那小販看見此人一身華貴，想來定是身份不凡。殷勤的套出懷中珍藏折扇，一一展示。

要說這折扇材質頗為普通，可常言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所以折扇本身自在其次，若論價值，只看其上筆墨。

文人墨客自古相輕，想要掙得認同，只高出一兩分水平是萬萬不行的。只有超絕于頂，一騎絕塵，令人只能望其項背，才能被人稱頌。

這文士自認學識超絕，可觀看扇面上詩句寥寥四行，突然呆愣當場，心潮澎湃之下頓時面色慘敗。

“坐井觀天，一葉障目。老龍我今日可算是……”

文士心中復雜，本以為文章精致，描繪華麗是為佳句。現在看來圣者返璞歸真，胸有浩氣，早已把自己秉持的那套棄之如敝屐。

只觀五言絕句四行題《夜至瑤君廟》，寫道：

仙樓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

恐驚天上人。

落款：穆王八年柳長青作于瑤君廟。

看了一遍又一遍，文士忍不住道：“此乃仙人留作！仙人留作呀！”

小販看這人竟然想要拿了就走，連忙攔住：“哎！先生，我這小戶小本，可不能賒賬啊！”

說的倒是委婉，其實看這人沒有掏袖的意思，就是怕這個看起來挺體面的文人竟然也可能會不給錢！

自化蛟數百年，自己下凡根本屈指可數，多至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哪想今日適逢其會來此，會因為區區銀錢犯愁？

話說回來，誰能想到在此凡間能有如此際遇？

文士不屑于幻術虛化錢財俗物騙一凡人，可左摸右摸一時間也想不起來該如何是好。

就此時，這里熱鬧吸引了旁人觀瞧，有人看見了文士手中詩句，頓時引起一陣騷亂。

眼見有人喊價，一百兩百文，再后有人竟然直接掏出銀兩就要一錘定音。

“先生！先生！您看我這……”

小販看這文士不肯交出折扇，這下可急了。他哪懂得此折扇價值，只生怕那掏出銀子的貴客轉眼后悔不要，直接走人，那可真就嗚呼哀哉了。

文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咬了咬牙下了什么決定，竟直接摘下腰間玉佩：“此物價值千金，還可保你百邪不侵，壽元綿長。”

百邪不侵？

壽元綿長？

噗嗤……

小販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人連錢都不帶，這玉能有真？于是開口說道：“這先生，我不識貨。這瑤君廟往西百余步便有典當，您可換了錢后再于我，如何？”

如何？等回頭來，這折扇估計早就被人買去了！

文士面色陰沉不定之下，心中也頗為無奈，索性“鏘！”的一聲，拂袖抽劍，既而狠心往腰間束帶一劃。

“刺啦！”

旁邊人驚呼一聲，還以為這人要鬧市間行兇搶劫。

卻是此人腰帶上紋飾的金獸被劈下了半個身子，自己這番出門裝束多為法器珍寶，這一刀可讓他心疼的不行，把小塊金子扔給小販后直接收走折扇：“這可夠了。”

小販把金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頓時欣喜若狂，連連點頭：“先生真乃貴人。”

文士揮了揮手一邊看字一邊揚長而去，本來郁悶的心情漸漸平息以后也煙消云散。

一路上，再看這書寫文字行云流水，非真非草，離方遁圓，也是難得的好字。只看的他越看越高興，越看越喜歡，大笑三聲連道：“哈哈哈！好！好！”

……

夜深人靜，集市喧鬧聲漸漸散去，直至最后整個沉寂下來。卻是有綽綽人影依稀在瑤君廟內走動，正是日前那準備祭拜的道士師徒三人。

再細看下來，是一弟子起身方便。

“呼！”

背后絲絲涼風，凍的那弟子猛一哆嗦，只緊的水流呆滯，連忙拎好褲子回了住處。

那弟子這一疏忽，屋內師父好巧不巧就在此時出了異變。

那涼風習習，正是一幽幽透明魂魄從那老道士床上起身，好似茫然好似被吸引的向外走去。夢中離魂卻不自知，那老道士三魂就這么出了房屋，走在瑤君廟中小路上。

小路盡頭本該是那十層塔樓所在，現在卻不知為何成了一片湖泊。湖泊十分隱蔽，周圍都是泛紅的桃樹，那樹梢枝頭月光依稀，粉色熒光點點飄然。幽靜之下，不似人間。

老道士混混沌沌往里走，卻見林間盡頭湖泊岸邊有石凳石桌，兩人正在對飲，一白衣道姑，一中年文士。

桌上還有兩物，一圖一扇，其圖上字跡似乎還未編寫完整，只有名稱大字可看的真切，圖名謂之《西都地仙神差圖》，扇面題寫《夜至瑤君廟》。

老道士進來的剎那，那道姑便就轉頭看向老道，老道看了一眼之后駭然發覺，此其面容竟與廟中神像有七分相似。

道姑正是瑤君，瑤君看那老道三魂說道：“卻是靈魂出竅，機緣也。”

端午巧合離魂，沒有碰到食魂鬼物，是老道士的造化。

瑤君與文士相視一眼，一人一指，黑白兩道仙氣直入老道身體。

瑤君于一道法，神魂出竅。那文士似是不喜老道，只給了他龍息一絲，是修煉頓悟還是煉器制寶全然不給提點。

接著瑤君拂手揮袖，道士驚覺魂體不穩，天旋地轉。正此時靜室內，道士魂歸來兮，猛然驚醒起身。

得知《夜至瑤君廟》是一枉死幽魂所做，老龍頗為驚訝。

此龍乃潛蛟得道，名為胤襄。成蛟已有一千余年，主司漢江四千五百里，西川酆都境內行云布雨。如今治下風調雨順，鬼邪不生。功德加持之下，化龍之日只是時間長短。

瑤君所帶來三人中，只有柳長青入門最短，身無修為。瑤君本以為在老龍《西都地仙神差圖》上想添他的名字得廢一番功夫，說不定還得給些好處。

不想有這番巧事，正省了她不少功夫。

胤襄說道：“此子畢竟出自神荼將軍門下，我會于將軍知會，具體事情，還看這柳長青自身造化了。”

瑤君點頭說道：“這個我醒得，有勞老龍你了。”

胤襄說道：“西部州近來魍魎橫行，神荼此次令門下新晉鬼差有所修為也屬正常，當是有備無患。”

瑤君回道：“此番回去，我會提點此子一番，盡量不讓你為難。”

神荼親口明示，這時若是還帶一個毫無修為的人過去，瑤君這些年可真是白混了。不管怎樣，至少面子上要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