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數學的唐老師是出了名的嚴厲。只要他上課，就一定會點名。他不允許自己的課堂被無視。所以，他的課一般沒有人敢逃課。也曾有那么幾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學生想挑戰一下唐老師的權威，結果就是給扭送到學生處，被教導主任親自教訓。從那以后，老唐的課便再沒人敢逃。

數學課快下課的時候，張子浩和柳冰潔才回來。他們在長椅上交談了四十多分鐘。門被打開，兩個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唐老師講完課，正在收拾教具。他注意到了往座位走去的張柳二人。他推了推眼鏡，額頭上的青筋瞬間凸顯。底下的學生們不由得屏氣凝神。他們知道，老唐要發火了。但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卻顯得極為平靜，這是海嘯來臨前的平靜。

“站那兒。”

張子浩和柳冰潔就像兩位聾啞人，對周圍的一切一無所知。他們繼續朝著座位走去。

自己的話被無視，這是這位烈性的中年男人所接受不了的。老唐大手一揮，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讓你倆站那兒！”

二人聞聲站定。

“干啥去了？才回來？！還專門趕在下課前兩分鐘回來，為了氣我？”

柳冰潔咳嗽一聲，用手順了一下頭發。她的臉上滿是笑容。

“老師，你太高看自己了。你還不值得我倆專門去氣。”

臨近中考，這批學生就要遠走高飛，從此兩別。老唐現在對曠課已經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只要學生不是太過分，他一般不會再找他們的麻煩。他只是想讓張子浩和柳冰潔尊重一下自己。可沒想到的是，柳冰潔的嘴里卻說出了對他極其不尊重的話。這讓他再也無法忍受。

“滾犢子！出去，滾！不想念就別念！”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場對峙要以老唐的怒火而結束的時候，張子浩突然一個箭步沖上講臺，把老唐推到黑板上，同時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脖子。

似乎就連張子浩本人，也想不到自己會做出這個舉動。但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這樣大逆不道。不過人生在世，不論做什么事，機會都只有一次。既然已經邁出了這一步，那就索性走向這條路的盡頭。

“老師，您好歹也是為人師表的師者，可不能罵人吶。你要是再敢罵，可別怪我不客氣。”

張子浩的胳膊肘一刻也不曾放松。老唐的臉慢慢變紫，唾沫從嘴角緩緩流出。

眾人震驚不已。幾個眼疾手快的男同學趕忙跑上講臺，分開張子浩和老唐。老唐雙手拄著膝蓋，不斷喘著粗氣。上了年紀的人，氣息很不穩定。張子浩的胳膊肘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

柳冰潔仍舊面帶笑容。她走回到座位上，像沒事人一樣坐下。張子浩走過來，坐在她旁邊。

在課堂上襲擊老師，純屬野蠻無恥。性格暴躁的老唐自然無法忍受被學生恐嚇的這個事實。他氣憤地向學生處上報了關于張柳二人對自己施暴的情況。以往，這種惡劣事件還從未發生過。按理說，本應該予以二人開除處分。但最終，學校卻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事情發生后的第三天，校長悄悄把老唐叫到辦公室。

“唐老師，您的事情學校都知道了，這些日子也在積極處理。我知道，您在咱們學校待的時間比我都長，可謂是學校的元老。發生這種事，我深感抱歉。”

校長站著，老唐坐著。校長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給父母承認錯誤。

“但是唐老師，前些日子的事，您肯定也聽說了。我市發生了一起特別惡劣的刑事案件。一位老人被一伙混混毆打致死。而張子浩，就是那位老人的孫子。所以……”

老唐已經聽出了校長話里的意思。

“所以，這件事就先這樣吧。您也知道，張子浩同學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同學。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對他的評價都是非常高的。可能是因為爺爺的離世，讓他無法接受。他畢竟是個孩子嘛。在這個時間點作出這樣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校長的語氣極為誠懇，說得老唐無所適從。前者的話就像個彈簧床，讓老唐這只麻雀怎么也飛不起來。來之前，老唐本來有一肚子苦水要向校長傾訴。可是對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不好再發什么火。

老唐站起來，嘆口氣。

“行了校長，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說實話，馬上就要中考了，我也不想為難哪位同學。事已至此，無需多言，這件事就拉倒吧。”

校長感激涕零地握住老唐的手，一個勁兒地搖。

“還是老同志覺悟高。這樣，本周末，我組織初三年級組全體老師聚餐，記得到場！”

如此，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張子浩的性格再也沒有變回去。他也學著像那些校園混混一樣飛揚跋扈。同學們對此覺得更加惋惜。這樣一個品學兼優的人就這么毀了，著實令人唏噓。

時間飛速而過，還有一周就要中考。周四晚自習時，班主任走上講臺，語重心長地說道：

“同學們，一年一度的中考馬上就要到來。這將是你們人生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現在，請大家拿出一張紙。我想讓你們把自己的目標高中寫下來。等成績出來之后，再看看誰的目標實現了，誰的目標沒實現。到時候，我會再把這張紙發給大家，給大家留一個有趣的紀念。”

同學們紛紛議論起來。其實每一個人的心里早就有了一個夢寐以求的高中。只不過，這是屬于心底的秘密。如果寫出來，到時候沒有實現，就會很丟人。但既然是班主任的提議，同學們也不敢不從。片刻，紙都拿了出來，眾人開始若有所思地在紙上填寫自己心儀的學校。

張子浩沒有紙。他已經連續很多天沒帶書包了。柳冰潔從筆記本上撕下兩張紙，一張留給自己，一張給張子浩。

二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然后一齊落筆。

大約五分鐘后，班主任把大家手里的紙收了上來。本以為這項活動會就此了解。但沒想到的是，班主任在簡單翻閱之后，竟大聲念了起來。

同學們不禁發出一陣哀怨之聲，他們有種上當的感覺。

“還要公示啊！”

“真丟人！”

“哎，早知道不寫了。”

夢想這種東西，有時就像魔鬼，見不得陽光。眾人都有種被放置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感覺。班主任念到一半，對臺下的同學們說道：

“安靜！既然寫出來，就要念出來。這也是給你們的一個督促。別覺得不好意思，既然是自己的夢想，就要因此感到自豪，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念出來，也是對你們的一個鼓勵！”

寫著目標高中的紙在班主任手中一張一張被翻過。濱華市一共有四所高中，分別是十六中、一中、二十二中、三中。這里面，最好的高中是十六中；一中和二十二中還算可以，中規中矩；而三中，則是最差的高中。同學們的目標高中，大都是十六中或者一中。

念到還剩五張紙的時候，柳冰潔被念到。她寫的目標是三中。她是班里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寫三中的學生。不過，大家對此也并不吃驚，按她的性格和學習態度，三中或許是她最好的歸宿。

念到最后，班主任的手里僅剩一張紙。一個熟悉的名字隨即響徹在班級教室里。伴隨這個名字的出現，隨之而來的，是眾人驚訝的目光。

“張子浩，目標高中，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