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知起點
- 木偶的救贖
- 永恒救贖
- 4605字
- 2019-10-12 22:27:35
二人在三中教學樓走廊里尋找高三十四班的位置。走廊很大,像是工廠車間。各種班級教室、器材室、教研室令人眼花繚亂。第一次來這里的人都會有這樣一個明顯的感覺,那就是這里不像是學校,而更像個教育博物館,因為有關教育的一切都在這里得到了充分展示。二人轉了半天也沒找到高三十四班的位置。無奈,邊母叫住了一位老師模樣的年輕女子。
“請問,您知道高三十四班在哪里嗎?”
女子上下打量著邊母,然后用一種略帶鄙夷的口氣說道:“你走錯了,高三十四班在頂樓,六樓,這里是二樓。”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了。
就連大腦神經遲鈍的邊母,此刻也感受到了女子那瞧不起人的態度。她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著。
“快跟上,這不都是為了你么?!我還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低三下四過。”
邊遠并不搭茬,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在他心里,眼前這個女人就像是偷了別人東西,還發短信安慰別人的小偷,是那樣虛偽和惡心。他簡直不想看她一眼。
從二樓到六樓這短短的路程,二人走了將近十分鐘。倒不是說有多難走,主要是迂迂回回的樓梯和出入口令人應接不暇,一不小心就會走錯。走到五樓時,邊母終于支撐不住,坐在臺階上氣喘吁吁地歇了起來。邊遠不加理會,繼續往上走。邊母歇了幾十秒,一鼓作氣上到頂樓。
二人終于來到六樓。那個女子說的沒錯。只要一上六樓,就會看到高三十四班。因為整個樓層,只有這一個班級。
作為教學樓的頂樓,按理說這里應該是一個特殊的樓層。但打眼望去,這里卻平平淡淡,毫無亮點可言。挨著樓梯口,是高三十四班的教室。教室靠著走廊的一面有三個窗戶。不知為什么,教室出奇得大,簡直有其它班級兩倍還多。邊遠注意到這一點,心里像是預感到什么似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明白,教室越大,班級越亂,這是他總結出的一個規律。他覺得這個規律可能就要降臨在自己頭上。
除了高三十四班,這個樓層就沒有其它任何教室了。在走廊的那一頭,是每個樓層都有的廁所。如此就形成了這樣一個奇觀:班級和廁所遙遙相望。
站在樓梯口處縱覽整個六樓,會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這里似乎存在著某個神秘磁場,讓人為之不解。此刻邊遠就有這種感覺。他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么。
后來居上的邊母對這一切沒有絲毫察覺。她氣喘吁吁地徑直去敲教室的門。
此時正在上課,但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邊遠不禁有些好奇。他悄悄趴在后門那里,往里面看,卻什么也看不到。原來門玻璃是磨砂的,并不透明。教室里面就像個神秘空間,發生著人所不知的事。
邊母敲了一會,見沒人應答,又敲了一會。半天,還是沒人開門。
“這是怎么回事,不是在上課嗎,齊校長也打過招呼了,怎么沒人開門?”
正當邊母自言自語之際,門從里面緩緩打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睡眼惺忪地握著門把手。
“找誰?”男子的眼神里透著疲態,那樣子很明顯是剛從睡夢總醒來。
邊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復述一遍。男子的臉上并沒浮現出那種恍然大悟的樣子。他只是自然地點了點頭。
“哦對,剛才齊校長給我打電話了,說轉來一個學生。你兒子還是你閨女?”
“是我兒子。”邊母說著,轉頭尋找邊遠。后者正站在后門那里研究門玻璃。
“快過來!”
邊遠楞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走過來。邊母似乎有些等不及,她快步走過去,拉著他的手回到教室門口。
“這是我兒子,就是他轉學。”
男子看著邊遠,那眼神鬼鬼祟祟,充滿著敵意和不屑。邊遠甚至感覺到一股濃重的陰氣。他有這種感覺是不無道理的。這個男子個子極高,將近一米九左右。但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個子高的人所擁有的那種舒展大方的氣質。相反,他的背彎得很嚴重,一米九的個子硬生生給彎成了一米六的既視感。他的頭發稀疏而突兀,像是后接上去一樣。很顯然,此人是個心思極重的人。要么屬于憂國憂民任勞任怨那類,要么就屬于心機重重滿腹心眼那類。邊遠感覺,他屬于后者。從校長,到這個男子,沒想到三中全是這種似人非人的怪物。他不禁為自己未來一年的命運擔憂起來。
男子把目光轉向邊母。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母親,今天陪他來報道。我們剛從校長室出來。”可能覺得說自己的事說得已經夠多,邊母不禁對男子發問。“您就是呂老師吧?”
男子遲疑一下,那樣子似乎在思考誰是呂老師,然后發覺自己才是。
“啊對,我就是。讓孩子進來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邊母轉身面向邊遠,給他理了理上衣衣領。她目光里滿是擔憂和不舍。
“兒子,這回一切都辦妥了,未來一年你就在這兒好好學吧,可別像上回似的給媽惹事了。你看找到這么一個要你的地方多不容易。你得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在學校聽老師話,媽就先走了。”
邊遠的眼睛盯著旁邊的消防栓。他看也不看邊母的臉。
囑咐完畢,邊母戀戀不舍地下了樓。她一步三回頭,差點踩空樓梯。
這回門口只剩下男子和邊遠。氣氛有那么一瞬間變得很尷尬。二人之間就像在做一種無聲的博弈。雖說肉體沒動,但意志早已廝殺在一起,殺得不可開交。
前者把門打開,站在門邊。
“進來吧。”
這三個字說得波瀾不驚,極為平淡。而這平淡中又透著一絲令人害怕的冷靜。
邊遠謹慎但又不失體面地走了進去。
一進教室,他只覺豁然開朗。比起寬闊的走廊,這里更大更寬敞,仿佛世外桃源一般。設計這棟樓的人一定是個出色的樓房設計師。別的不說,這棟樓的構造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走廊里昏昏暗暗,而這里卻陽光明媚。教室位處陽面,此刻,上午的陽光正透過窗戶斜射進來。那陽光照射在人的臉上,照射在光禿禿的黑板上,有如跳躍的孩童,有如穩重的老者。
教室內部的裝飾簡單實用。除了桌椅黑板,四面墻上還掛著四個壁扇,此刻只有一個開著。那璧扇左右扭著頭,節奏均勻。后面的墻上還有一個黑板,上面畫著板報。與之相對應,門口的墻上掛著一個手機袋,用來存放學生的手機。旁邊是臺飲水機,水桶里的水僅剩下一點。
掃視過教室內部的模樣,邊遠的注意力轉而放在學生們的身上。教室里一共有差不多五十多個學生。此刻他們都趴在桌子上睡覺。那睡姿千奇百態。有的正常趴著,有的靠在椅背上,有的把頭埋進別人的懷里,有的橫躺在兩張椅子拼接而成的簡易的“床”上。而睡相更是五花八門。有的淌著哈喇子,有的在磨牙,有的咕嚕咕嚕說著夢話,有的睡覺打把勢,把書桌上的書碰了一地。
呂老師在邊遠身后把門關上。他緩步走上講臺,站定,用手拍了拍桌子。瞬間,底下的各位睡仙不約而同地慢慢抻著懶筋,那樣子簡直像訓練過一樣。
“干啥啊老呂!”
“別拍桌子,嚇人!”
“彩票中獎了,正兌獎呢,給我整醒了。”
邊遠呆呆地站在門口。他覺得眼前的教室就像個動物園。他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來。此刻,一向鎮定自如的他竟也有一絲不知所措。他只得繼續站著,靜觀其變。
“大家都醒一醒了啊,這位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呂老師招呼著邊遠。“來同學,過來。叫什么名字?”
邊遠走上講臺。“邊遠。”
“這位同學名叫邊遠。未來一年就要在我們班了,小伙兒長得挺精神。大家鼓掌歡迎!”
沒想到這個陰氣十足的老師說起套話來也是如此神采飛揚。邊遠不禁有些驚訝。
抻筋的、打哈切的、擦哈喇子的、梳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呂老師的話回響在每個人的耳畔中。聽到有新同學轉來,大家似乎都立馬從濃濃的睡意中清醒過來。他們齊刷刷地把目光匯聚在邊遠身上,仿佛要把他里里外外看個遍。邊遠還是頭一次面對這么多人的目光。他有些喘不過氣。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消耗他的意志和精神。但在表面上,他沒有表現出一絲慌亂。沉著冷靜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不論處境多么不堪,他都會保持一個男人應有的從容和淡定。此刻,他慶幸自己擁有這一品質。他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和臺下的學生在隔空較量。至于具體較量著什么,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這種較量是在所難免的。他也沒有逃脫的意思。雖然敵人勢眾,我方勢寡,但無論如何,這個較量不能輸。
他面對眾人犀利的目光,高昂著頭,沒有一絲怯弱的意思。
“長得還行,起碼不磕磣。”
“乍一看還是個帥哥呢!屬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種。”
“咋有點愣頭愣腦的。”
此話一出,眾人笑了起來。
呂老師面帶顯然是裝出來的笑容,把臉轉向邊遠。
“邊遠同學,做個自我介紹吧。”
邊遠不去看臺下的學生,他知道那會是些怎樣調侃的目光。有些時候,防止心神受到影響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兩只眼睛干干凈凈。
“各位好,我叫邊遠,十七。之前是一中的學生,現在……”
一個聲音打斷了邊遠的自我介紹。邊遠的話就像被腰斬的犯人,在半空中哀嚎。
“一中啊,那不是挺好的學校嗎?你咋來這兒了?”
說這話的是個妝容很重的女孩。她臉上涂著白粉,嘴上涂著口紅,眼睛畫著濃濃的眼影。不過不看這些東西,她的五官還算精致。其實不化妝也不妨礙她的美。
“聽人家把話說完,老插什么話。”呂老師提醒道。
邊遠覺得像這種毫無素質的舉動未來一年可能會是家常便飯。他長呼一口氣,繼續往下說。
“現在轉學到三中,成為咱們學校的一員。很榮幸,來到咱們班。希望以后能在這里跟大家友好相處,共同進步。”
“不友好相處還打仗不成?這話說的。”
最后一排一個男生不耐煩地說著。他裸露的雙臂上各紋著一條蛇。他一看就不是善茬。
邊遠說完,呂老師帶頭鼓掌。眾人大都無動于衷,只有幾個人應和著勉強拍著雙手。稀稀拉拉的掌聲在教室里回響。此刻,只有那跳躍的陽光肯為邊遠熱情鼓掌。
“我看看,你坐哪兒好。”呂老師環顧四周,似乎在心里盤算著邊遠的歸宿。
在高中,座位的選擇是很講究的。一般靠前的座位,大都是好學生和與老師關系較近的學生的座位。某些學生學習并不好,但只要跟老師打成一片,成為老師的左膀右臂,一般就能牢牢占據前面的位置;中間幾排座位,一般屬于那些無欲無求的學生。這些人對學習還存有一絲興趣,但有時也厭惡學習。他們就這樣不斷在學與不學間掙扎彷徨。可能老師的一句語重心長的話,就能讓他們好好聽課,可能別人請他們去花天酒地,就能讓他們瞬間墮落。這類人就是這樣搖擺不定;而后面幾排座位,無疑屬于那些游走在天地間放蕩不羈的大俠們。這類人對學習毫無興趣,來學校只是例行公事。但有一種景象頗為奇特:往往后幾排的人和前幾排的人關系很密切。就像在大學里,學傳媒的女生總愿意找學體育的男生處對象一樣,前幾排學習好的一些女生往往和后幾排的幾個男生存在著某種神秘的關系。這也是學校里為數不多的幾個奇異景象之一。
總之,座位很有說道。
呂老師思忖半晌,指著中間那排的一個女生。
“柳冰潔,你把你旁邊桌子上那些衣服都拿走。”
“老師,你不會要讓他坐我旁邊吧。”
“猜對了。”
“那可不行,我對象知道得生氣。”
其他人大笑起來。
“大姐,這回浩哥可有醋喝了。”一男生打趣道。
這個女生名叫柳冰潔,大姐是她的外號,據說她在三中女生中間頗有威望。她長相中上等,具有那種蒙古草原般粗狂的美。
“都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對象生氣了讓他找我。”呂老師插嘴道。
他拍了拍邊遠肩膀,“去吧,你就坐在柳冰潔旁邊。”
邊遠小心謹慎地走下講臺,朝座位走去。站在講臺上看下面是一個感覺,走下來又是一個感覺。他覺得下面就像一個反映世間百態的鏡像,包容著一切,同時又將一切展露無疑。在這些座位中間穿行,就像在雷區行軍,稍有不慎可能就會灰飛煙滅。
柳冰潔不情愿地把衣服收到自己的書桌膛里。她用胳膊拄著腦袋,似乎在為怎么和對象解釋而發愁。邊遠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她太多注意。
就在這時,下課鈴響起。三中的下課鈴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當那沉重的音符在空氣中橫行的時候,高三十四班的學生卻像重獲新生一般瞬間沸騰起來。
如此,邊遠的三中生涯就開始了。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柳冰潔并沒有離開座位。她趴在桌子上,把頭埋了下去。
而邊遠卻一動不動地坐著。他環顧四周,覺得自己像個深處亂世的異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