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散了朝，便同官奴來到了學宮，外院里，一樹梨花開得歡欣，潔白朵朵。

官奴欲前去報人，衛王攔住了他，道:“在這里，我們是不速之客，不能打擾弟子們聽學，我們也找個地方聽聽，不必驚擾。”

官奴道:“謹。”

衛王走近了些，便看到了洗秋亭邊的墻壁上掛著的那些竹簡。

衛王走近了，取了一枚竹簡看著，道:“這是做什么用？”

官奴道:“奴才不知。”

衛王輕輕一笑，道:“你當然不知，寡人也不知，李悝這懲罰人的點子真別致。”

二人又至后院，黑天鵠便躁動了，發出蒼鳴聲，這一叫，也驚動了學宮里的人。

李悝命眾人在室習練，自己出來查看。

遠遠的，見那負手而立的人，心下略略怔忡，便快步上前行禮，道:“拜見大君。”

衛王處于尷尬中，道:“本不想驚動你們，不曾想驚動它們了。”

李悝道:“大君莫怪，天鵠本性如此。”

衛王道:“不怪，倒是夫子，還是不愿意重新參與朝堂中來？”

李悝道:“是。”

衛王嘆了口氣，道:“夫子的兵法才學無人能及，天縱英才，可惜了。”

李悝道:“大君謬贊，老夫不過是比旁人多知道了一點東西，算不得天資聰穎，以后只想收一二弟子，授業解惑。”

衛王不置可否，道:“那亭子邊掛著的做什么呢？”

李悝道:“那是為了督促公子們勤加練習筆法而設，寫好了，得我過目，便可以將這第一次寫的竹簡換下來。”

衛王哈哈哈大笑，道:“此法可行，可行，那些貴公子們可要面子的。”

李悝道:“是。”

衛王道:“好了，你進去吧，我們這便走了，不請自來，夫子莫怪。”

李悝一驚，忙欠身行禮，道:“大君說笑了，恭送大君。”

衛王甩了甩寬大的袖子走了。

李悝目送那背影離去，暗暗松了口氣。

晉國，國都絳。

栗妃歪著身子坐在軟榻上揉著太陽穴。

宮奴進來了，道:“娘娘，公子重耳已經離開衛國了。”

栗妃這才睜開眼睛，手上動作不停，懶懶道:“還活著呢。”

宮奴道:“是。”

栗妃道:“蒲城都被攻下了，他這輩子只能流亡在外，哪個國家敢收留他，饒是聰惠如衛國君也伸不出這個手。”

宮奴道:“曲沃那邊傳來消息，太子自殺了。”

栗妃停了揉的動作，嘴角緩緩泛出笑來，道:“大君可是真狠心，這樣的人，要是不疼我，我兒奚齊遲早也是申生太子的下場，所以，可不能松了，讓其他公子有喘氣的機會。”

宮奴道:“是。”

栗妃怔了怔，道:“有說是怎么死的嗎？”

宮奴道:“按照娘娘的計劃，大君果然誤以為那姜片湯是太子讓人做的，大君喝了后大動肝火，鼻血不止，醫官虞見差不多了才施針止火，并將姜片湯的效用告訴大君，大君肝火旺盛，那姜湯本就不能在午后飲用，尤其是用切片的姜煮湯更是對肝火旺的人有致命一擊。”

栗妃道:“大君信了？”

宮奴道:“信了，一醒來就召太子，放著官奴們的面兒劈頭蓋臉罵了，砸了，最后說了一句話。”

栗妃見宮奴欲言又止，道:“無妨，你說就是了。”

宮奴這才跪近了些，道:“大君對太子說，“你去死吧。””

栗妃被這話足足震了好一會兒，雖此事是自己一力促成，可真沒想到那太子真的聽話去死了。

宮奴道:“娘娘，娘娘，你沒事吧？”

栗妃道:“沒事，那么，就只剩下屈城了。扶我去內室，我得拜拜菩薩。”

宮奴道:“是。”

衛國客棧。

重耳坐在床上，捏著眉心。

荊離收拾著行禮，道:“公子身體不適？要不再休息一日？”

重耳道:“無事，就是覺得這心里發慌，總覺得不好。”

荊離放下包袱，倒了杯水給他，道:“要不，我們趁著這次動身，繞道回去看看？”

重耳接了水，道:“不行，栗妃的人知道你我的行蹤，父王派出來的暗衛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這一回去，怕是再難出逃。”

荊離嘆了口氣，道:“那公子真要去齊國？”

重耳道:“嗯，至少，目前我能保證姜公沒有惡意。”

荊離接了他喝完水的杯子，道:“公子，我有個消息，不知道要不要現在說？”

重耳奇怪的抬眼看他，道:“廢話，有話好好說。”

荊離放下杯子，走到重耳面前蹲下，道:“公子心中不快，今兒起得晚了些，一早，于大人來過一回，我見公子睡得穩，便沒喚你，于大人也說不叫你起來了，但是他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荊離頓住了，重耳直覺不好，道:“別悶著了，快說，死也死個痛快。”

荊離斟酌著，道:“于大人說，他早朝時，聽了衛國信兵的奏報，晉太子申生死了。”

重耳有一瞬間恍惚，下意識抓住了荊離的手，道:“你說誰？”

荊離反握住他的手，道:“醫官說，是太子特意送去了姜片湯導致了大君肝火大動，大君險些喪命，那湯其實只是尋常姜湯，因為大君巡視曲沃土地時淋了雨，太子讓人備了，可是農婦直說是太子把她做的姜塊湯換成了姜片湯，大君醒來后，罵了，砸了，還說……”

重耳紅了眼，道:“還說什么了？”

荊離哽咽道:“還說，你去死吧。”

重耳覺得自己渾身失了力氣，抓著荊離的手也松了，他聽見自己虛浮的聲音道:“那姜塊湯和姜片湯有何區別？”

荊離道:“姜塊煮湯不上火，什么時候喝都可以，姜片動火，大君本就肝火旺，又是在午后飲用，所以……”

重耳道:“那農婦是否……是否說謊？”

荊離道:“是栗妃娘娘。”

重耳道:“大哥……大哥……真的……他怎么那么傻！”說著頓著，眼淚也下來了。

荊離也哭了，道:“是自殺的。”

重耳聽了，兩眼緊緊閉上了。垂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