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天氣，自然是要比北京暖和一些的。等到濕冷的雨一過，朱靜也就換下了厚衣服，眼巴巴地看著院子里的桃樹梨樹杏樹開滿了花，朱靜就想起了蘇東坡的《崇惠春江晚景》，春天了，總要吃點什么才過癮。很快，還沒等到她失望，宮里就送來了各種時鮮貢品，還派了一個御廚。云南的菌子、長江的河豚、鰣魚一樣比一樣好吃，朱靜頓頓吃得肚子滴溜圓，講道理，朱靜原來還覺得南明那些皇帝王爺天天就知道享樂，原來自己來了也一樣，甚至，莫名其妙開始羨慕阿斗？

話說那天剛吃完飯，朱靜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由飛花若秋陪著在花園里散步，有人稟告說陳子龍求見。陳子龍看起來有三十八九歲年紀，身高八尺，相貌堂堂，雖到中年，卻并無發福之態，舉手投足干凈利落，身上穿的是官服，準確說是武將服飾，但是又顯出有種文人氣質。朱靜不覺想到辛棄疾“公一世之豪也，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許。”

相較于之前那些人的言論，陳子龍顯得更為切實，對于江淮防線、兵員糧餉都有很詳實的論述，只是朱靜實在聽不太懂。因為之前看過陳子龍的詩文覺得不錯，又向來聽說他是一代文豪，就順便問問他對詩文的看法。

陳子龍拱一拱手，說：“臣，請以劍喻。”

“先生坐，慢慢說。”

“巨闕、湛盧、純鈞、勝邪、魚腸。此所謂歐冶子所鑄‘三長兩短’。‘劍號巨闕，珠稱夜光’，巨闕無鋒而勝有鋒，似拙而大巧，不拘于招式，故非大才不能用。以文類之則如散文，筆力千鈞，揮灑自如，乃李太白、韓文公、蘇子瞻之文也；湛盧仁道之劍也，鋒芒出鞘如電掣，寒光呼嘯如風馳，劍法規整，步步為營無懈可擊至，以文類之即本朝‘八股文’是也，然愚頑之人用之則死板沉滯破綻百出。純鈞以文類之則如駢賦，筆法靈動，聲律森然；磅礴大氣，聲勢逼人。勝邪如曲子詞，劍走偏鋒而有獨到之處；魚腸劍法只有直刺一招，出手見血，直指要害，如《論語》之言簡意賅。

“說得好。”

“殿下可知臣為什么要以劍喻文？”

“不知道。”

“因為劍和詩文一樣，最重要的是鋒利。讀好的詩文如見利斧開山，如撥云見月，讓人豁然開朗。”

“殿下可知最鋒利的東西是什么嗎？”

“不知道。”

“是真相！因為每個人都在說謊。諸子百家、詩經樂府、楚辭漢賦、建安文章、李杜蘇辛，其言皆切中吾等未曾想見之事。詩文精妙，不在于修辭對仗，在于其言天下郁結于心有口難言之情，言世人切膚有感而心中未明之理。今人詩詞文章得其表而無其里，詩詞工巧然皆言濫情，常有六十四字只說得一個愁字，是何道理。”

“那先生說來。真相是什么？”

陳子龍趕緊跪下說：“臣不敢言。”

“但說無妨。”

“不可。”

“本宮殺了你也不說？”

“不說。”

“那就算了。”朱靜又轉頭說“賞銀200兩，先生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