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必死之心
- 紫宦
- 鯉裳
- 2942字
- 2023-08-03 00:01:00
安月白升空那刻,便已然抱了必死的心。
方才溫荊雪中染血之景歷歷在目,他唇瓣翕動、面色發青之狀令她思及戰栗。
那人身子本就不似尋常男子,又為護她兩遭熊王攻擊,眼見是失血過多,如何能熬過?
只恨于熊掌下之人不是她,只恨不能為他替下那幾掌。
她自是情癡,自認鐘情與他甘愿豁命,卻未料得他竟能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任背部皮開肉綻,任被熊王擊飛雪中喋血,竟無論如何亦不愿棄她,反反復復念著“別去”。
安月白不怕死,左不過是心口脖子一涼,灑他滿地紅瓣的事??稍谒硭狼埃厝灰认聹厍G。
他原先護過她那般多次,安風劍下,高瀾室內;教坊三載,紫宅年月,如今是換到她護他了。
冰天雪地,如何能救溫荊于生死。安月白強行冷靜,卻只想出一個法子——
渡守身蠱皇于其身,來換溫荊的生機。
冰障內時,安月白曾攥拳刺破掌心,滴血入雪地。
此舉看似悲極而為,實則是在埋蠱,令守身蠱皇潛伏雪地內。
待到青虹諸人都離開后,她方運蠱入了溫荊之身。
當日,古婧靈渡蠱于古烈淵,古烈淵之所以無虞,共有三者緣由:
一者是與古婧靈身體投契;
二者是自個兒身強體壯;
三者更是有軍醫安月白照料施針。
那第一者,亦不是全無勝算。
安月白為溫荊調制鎖骨毒解藥時,次次都滴入了她的鮮血。
在今日之前,她已然交了第二十一次的藥丸于柳兒,讓她過幾日帶給溫荊服用。
此前,溫荊已服用了二十次解藥,便是已然不知不覺融了不少她體之血。
可論到第二、第三……
溫荊身子自然不如古烈淵,她被沈江流帶走又是必然,便只剩了翟家人翟徽為他看顧。
安月白傳意柳兒:“柳兒?!彼粋饕?,那畔的柳兒忙傳了回來:“姑娘,您現在還好么?”
“別管我,你聽我說?!卑苍掳滓蛔忠痪鋫饕猓?
“你去求翟徽翟公子。告訴他,我引守身蠱皇入了掌印的體,要他替我照顧掌印?!?
“再把昨日我給你的最后一次解藥拿給他,告訴公子,六日內需得喂掌印服下?!?
“好、好的,姑娘。”柳兒已然淚流滿面,忙起身收拾,“我這就去見翟公子?!?
“有,我此次未必能活著歸來?!卑苍掳追滞馄届o,“若我一日身死,無法回應你的傳意。你莫要告訴掌印。”
柳兒哭著傳意答應時,安月白已然被沈江流封了穴道,扔給了良靄。
安月白木然聽著沈江流對良靄示意:“把她帶到靜室,扒了假面,先關個幾日?!?
“是!”良靄應下,押著安月白去向那所謂的靜室,稍稍意外那少女并未反抗。
她自然不會反抗。她此刻巴不得那沈江流多關她幾日,便可多為溫荊爭取幾日。
這沈江流擄她來此,就是沖著她的蠱皇來的,卻并不知她為救溫荊,渡蠱入溫荊體內。
幸而那沈江流將她押入靜室消磨意志,才不至害到溫荊。
若是即刻便要她交出蠱皇,她自然無物可交,那沈江流自然會去查探守身蠱皇的下落。
若是察出蠱皇在溫荊身中,只怕會為那人增添風險。
安月白從不信神。神仙高然正坐,何曾管過人間疾苦?
可此刻她卻愿作祈禱,不論神佛,只求溫荊無虞。
她惟愿身死前,能讓那守身蠱皇能救下溫荊一命。
但凡此愿得成,便是要她即刻死去,或是受盡地獄熬煎亦心中無憾了。
而在如今,她會為了他,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此行,應是必死了。從沈江流盯上她的蠱皇開始,她便注定無法存活。
自從于古婧靈處育蠱時她便知曉,蠻族圣女的守身蠱不可贈、嫁于旁人,否則必遭反噬。
蠱乃毒物,又是自圣女血脈處育成;一旦被棄,則結契處血脈必然于內斷裂。
歷代圣女皆擇體內要緊大脈處育蠱。如古婧靈擇頸脈,而安月白選了心脈。
圣女棄蠱,神仙難救。
但這是圣女棄蠱的下場了。
她安月白已被古婧靈傳授了蠱道,縱是再苦,亦不會將那守身蠱皇交予沈江流。
若那沈江流執意取蠱,左不過她在此一死,卻也是要拉著他下地獄的。
良靄將安月白推入靜室,抬手劃拉一聲,將她假面生生撕下。
安月白自始至終都未反抗一下,任由良靄將那假面扔向地上,嘖然一聲:“果然是你,阿青的小徒弟。”
“阿青出不去鬼淵,你為了救他也出不去此室,倒還真是對蠢笨師徒?!?
良靄說罷,尖銳地笑了起來,笑聲回蕩于靜室,帶出幾分詭異來。
安月白并未看良靄一眼,好似良靄此人并不存在般。
良靄見著她這副樣子,也沒了再說的心思,即刻推了安月白一把,鎖了門。
那靜室確是靜室,室內一絲聲音也聽不見,關了門便只剩下了漆黑一片,端是讓人心中發慌。
但于安月白而言,她已然無心了,唯一之心隨著蠱皇入了溫荊之體,只愿那人能幸活于世。
“門主,她確是翟青幼徒安月白?!绷检\回報沈江流,“門主要關她幾日?”
沈江流起身,“先關個五六日罷?!?
那靜室中,除卻極靜、極黑,還養著眾多夜來香等花。那些花朵本就擾人心神,自然更能擊潰受押之人精神。
良靄應下,一旁的鍥樘道:“鬼淵前的翟徽、溫荊等人,門主打算……”
“先監督著?!鄙蚪鞔鸬脴O為扼要,“總歸翟青出不去鬼淵,他們亦進不去?!?
“翟徽那小子是翟青的兄長,自然比我們盯得更上心?!鄙蚪鲹徇^扳指:
“若那翟青能活著出來,先將他身上的滅魘草帶來給本座?!?
“是!”眾人應下,沈江流道:“本座乏了,爾等退下罷?!?
眾人一一退下。
鬼淵前側。暗衛軍飛鴿傳信回正朝,稟明溫荊與翟徽一道為救翟青,被青虹中人所傷,目前重傷昏迷。
一日后,圣上便傳信過來,要求翟徽暫管暗衛軍,務必盡心盡力救助溫荊。
信中還說,盡量保證翟青安全,若翟青活著出鬼淵,不論他是否尋到藥草,都要務必即刻將人帶回正朝。
翟徽望著眼前點燃的柴火,不發一言。即便圣上未提,他也知曉翟青入鬼淵是為了甚么。
左不過是為了他那大徒弟莫棋仙,十年以來,他哪日不是為了那個女子?!
放著翟家于正朝皇室的使命不做,放著翟家而不歸,就帶著那個女子,闖蕩江湖,為她續命。
家中老父發已暮雪,家中兄妹皆不探望,就守著那女徒弟過活。
翟青是家中最有天資的醫者,更是正朝數一數二的武學苗子,卻甘愿就這般荒廢著,只因——
莫棋仙。
可小弟能賭上性命為她,他作兄長的,卻無法眼見他就這般拋命。
翟徽亦怨過,可真在得知青虹對翟青下了追殺令,仍是放心不下,一路尋跡來找他。
翟徽深吸口氣,又不自覺望了眼身后的鬼淵。
若是此番小弟能活著出淵,決不能再由他舍命去闖了。
此番為了翟青,還傷了掌印溫荊,更折了月白姑娘,翟徽攥緊了拳。
同是為徒,月白姑娘便能為了小弟一腔孤勇來鬼淵,這才被那沈江流擄走。
可那莫棋仙呢?除卻讓小弟受一身巫毒,便是讓他為她搏命。
自昨日后,翟徽已然派人去搜尋青虹中人的位置,卻是不得其所。
他本想親自過去救安月白,可又怕前腳剛走,小弟從鬼淵中出了來,生生錯過,只得在此熬煎。
翟徽又望了眼身畔,柳兒正喂溫荊喝粥,卻是屢屢失敗。
昨日聽聞守身蠱皇入了溫荊的體,他已然為溫荊扎過針了,可溫荊底子太虛,因而仍是食不下咽。
翟徽上前,幫著柳兒捏開溫荊下顎。柳兒感激,再喂時便稍能進溫荊腹中些許。
扶著溫荊,翟徽卻是有些出神。這正朝掌印,讓人皆道他是無心無常。
可想起昨日之狀,他竟不知溫荊亦有如此一面。
宦官自非男子,卻為著安月白,竟就那般屹立雪中,不懼為猛熊所擊。
如此心骨,便是世上男子,也無幾人能做到。
溫荊不過好生咽了幾調羹,便再喂不下去了。他唇瓣輕抖,翟徽見得他依稀在念,“別?!?
別?聯想到昨日,溫荊就是用手去爬,亦要阻止沈江流帶走安月白。他應是又再說,“別走?!?
這溫荊與安月白,確實羈絆非凡,絕非僅為義父女可言。翟徽眸光輕微一動,長望星空。
他為了她,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竟是哼也不哼一聲;是不惜此命亦要護她。
她為了他,甘愿被擄孤身置險,引蠱入他體謀生路;是不顧自身仍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