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房子,倒塌的橫梁,萎?dāng)〉某睾伞o一不顯示著這里的荒涼,同時也告訴著人們這里曾經(jīng)有過的繁華。
大小黑臉隱在一片昏暗中,叫人看不出來。若非今夜明月高懸,當(dāng)真就要伸手不見五指了。兩個人摸索著向前走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一會兒才看見月色下閃著微光的湖面。
——
“姑娘此話何意?”
黃衫姑娘慢慢抬起手,指間便慢慢涌出星星點點的螢光。一只螢火蟲停在她的鼻尖,映著她清秀的臉。他的神情由懷疑轉(zhuǎn)換為驚異。
“真真假假的三個故事,你都只講了一半。”
他笑了笑,卻不肯再說。
“幾百年前我路過奈何橋時,見到了一位女子,她說她是清河氏人,姓云。”
他猛然抬頭望著她,眼里突然滿是驚懼。
她面色不起波瀾,只輕輕道:“她也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倒與你這故事七分相似,林公子,林小將軍,你要聽聽看嗎?”
他楞住,再不言語,低頭間,思緒翻飛。
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湊在一起,慢慢的組合出了他與她完整的過往。
白原城里有個老將軍,老將軍有兩個兒子,大兒叫林盛,小兒叫林原。林老將軍與愛妻自幼相識,十七歲那年兩人結(jié)了姻緣,一時傳為白原的佳話。可惜天妒佳人,林夫人在五年后便因病逝世,只丟給林將軍兩個幼兒。后來,林將軍變成了林老將軍,兩個孩子也長大了。
老將軍希望兩個孩子可以繼承將門家風(fēng),將來繼續(xù)為保家衛(wèi)國出一份心力,可是兩個孩子卻偏偏沒有往老將軍期待的方向走。
林原,林家的小兒子,自小不愛武藝這一方面,也不愛看書,為此和老將軍的矛盾尤其的大,幼時老將軍顧念亡妻,總不忍對他過分苛責(zé),只期林原日后可以改變。可林原依舊整日的游蕩,不服從老將軍的管教。
林原十三歲那年,終于同林老將軍爆發(fā)了一場極大的沖突,十三歲的他一氣之下離開了白原城。為了避免老將軍派人搜索,他便帶著干糧只身繞走山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便繞去了清河附近的某座山。
那時已是冬天了,山上變成了一片蒼茫雪原。他的母親死在了一個飄雪的冬天,所以他本就是極不喜歡雪的,加之天寒地凍,便對這寒冬又厭惡三分。
然而就是這個冬天,他遇見了一個人。
她靜靜地站在樹下,懷里抱著半開的金梅,火紅的披肩將她圍住,耀眼的如冬日的太陽。
他不知道什么是愛,他只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生出了一種強(qiáng)烈的歡喜,他想起了顧小將軍的那句話:此生所求,不過是想遇一個意中人,然后與她平安喜樂的活在人間。
他不敢同她說一句話,不敢上前,不敢觸碰。連日的奔波使他衣著骯臟面色狼狽,他只能羞怯的對她抱以一個微笑,她亦回給他一個淡淡的、疏遠(yuǎn)的笑容。他倉皇失措的逃離了。
這是林原一生孤苦的開始。
后來他下了山,去了清河,打聽到了她的所在后,便去她家附近做起了最低等的工作。他本可以回到白原,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以林小將軍的身份來靠近她。可是他覺得他現(xiàn)在回去,一定會被父親關(guān)很久,然后被逼著妥協(xié),逼著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想起幼時那個飄雪的冬天,母親已奄奄一息,而父親卻還在邊關(guān)奔走。母親死的那一年,他才不過幾歲,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母親死時眼中的絕望,她等啊等,熬過了身體的極限,可還是沒有等到心上人的歸來。
所以他不想當(dāng)什么將軍,從前不想,以后也不想。何況如今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心心念念的人,他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去靠近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如果不可以,他就這樣陪著她,至少也要看著她找到一個好的歸宿。
第一年,他為躲避父親的搜索,只能蓬頭垢面的做一些最低等的工作。從前他養(yǎng)尊處優(yōu),不知世間疾苦,如今隱匿身份,方才知人間百味。
第二年,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在尋找他了,父親估計對他很失望吧,就像他對父親一樣的失望。如今天下太平,他只想活的自由點。
后來,他終于尋到了一個機(jī)會進(jìn)入了侯府。他成了府里最低等的燒火人,整日整日的在灶下枯坐。侯府里面的人大多很和善,比外面兇神惡煞的某些人好很多,他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很滿意,每日只需劈柴造火即可,多余的事情也沒有,偶爾得空還可以去外面走走,不過進(jìn)府以來,他再也沒有遇見過她。從前在外面時還總可以看見她去外面游玩,可如今進(jìn)了府,卻反倒見不到了。不過他還是很開心,畢竟這里是她的家,他已經(jīng)靠近她許多了。
后來,他聽說丫頭婆子們說府中的小姐得了病,已經(jīng)好幾日不進(jìn)水米了。他急得當(dāng)夜便潛去看她,可她住在高高的閣樓,而他連她的小院都進(jìn)不去。他只能繞去一個偏僻的墻角,然后靠手的抓力躍上墻頭,每夜偷偷的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探頭望著閣樓,有時她會站在窗邊,大部分世間他望著的都是閣樓。時間久了,他甚至能背著將小閣樓畫出來,雖然他畫的極丑。
再后來,云老侯爺要給郡主選一個貼身護(hù)衛(wèi),示意府中所有人都可以參加,所有府兵都去參加了,因為郡主的貼身護(hù)衛(wèi)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所以,他也去參加了。
來到府中快一年了,他第一次把臉洗的干干凈凈,露出了那張久違的清秀俊朗的臉。那些小丫頭哪里想得到那樣一個天天蓬頭垢面的人居然會是這副容貌,一個個都驚的說不出話。那年,他十六歲了,已經(jīng)長的很高了。
畢竟是將門之后,身手自然了得,加之進(jìn)來后干的是劈柴的活兒,后來又夜夜全靠手抓著爬墻,臂力就比常人大許多,所以他輕而易舉的打敗了許多人。但是他也碰到了幾個非常厲害的人,然而那些人與他相比,缺乏了一股勇氣。別人被打倒在地便不會再爬起來了,可是他卻像一個木頭一樣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他就靠著這股子倔強(qiáng)贏了所有人,此后的半個月便躺在床上養(yǎng)傷了。
他去見她的那天,天氣十分的好,太陽暖烘烘的,帶著一股子春天的氣息,春風(fēng)卷起明黃色的花瓣兒輕輕巧巧的落在她的書案上,她穿著一身淺黃的衣裙,很是溫柔好看。他覺得那是世間無人能及的好看。
他站在她小院的拱門那里,看著那十五歲明艷無比的她。她端坐在書案前,正低頭描著什么,安靜而美好。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靠她那么近。
她抬起頭望去,又慢慢的低下頭繼續(xù)去描她的畫了。這大概是這三年來,云陽郡主第一次這樣望著他,雖然只是一眼。不過,這卻不是林尋望她的第一眼。
陽光暖暖的,他的心也暖暖的。
他依言走過去跪坐在她的旁邊,這才注意到桌上擺了一些色彩瑰麗的石頭,而她,正在描一幅江山圖。手法之巧妙,可稱天下一絕,很難想象這居然是出自一位十五歲的姑娘之手,云陽郡主果然名不虛傳。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她畫畫,他便在一旁研磨彩石。她不怎么說話,表情永遠(yuǎn)淡淡的,只是偶爾笑笑,笑容也極疏遠(yuǎn)勉強(qiáng)。她的心里仿佛沉了許多不能說的秘密,這些心事將她壓的隱忍又孤獨。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靜靜的陪著她,日復(fù)一日。
他覺得他們之間隔了一堵無形的墻,那堵墻將他困在外面,任他每天如何如何的刨啊刨,也看不見墻里的一線光。
可他還是很知足,他覺得這樣就夠了。
她問他信不信世上有神仙,他說他相信。因為他覺得一定是神仙顯靈,才能讓他在十三歲那年遇見十二歲的她。雖然神仙沒說這是劫是緣。
不過她說她不相信。
她的話變的更少了,身體也一天比一天瘦弱,他手足無措,只能變著法兒討她開心,可是她始終只是淡淡的看著他精心安排的一切,然后抱著一種淡淡的疏遠(yuǎn)的笑容。
不過自那天晚上之后,她就變的開心起來了。她不會再拖著病怏怏的身體去畫畫了,也肯聽人勸好好喝藥了,雖然他知道這一切跟他沒有關(guān)系,但是他還是很開心。
她常常摘了院里的花抱回自己的小閣樓,她以前從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她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身體也一天天好了起來。她開心,他也會覺得開心。
可是后來她又不開心了,又變的沉默寡言,身體也大不如前,慢慢的開始纏綿病榻。他日日夜夜守在她的門外,只盼著她能好起來。
后來,有人起兵謀反,再后來,他因為犯了錯被逐出了侯府。那一年,正是秋天。
他原是不打算回白原城的,所以便日日夜夜的在清河最高的鐘樓徘徊,只為能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她所在的地方。直到,林老將軍的死訊傳來。。。
世人都贊林老將軍一世忠勇,如何如何的正直,然后再嘆息一聲林老將軍的病逝。。。
他離開清河那天,散了這些年來在侯府里攢的所有錢財,那些貧窮的百姓都紛紛跪地謝他,他只是笑笑,這是他能為清河做的最后一點事情了。
他花了三天三夜才走回白原,那天,白原下了很大的雨,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這一年,他十七了,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大人。他跪在白原城的入口,跪在一片泥濘的地上。守城的兵將沒認(rèn)出他來,只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他跪了一天一夜,然后等來了他的大哥。
他的大哥騎在高頭大馬上,周身一股令人膽寒的氣質(zhì)。馬路過他身邊時停住了,他抬起頹疲的頭,從亂散的頭發(fā)中望去,林盛亦低頭向他望來。
而后一把尖槍便抵在了林原的喉嚨處,守城的將士見此,也紛紛跑來舉劍將林原圍住,但是卻被林盛呵退了。
他不說話,只是望著林盛。他發(fā)現(xiàn)大哥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褪去了文弱書生的裝扮,一身戎裝倒也意外的合適。
林盛望著他,然后收起槍向他伸出手。
他愣了愣神,而后緊緊的握住了大哥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從前那手只肯握筆,想不到如今居然可以提槍。他坐在大哥的身后,一時覺得眼眶酸澀。
將軍府里的很多地方都沒有改變,唯一變了的,便是祠堂里多了老將軍的靈位。
林原跪在老將軍的靈位前,心中心緒翻涌,可是他不敢哭。
直到林盛說出了真相。
對外,林盛宣稱老將軍是病逝,然而,老將軍是自殺的。
林原跪在地上,不覺淚濕衣衫。他明白,他都明白,他只是從來不敢往這方面想。
他自知父親仁義,也知父親定然不肯與顧家兵戎相見,所以他才要用死來保全林家。父親一生勞苦功高,被帝王封為鎮(zhèn)明大將軍,一但身死,舉國同喪,而林家上下更是要用一年的時間去守陵。一年的時間,足以避免林顧兩家的血戰(zhàn)。
老將軍死前也不相信顧家會謀反,所以幾番囑咐林盛不可起兵對付顧家,若守陵一年戰(zhàn)事未了,帝王又欲起旨指派林家剿敵,到那時,抗旨不遵也可。最后,囑托林盛一定要尋回流落在外的林原。
老將軍給林原留了一封信:吾兒林原,當(dāng)你看見這封信時,天下大勢已變。為父一生征戰(zhàn)沙場,大半輩子都在刀光劍影中走過,雖與英娘情深,奈何聚少離多,以至連最后一面都未能得見。為父深知你心中怨恨,也知你離家苦衷。你能有自己的選擇,為父還是為你感到高興,而為父的一生卻有許多的身不由己。顧家之事,不可盡信天下風(fēng)向,能幫則幫,切記不可兵戎相見,一年后若戰(zhàn)事未休,帝又欲指派林家剿敵,屆時再設(shè)法相避,若萬不得已之時,可抗旨不遵,自古忠義難兩全,且看你們?nèi)绾尉駬瘛W詈螅醿毫衷泱w諒為父之心。
林原讀完信后,淚也流干了,一拳捶地,鮮血淋漓。
后來,他還是換上了跟大哥一樣的戎裝。
大明327年,江原侯舉兵謀反,林家適逢老將軍逝世,舉家遷往白原山守陵。明帝便指派清河侯府為軍師,聯(lián)合南陽侯府、北川將軍府、東元將軍府和南郡將軍府共伐之。
林老將軍以死來讓林家脫離了這場血戰(zhàn),他深知護(hù)不住顧家,但是也不愿意成為加速顧家滅亡的其中一把兵刃。
可林原還是在一個黑夜騎馬離開了白原山,那時,距討伐江原侯一族才過三個月。
起初他不想去在意,只整日整日的跪在父親陵前,可到底是心里的事情積壓的多了,總覺得很不安。
他果然還是忘不了那個晚上——
那天夜里,他照例的守在她門前,那夜的月亮十分的明亮,照的園里的花十分的美,換作從前,她一定會走到窗邊靜靜的看上好一陣,可是那一夜,她始終沒有出來。直到他聽見屋里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他沒有猶豫,立刻便推門進(jìn)去了,他沒有想那么多。
然后他就看見她扶著一個人白衫被血染紅的人站在屏風(fēng)旁,她的眉眼里都是擔(dān)心,他從未見過她那副神情。
那是他與顧清河久違的一次見面,此前,他們已三年未曾相見,可兩個人還是第一眼便認(rèn)出了對方。林原對著她歉意的笑了笑,然后便退了出去,這一退,便與她徹徹底底斷了干凈。
其實從前他所求不多,能在她身邊就已經(jīng)是神仙的眷顧了。可是人往往都是貪婪的,她那么美好,那么干凈,那么明亮,他每靠近一點,心里的欲望便膨脹一分,想要的也愈來愈多。他原本以為她只是心冷了些,謹(jǐn)慎了些,后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早已經(jīng)心有所屬。
他其實十分后悔,他每年的八月節(jié)都是去了的,可偏偏十三歲那年為了逃脫父親的控制,他錯過了和她相遇的機(jī)會,于是在那一年,顧小將軍與云陽郡主相遇了。
林原覺得人世間的緣真是無比荒謬,如果說他與云陽郡主有緣,那為何他去了那么多次八月節(jié),卻一次都沒有遇見她,可如果要說無緣,為何又要讓他在山上遇見她,一見傾心,一生的苦難也由此開始。
他在門口坐了一夜,覺得心里有一塊什么東西重重的落下了,他不用再滿心歡喜的想著第二天如何逗她開心了。他靜靜的,靜靜的思索著自己的來路,還有去路。
她吩咐人送去的飯菜變的多了起來,老侯爺滿心歡喜,知道她的病快好了。
云陽郡主的病是好了,可是林原卻覺得自己生病了。
再后來,顧家謀逆的事情敗露了,顧清河傷好之后,便立刻離開了清河。云陽郡主自是不相信他會謀反,然而鐵證如山。林原是唯一一個撞見了顧清河的人,此后云陽擔(dān)心他泄密,總對他有所防范,林原自己也感受到了。他跟在她身邊很久了,可她從來沒有仔細(xì)的瞧過他,所以她不知道他的為人。林原心里自是有些酸澀的,因為不管是看在她的面上,還是為著林顧兩家的情份,他都不會加害于顧清河。奈何她不信。
這份防范一直持續(xù)到她纏綿病榻。一日,她屏退下人將他叫到面前,幾番威脅加懇請,讓他萬萬不可將她與顧清河的私交告知他人,因為一但落人話柄,清河便會遭池魚之殃。最后,他只能強(qiáng)忍著心中一切酸澀,半跪在她的面前起誓,他其實不在乎誓約本身,只是,她錯看了他。
得到他的誓約后,云陽郡主便決定放他自由了,于是隔日便找了個錯,將他逐出了侯府。可他哪里會有什么自由,只要他還喜歡她,他就不可能有自由。
云陽給了他許多財物,希望他能好好的過完這一生,他默然接受,他明白,她只是在買她的一個心安,他倒樂意自己背上一個愛財?shù)陌ぃ灰陌病?
他站在鐘樓上,日復(fù)一日的望著侯府。從前她愛在紙上寫秋風(fēng)詞,如今他也懂了這滋味。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大雪封山,他騎著馬,踩著雪,摸索著走在山道上。山間寒氣很重,馬背上的他尤覺寒風(fēng)刺骨。
他果然還是放不下她。雖然他不想承認(rèn),但是他明白她對顧清河用情極深,如今清河侯府被安排在討伐的大軍中,想來,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就跟他也沒辦法對她袖手旁觀一樣。
下了山之后,天已經(jīng)微微亮了,而后他便快馬加鞭的往清河趕去,終于在第二天的中午趕到了清河。他去打聽了一下,得知清河侯早已出發(fā)去往南陽與大軍集合了,隨行的還有年十六的清河郡主。
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雖然在意料之中。
而后,他又匆匆奔赴南陽。
到了南陽后,他不露出身份是不會有機(jī)會靠近她的,而且一但出現(xiàn)在她面前,還會引她猜忌。可如果暴露身份,他便沒能遵守父親的囑托。幾番思慮之下,他還是決定先不暴露,他已經(jīng)讓父親失望一次了,他不想再讓他失望一次。
戰(zhàn)事持續(xù)了很久,江原侯誓死不認(rèn)謀逆的罪名,然而帝王沒有給顧家任何解釋的機(jī)會,下令三軍直接鏟除。江原侯帶兵奮力抵抗,然而還是難敵兩侯三將的圍殺。
大明328年,江原侯被北川將軍府陸老將軍的次子陸淼斬落馬下,江原侯獨子顧清河與殘兵余孽被逼退至江原南崖,被三軍圍困孤山,至此,勝負(fù)已定。
北川將軍府、東元將軍府和南郡將軍府帶兵圍困,清河侯府與南陽侯府帶兵駐扎山腳,一為援軍,二為堵漏網(wǎng)之魚。
消息傳來的那一夜,云陽郡主偷取了清河侯的兵符,意欲帶兵往南崖去,她揣著兵符剛剛到軍營就被人截住了。
自戰(zhàn)事起,林原一直緊跟著大軍的步伐,為的就是在她偷取兵符的時候攔住她。
他想好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的說辭,可她沒有給他這個機(jī)會。她提著劍,完全不似一副體弱的樣子,她笑看著他道:林將軍,你帶孝在身,出現(xiàn)在這里恐怕不合適。
他愕然,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同他說話,原來,她已經(jīng)知道了。
他不知該如何勸說,他不恨嗎?他真的不嫉妒顧清河嗎?他其實想過,如果趁這個機(jī)會除掉顧清河的話,他和她也不是沒有一點可能。可是現(xiàn)在,她寧愿賭上清河侯府上下的性命去信他。。。該是如何的愚蠢,又該是如何的情深義重。
他扶住她的雙肩,認(rèn)認(rèn)真真的道:我替你去。
他隱姓埋名的走過來,不帶一兵一將,為的就是能為她做點什么的同時又不連累林氏上下,還有清河侯府上下。他明白顧清河必敗,但如果趁亂換顧清河一線生機(jī)的話,也未嘗不可。大不了,趁亂劃花自己的臉,換上顧家的戰(zhàn)袍,他與顧清河身形相似,此后云陽郡主從中動作,想來也不會有人會冒著得罪侯府的危險去細(xì)究。
不過后面的這些他并沒有告訴她,他只是說,他替她去,替她帶兵去擾亂三軍的步伐,替她去為顧清河求一線生機(jī)。
他告訴她,他也是相信顧家的,他是拿顧清河當(dāng)好兄弟的。他說了很多很多,只是想告訴她,他并不全是因為她的原因,他告訴她,自己不會有那么多愚蠢的多情,臨了,滿不在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他們這輩子唯一一次親密的接觸。
而后,他接過她手中遞來的兵符,領(lǐng)著清河侯府的將士奔赴南崖的北面,可不管成與不成,他都已決心赴死。能救顧清河當(dāng)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救他,只能奈何橋上再向她賠罪了。
南崖被三軍守的很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地方可以繞進(jìn)去。幾番思慮之下,他只好選擇了與清河侯交好的南郡將軍府作為突破口。
南郡大將徐易是徐老將軍的愛子,自幼時便對云陽郡主很是傾慕,所以看見林原持清河侯兵符前來時,以為是清河侯相助,所以便沒有設(shè)防。而后林原便提議由清河侯的將士去當(dāng)前鋒。因為此次戰(zhàn)役非同小可,若能立軍功必是有極大好處的,所以徐易想著,不妨將此次立功的機(jī)會讓給清河侯,自己只撈一個協(xié)助的名頭,這樣便可賣給清河侯一個人情,或許還能得郡主青睞,更可讓北川將軍府和東元將軍府明白,清河侯有意繞遠(yuǎn)路來增援南郡將軍府,由此便可告知世人清河同南郡的關(guān)系,以后兩家若要聯(lián)姻也便更有說服力。
于是徐易便只派三分之一的將士去協(xié)助清河侯的大軍,自己心甘情愿的和剩下的將士站在后方成為支援部隊。
于是林原便輕而易舉的帶著大軍上山了,臨近時,又把徐易指派的將士扔到了半山。
令人意外的是,北川將軍府沒有遵守同東元、南郡一起行動的約定,在夜半時分,陸淼便偷偷的率領(lǐng)著北川軍上山了,而剛剛好,又碰巧撞見了帶兵上山的林原。
夜色昏沉,北川將軍府誤以為清河侯府是余孽,而清河侯府的人也同樣以為對面的陣營是叛黨,這一時兩軍廝殺,難分勝負(fù)。后來,林原又派人去將半山的將士也調(diào)來,隨后徐易接到了消息也往山上趕來。
林原趁亂而走,去往了另一邊尋顧清河的隊伍。
顧清河和林原都沒有想到,再一次相見居然會是這樣的敵對面。他沒有帶一并一卒,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越過了那些忠心護(hù)主的將士們走到了顧清河的面前。那些將士都認(rèn)識這張臉,見他一人前來,也便沒有對他設(shè)防。
顧清河疲憊的靠在石頭旁笑望著他,見面的第一句便是:她還好嗎。
他點點頭,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夜色沉沉,不太看得清楚他的臉。顧清河道:替我給她帶句話吧。
林原面無表情,淡淡道:什么話。
顧清河:好好活著。
林原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覺得顧小將軍和云陽郡主當(dāng)真是情深,就連想法都一模一樣。反觀自己,一事無成一敗涂地,活的就像一個笑話。
林原是一個重守承諾的人,所以他沒有應(yīng)顧清河的話。因為他活不到再見她的那一天了,而這句話,就讓顧清河當(dāng)面去講給她聽吧。
天色漸亮,北川軍和清河侯府的人已經(jīng)慢慢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遂立刻停手整兵齊齊往南崖逼去。
而這一邊,顧清河卻固執(zhí)的不愿意走。。其實林原早就料到了顧清河不愿意走,所以他決定采取非常措施,然而顧清河態(tài)度堅決,說走便是愧對江原侯,他不愿意一輩子背著污名茍活于世。
而此時林原才后知后覺,自己被云陽騙了。
果然,不多時,云陽郡主便騎著快馬緊隨著林原的腳步來了。
林原對顧清河的為人不算特別了解,但是他始終堅信顧清河不可能反。而云陽則是對顧清河十分的了解,所以她明白顧清河不可能會背著污名活下去。
她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活下去。
起初她只是想自己背一個偷取兵符的名義,然后與顧清河同生共死,結(jié)果半路殺出了一個林原想替她背負(fù)罵名。
她深知自己已負(fù)林原許多,所以她打算成全林原一次。
大明328年冬,清河郡主云陽盜取兵符意欲助紂為虐,與余孽顧清河一同于南崖淵口為林家小將林盛所殺。
——
黃衫女子淡淡的看著他,他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將自己埋在地下。
——
那年,她這樣說道。
“林原,謝謝你。”
而后,她撿起地上的尖槍,毫不猶豫的插向了自己的心口。
最后,她還是倒在了顧清河的懷里,再沒有看他一眼。
隨后,顧清河也舉劍自刎于他的面前。
顧家所有忠士亦隨之。
——
三軍趕到的時候,雪已蓋了大半的尸體。
他呆呆的站在一片尸體中,看著這片蒼涼的景象,他想起了母親去世時的那場雪,想起了十三歲那年的雪,而如今的這場雪,卻是他見過的最大的,最大的一場雪。
——
林氏很少與這些人聯(lián)系,所以無人認(rèn)得他。當(dāng)有人問他名字時,他頂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木訥道:白原將軍府,林盛。
那一場大雪融了以后,春天便到來了。
青草樹木會借著那些血肉之軀瘋長,不到幾年,南崖又會呈現(xiàn)出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象。那些過往也會隨著顧氏一族的滅亡而永遠(yuǎn)的沉睡在南崖。
顧清河和云陽成全了林原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可林原轉(zhuǎn)手便把這份榮譽(yù)送給了一母雙胞的兄長林盛。而他,林原,自大戰(zhàn)開始便沒有離開過白原山。
此次立戰(zhàn)功最大的,當(dāng)屬北川將軍府和白原將軍府,于是帝王便預(yù)備從兩家中尋出適齡男子與公主結(jié)親,而兩家中呼聲最高的,當(dāng)屬白原林盛和北川陸淼,不過戰(zhàn)后沒多久,陸小將軍便染病去世了,所以最后帝王選擇了林氏一族。
清河郡主偷取兵符助紂為虐,老侯爺雖深感痛心,但還是對林盛極為不滿,一怒之下與白原林氏終生斷交。而帝王念及清河侯是忠義之士,此次也平叛有功,加之云陽是他親封的郡主,所以不予追究。為了彰顯仁德,還將清河侯府后山的湖賜碑題名,稱:懷陽。
后來,林原還是離開了白原城,他隱姓埋名游歷了很多地方,結(jié)識了許多有趣的人。因著形貌俊朗,所以總有姑娘圍著他,那些姑娘嬌滴滴的打趣他,問他為何還不成家。每每被問到這些時,他便會突然有些恍神,然后他就又會想起那年冬天樹下抱著金梅的明艷姑娘。所以他對那些姑娘說,他的妻子很早便死了,但是他極愛她,所以答應(yīng)過她此生不會再娶。
四十歲那年,他在大街上遇見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小姑娘溫溫柔柔的,一顰一笑都像極了當(dāng)年的小郡主。
六十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遍了許多許多的地方,山林、江海、平原、高崖,從春走到秋,從夏走到冬,一把劍,一個人,踽踽獨行。
再后來每到冬天落雪的日子時,他的寒疾便會復(fù)發(fā)。他覺得他討厭雪天真是一點錯都沒有,雪天拿去了不該拿的,又留下了不該留的。
七十二歲那年,他又重新回到了清河。清河侯膝下唯有云陽郡主一女,郡主叛亂被殺后,清河侯便算斷了后,后來老侯爺一去,清河侯府便徹底空了。后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侯府的老宅子便被清河本地的一家富貴人家買了下來。
林原路過的時候本來想看看里面,可是他老了,太老了,再也不能像當(dāng)年一樣雙手一伸便跨上墻了。他在門前徘徊一陣,然而大門緊閉著,他什么都看不見。于是他便想繞去后門瞧瞧,后門的墻兩邊掛滿了明黃色的小花兒,林原睜大眼睛,卻還是沒能認(rèn)出那是什么花。
門檻上坐了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姑娘,小男孩正殷勤的捧著剛摘的花遞給小姑娘,小姑娘紅著臉,一時不知接還是不接。
林原瞧著這兩個孩子,頓時笑的樂呵呵的。那兩個孩子以為他在笑他們,頓時臉羞的飛紅,兔子似的溜的。
他顫顫巍巍的杵著劍走在墻邊,不由的想起了從林盛書里看見的幾句詩。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當(dāng)真是,天真無邪的歲月。
——
“我去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新的事物,也淡忘了許多過去的事情,老了糊涂時,我記不得父親的樣子,記不得兄長的樣子,可我還是一直一直記得她的模樣,她或許沒怎么念著我,可我還是夜夜夢見她,每夜每夜,生生的熬過來那么多年。”
“我想我同她還是有些許緣分的,只是我來遲了一步。而那淺淺的緣分,并不足以讓她喜歡我。”
“又或許,我和她的緣分從我們第一次相見時便用完了,此后的每次見面,都是我在強(qiáng)求。”
“其實那天,我站的比顧清河靠近她許多,我是有機(jī)會奪下那把尖槍的,但是我猶豫了一下,只這一下,便要了她的命。”
“我想是因為我太過順從,什么都順著她的意思,連死也不例外。不過,那一瞬間我想到的其實是,她是為顧清河而死,我沒有資格攔著她。我救了她,她以后會開心嗎?她不會開心,甚至?xí)尬摇E褋y的罪名已經(jīng)壓在她身上了,我們?nèi)齻€,沒有退路了。”
黃衫姑娘望著他,漠然道:“那你為何會在這里?”
白衣男子:“幾百年前,我在深山中遇見了一位得道高人,他教給了我不入輪回的方法,說幾百年后有一機(jī)緣可讓我魂靈自由,但是也提醒我,違背天地規(guī)則將付出極大的代價,我以為這個代價只會在我本身,所以我同意了。于是我死之后,魂靈便宿在了那副江山圖上,后來江山圖被盜,我便隨之離開了那座山,想來,這便是那個道人說的機(jī)緣。我困在畫中幾百年,不知外面發(fā)生了何事,一朝醒來,才發(fā)現(xiàn)我已釀成大錯。”
黃衫女子:“自此,林氏每一代,都會有一個人死于非命。”
他長長久久的嘆息一聲,又道:“而他們的魂靈也永遠(yuǎn)被困在了荒山,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黃衫女子沉默半晌,淡淡道:“此刻回頭,或許不晚。”
他沉默一陣,似有難言之隱,徘徊一陣,還是將那袖中藏的那副畫拿來遞給了黃衫姑娘。
黃衫姑娘接過畫,毫不猶豫的將畫當(dāng)著他面燒了。
他望著她,只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而后身形便搖搖晃晃的飄往黃泉了。
湖邊,一陣?yán)浼拧?
大小黑臉從墻后面走出來,只看見她一個人站在那里。
小黑臉:“不去送送他嗎?”
她低頭,冷漠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
“已經(jīng)送過了。”
小黑臉掐指一算,始終沒悟出什么名堂,照理來說,他本該灰飛煙滅的,沒想到還有后話。
——
夜空中閃過一道驚雷,正劈在荒山頂。
而后被封禁了幾百年的魂靈便一個接一個飄飛。
“嗚嗚嗚,祖奶奶,我舍不得你!“
一個身形壯碩的鬼抱著一個小姑娘模樣的鬼哭哭啼啼道。
那小姑娘一巴掌揮到大鬼的臉上:“我謝謝你,你可別惦記我。“
眾鬼嘻嘻鬧鬧,漸漸的都生出了不舍之情。
林落,林盛之女,除林原外輩分最大的林家先輩。她咳嗽一聲,眾鬼立刻變的乖乖巧巧。
她沉默半晌,輕輕道:“諸位林氏子孫,我們每個都是每一代人中最為獨特的存在,雖然這不可謂之幸,但是我林落從不后悔生在林家。我們所有人血脈相連,正因為血脈相連,所以也希望你們不要對先祖有所怨懟。此番,一別無期,若有緣,來世再聚。”
話畢,眾鬼俯首稱是。而后林落揮一揮手,眾鬼便都默契的離開了。
除林原外,她是第一個來到這里的,而后,也是最后一個離開的。
這個地方困了她幾百年,真到離別之際,心中卻又生了些許不舍。她想著,如果來生途經(jīng)此地,她會不會疑惑這里為何會有如此多的荒墳。
她笑了笑,而后消散在夜空中。
——
黃衫姑娘枯坐在懷陽湖旁許久,直到看見天邊閃過一道驚雷。
小黑臉嘆一口氣,大黑臉也跟著嘆一口氣。
黃衫姑娘輕輕閉上眼睛,也長長久久的嘆了口氣。
小黑臉轉(zhuǎn)過頭正欲說些什么,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黃衫姑娘已經(jīng)不見了。
——
小頑童睜開眼睛時,便見大小黑臉湊在他床前笑呵呵的盯著他。
“事情結(jié)束了?”
小黑臉:“結(jié)束了。”
小頑童撓了撓頭:“那你們怎么還不走,等著蹭飯?”
大小黑臉相視一笑,便一把將小頑童提下了床。
小黑臉:“飯自然是要吃的,不過吃完飯后,你得跟我們?nèi)ヒ粋€地方。”
小頑童心下疑惑,一口道:“我不去。”
然而他沒得選。四個人吃完飯后,大小黑臉便準(zhǔn)備帶著小頑童走了,小頑童的阿婆聽說是讓他去修道,比小頑童還要開心許多,匆匆給小頑童收拾好包袱后便趕他出門了。
而后一行三人辭別老人家后便上路了。
——
她倚靠在樹上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一個小公子對她說,要帶她去看夜晚的螢火蟲。
可螢火蟲有什么稀奇的呢?她搞不懂自己為什么會那么開心。
畫面一轉(zhuǎn),她看見自己上面出現(xiàn)了一張模樣狼狽的臉,他哭了。淚水和著臉上的血慢慢的流下,然后啪嗒一聲落在她的手上,冰冰涼涼的。她忍不住想抬手為他擦擦眼淚,可是她的手仿佛被什么壓著似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而后她輕輕開口,卻不似她自己的意識。
“別。。別丟下我。。”
她猛然驚醒。
清風(fēng)拂過山林,朝陽透過疏葉散成青黃的光,斑駁在她淺黃色的衣裙上。
坐在旁邊枝頭的藍(lán)衣女子見此,忙輕輕撫上她的肩頭關(guān)切道:“阿云,又做噩夢了?”
她點點頭,而后疲憊的嘆了口氣,藍(lán)衣女子見此便把她擁在懷中寬慰道:“沒事的,沒事的。。。”
她點點頭,而后又不著痕跡的坐好。
藍(lán)衣女子:“心事既了,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黃衫姑娘望了眼旁邊的藍(lán)衣女子,淡漠道:“心事雖了,幕后的人卻還逍遙著。”
“你打算怎么做?”
黃衫姑娘:“其他先不管,總有人會按捺不住的,撇開這些,先去找找太和仙君吧。”
藍(lán)衣女子聞言笑道:“阿云,你不會還記著仇吧?”
黃衫女子笑了笑,她可從來沒說過自己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