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蕁羽出神沉溺于自己的混亂思緒里之時，夢魘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來了。

“我改變主意了....你有繼續(xù)留下的價值...”

夢魘的話忽而又說得令人云里霧里，似乎是雜帶著幾分考量的自言自語，隨后附身于男孩身后的黑色人影忽而揮手，開始從男孩的身上脫離消散。

“不過也得看你是否能夠有繼續(xù)掙扎的資格。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會離開這個夢境，然后在下一個狹縫里等待你的到來。”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等你離開了這片夢境你就會明白...你的名字是叫做‘蕁羽’，對吧？真是個好名字...無法脫離牢籠與永恒的籠中之鳥拋撒出自己的羽翼想要尋覓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低沉的男人聲音在夢境之中回響卻似乎越變越悠遠，人形已不復(fù)存在的影物在空中煙消云散，但是蕁羽卻始終覺得有一道猙獰的目光在注視自己，直到貫徹于黑暗之中夢魘的回音徹底消散。

她狠狠的打了個寒顫，原本就有些脫力的身體有些搖晃的向前墜倒，所幸何世然和穆皓唯及時用本是攔護住她的手接住了她。

“蕁羽？蕁羽？你不要緊吧？”

穆皓唯急躁的轉(zhuǎn)身查看她的狀況，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搭上她的肩頭，卻被何世然制止：“你別亂動她，她很可能只是因為使用力量反噬的脫力，讓她好好喘口氣。”

片刻蕁羽終于在長喘幾口大氣之后恢復(fù)了些許氣力，接著又在兩人半撐半攙扶下直起身子站起來，咬咬牙長呼了一口氣說：“我沒事了，就是還有點使不上力....現(xiàn)在離開這里要緊。”

隨后她又抬頭看向低垂著頭宛若行尸走肉一般仍舊站在他們?nèi)嗣媲暗哪暧啄泻罔ぃ裆珡?fù)雜的轉(zhuǎn)頭和何世然與穆皓唯又一對視，兩人心領(lǐng)神會，一左一右扶撐著她走向站在原地的年幼男孩。

此時男孩柏瑜還是孤兒院里那副年幼的模樣，但蕁羽卻覺得眼前的這一個不再是之前在孤兒院所樓下看到的幻像，于是她伸出手，想要觸摸男孩的臉撐起他的頭來看他的眼睛，可是在她指尖觸及到他身體的一剎那，年幼的男孩身上忽然冒出了絲絲白煙。

突然的變故讓何世然和穆皓唯都不由一警惕，兩人帶著蕁羽立刻后撤了幾步，何世然空閑握槍的手立刻單手推開了保險栓舉槍對準(zhǔn)了柏瑜的頭，而穆皓唯則拉動蕁羽又后撤一步，自己擋在了她前面。

可是柏瑜卻沒有動彈，只是在白煙之中慢慢的模糊了形態(tài)，接著他從不過八九歲模樣的孤兒院孩童模樣慢慢變化，直到變成了那個穿著寬大神官服的男孩，忽然他抬起頭來和蕁羽撞上目光，那雙眼睛里卻沒有半分神采。

“序夢人.....”

柏瑜看著蕁羽口中輕聲念出這句話，接著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但他臉上原本空洞無神的表情卻在即將伸手碰觸到她的一剎突然間變得猙獰，猶如惡鬼想要將人拖入深淵那般向她撲來。

“等等！不要……”

蕁羽先一步預(yù)測到了身邊兩人面對此幕會作何反應(yīng)，但是她喊出聲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沒有猶豫，扳機扣動聲驟響，何世然對準(zhǔn)柏瑜頭顱的子彈赫然出膛。

但蕁羽預(yù)想之中柏瑜被擊穿頭顱血肉模糊的畫面卻沒有出現(xiàn)，在子彈飛行的頃刻之間有一道身影出現(xiàn)擋在了柏瑜面前，子彈穿透了那個影子的肩膀爆出一個猙獰的洞口和血花，接著女孩咬牙忍痛的嘶聲響起。

片刻，女孩回頭，望向了蕁羽的眼睛。

“你是....”“安妍....你就是安妍吧？！”

蕁羽和穆皓唯瞬間就認(rèn)出了那個扎著雙馬尾年幼女孩的臉，她身體四下閃爍著如同電子設(shè)備里畫面故障般的黑白色塊，和這片夢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向三人搖頭，又回頭抱住了仍舊面目帶著猙獰卻因槍擊而消停怔住的柏瑜，女孩伸出手摟住了身穿神官長袍男孩的脖子，又如安撫孩童那般抬手輕撫他的后腦，輕拍他的肩膀。

“請不要在這里殺了他。”安妍垂眸望著男孩的臉頰，原本情緒狀態(tài)極不穩(wěn)定的柏瑜奇跡般的因為她的安撫而逐漸變得安定，被安妍抱在懷中的他神色逐漸恢復(fù)如常，直至最后在女孩的輕撫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時間....本就已經(jīng)不多了。”

安妍那么輕聲說著，回頭沖蕁羽露出一抹苦笑，恍然間又發(fā)覺自己原本輕撫著柏瑜后背的手臂片刻失了知覺，她看著自己的手臂由故障忽而又變得透明，又補上了一句話。

“當(dāng)然，我的時間，也已經(jīng)不多了。”

蕁羽看著安妍和靠在她懷抱中已經(jīng)陷入安眠的柏瑜，神情復(fù)雜的發(fā)問：

“你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我還以為你當(dāng)初突然消失了....現(xiàn)在來這里又是為什么？為了找柏瑜？還是為了救我們？”

“兩者皆是。”

安妍那么回答著，抬起一只手來伸向柏瑜身后，巨大的空間縫隙驟然被撕裂開來，混沌的裂縫之中有什么在有序點緩緩旋轉(zhuǎn)，與四周分崩離析的深夢形成了的鮮明對比。

“離開這里，我說過我知道這個夢境的出口，我會帶你們出去。”安妍又回頭看向蕁羽，言語里透著淡淡的無可奈何之意，“深夢已經(jīng)連同他的靈魂一起崩壞了，再不離開這里就會坍塌封閉，你們就出不去了。”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最后又一致把目光落向了由安妍所打開的洞口，做出了決定。何世然暫時放下了對準(zhǔn)柏瑜的槍，穆皓唯也側(cè)身一步撤去了擋在蕁羽身前的警惕姿態(tài)，兩人又望向蕁羽，等待她的行動。

“我們跟你走。”蕁羽那么回答著，又伸手分別握住了何世然和穆皓唯的一只手，她邁步向前走向安妍，“但是我希望你告知我，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我會在路上告訴你的。”安妍見她拉著兩人走近自己，似乎時長呼了一口氣，接著她轉(zhuǎn)身讓原本環(huán)靠在她懷中的柏瑜趴在了自己的背上，隨后拖帶著他弓身前行。要是放平日里很難想象比柏瑜的模樣還矮上一些的女孩能有這般的力氣背動柏瑜，蕁羽看著安妍本就不時閃爍著故障般若隱若現(xiàn)的身體皺眉，一邊跟上她的步子一邊說：

“不然我們幫你背柏瑜吧.....”

“沒錯，背他這件事我可以代勞。讓你一個這么小的女孩子背他也臺.....”穆皓唯似乎也看不下去那么弱小的女孩身體背一個看起來比她沉重得多的男孩，連著加快腳步上前靠近了安妍和柏瑜，但是他剛剛伸出手準(zhǔn)備幫忙，就被安妍一口回絕。

“不用了，這樣就好。”她撤身一步推回了穆皓唯的手，眸光里帶上了警惕，她似乎極端不愿他們靠近柏瑜。

“看來我們的好意不受人歡迎。”何世然笑起來，“那么就不要做多余的事了，畢竟她也并非真正的小孩，她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死去了，不是嗎？”

安妍聞言瞥了他一眼，忽然苦笑出聲來，轉(zhuǎn)身背對三人又背拖著柏瑜邁開了步子。三人這次不再多語，沉了聲追上她的腳步，幾人一同跨過那個由安妍打開的深夢裂口，走進了迷霧云繞的空間。

離開了深夢的裂口空間之中沒有光，云霧沒在黑暗里隨著裂口緩緩閉合也不見了蹤跡，在通向深夢的裂口閉合的最后剎那，三人忽而又聽見了從前方隨風(fēng)聲傳來女孩嘆息般的低語。

“對啊，我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死去了，殘缺的我又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蕁羽最后在黑暗之中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不知女孩說出這句話時是什么樣的神情？她想要抬眸去望，卻未能在黑暗中尋到那個女孩的影子，反倒是緊隨其后的又覺一頓眩暈之感奔涌而來。

腳下的道路不知何時消失了，黑暗之中不再響起任何人的腳步，蕁羽并沒有睜開眼四望，卻恍惚間在無盡黑暗的意識里看到了金色絲線的影子。

她最后只是緊抓住了身邊兩人的手，在停止前行后不知過了多久忽而有刺眼光亮又侵襲眼簾，再度能見視野之時，三人連同安妍和柏瑜一起回到了那個位于巨大樹洞之中的集落。

集落還是他們離開時那般火光流影打印在巨樹樹干上躍動的模樣，但是依舊沒有任何人行蹤的影子，他們邁出黑暗的落足之處是集落中心立有柏瑜石像的祭祀廣場，坐落在巨大樹干最靠近中心的地方，神官鋪和巫女鋪就在他們眼前不遠的地方又出現(xiàn)，又返回此地讓蕁羽覺得在深夢里與夢魘對峙好像只是一場夢。

不，這一切本來就是一場夢，只不過一切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道最后是否會有盡頭。

三人視野重新恢復(fù)清晰之時，看見安妍伏駝著柏瑜站在那個巨大的石像之前，她的目光落在蕁羽身上，像是在等待她帶著其他兩人一同到來，而柏瑜還未蘇醒，趴在安妍的背上沉眠。

“出口在這個夢境里？”蕁羽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下意識那么問著，“難道真的是何世然你之前調(diào)查的那個沼澤洞口？”

“不，就我之前去的調(diào)查來看，那是個單向進口。”何世然搖頭，“夢魘沒有那么好心給我們留下出路。”

“出口并不是顯現(xiàn)的通道。”安妍那么說著，忽然抬起了一只手輕撫上那個雕刻成男孩的石像，眸光微沉，輕聲嘆息了一口氣，隨后她的指尖泛起金色光澤，閃過了什么模糊的影子。

忽而間蕁羽好似聽到了什么絲線被撥動一般的聲響在自己腦海深處回蕩，剎那間刺痛的感覺從腦海里傳來，卻很快一閃而過，等她再回過神時，眼前的景色全然又變了另一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