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玉舟想起劉銘的話,對常敏說:“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但有人和我說這件事不一定是針對你的。有可能針對的是鮑教授,或者其他什么人……”
常敏聽了孔玉舟這話,頓時一個激靈。她之前一直被這件事困住,只想著自己該怎么辦,完全忽略了還有這個可能。孔玉舟一提起,常敏立刻明白過來,搞不好,自己只是為了扳倒上頭其他人的一只小卒子罷了。常敏好像突然想通了為什么王院長這么著急就像解決掉自己,甚至沒有通過鮑春來的許可——大概只是因為王院長覺得此時的自己對于鮑春來和對于王院長來說,都是一樣的“累贅”。
“累贅”。
這個念頭讓常敏想起來一些不好的回憶,她瞬間陷入了曾經的痛苦之中。
那是她還小的時候,好像也就是六年級的樣子。
好像就是突然某個夏天的一天,父親沒去上班,母親在家罵罵咧咧。
又過了一段時間,母親也沒去上班,父親和母親兩人在家大吵大鬧,家里的鍋碗瓢盆都被摔了一個遍。
那時候的常敏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但隨著父母吵架越來越頻繁,“離婚”兩個字也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父母口中。如果常敏在家,經常兩人吵著吵著就把常敏從房間揪出來,讓她選擇以后要和誰過——并不是父母爭著搶著要帶常敏一起,而是爭著搶著讓她不要和自己一起。
常敏那個時候并不算太懂事,懵懵懂懂的對父母有句話的印象記得頗為深刻:“這個累贅,反正不能跟著我,還是跟著你吧!”
……
“累贅”……
不能成為“累贅”。
常敏有些記不清那個時候自己的心境如何,只記得那明晃晃的日光燈棒照在面積不大的家里。餐桌上擺了許多瓶瓶罐罐,隔夜的剩菜在塑料籠罩里靜靜地躺著。父母坐在桌子兩邊,表情模糊。地上的瓷磚已經有些磨損,露出本來的模樣,吊扇在房頂上嘎吱嘎吱的轉悠——那明明是個夏天,但在常敏的記憶里卻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炎熱。
“敏敏,你怎么想的?”孔玉舟的聲音將常敏拉回當下。
常敏輕輕的笑了笑,說:“我說了,大不了,我走嘛。”
常敏想好了,她不想成為“累贅”。雖然有些可惜,但是如果自己真是只是一盤棋上的小卒子,那么如果能保衛自己這方的“帥”,那這個小卒子也算有用的小卒子。
她在鮑春來身邊做助理的時間其實并不長,還不到一年,但是卻收獲了不少。
鮑春來待自己也不薄,雖然是個挺煩人的上司,但也是個還不錯的上司。最起碼當初自己從上一家公司離職后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開始重新四處找工作的時候,是鮑春來給了自己這樣一份工作機會,讓自己能夠開始新的生活,認識了新的同事,新的朋友,進入了新的工作領域,還有了一個新的男朋友。
常敏不覺得鮑春來是伯樂,也不覺得自己是千里馬,但她只是覺得很巧,很巧,那個時候,自己需要一份工作,鮑春來需要一個肯干活的助理,所以兩個人能產生交集,她得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能讓自己緊張的財務得以緩解。
常敏看了眼辦公室的綠植,心想:如今……如今大概是到了“報恩”的時候吧。
孔玉舟在一旁問:“你不要問問鮑教授的意見了嗎?”
常敏想了想,說:“也是,就算是辭職也要走流程,先要寫辭職信,之后還要招人,招到人之后還要交接工作……確實應該要和他說一聲。不過這事可真是夠不湊巧的,偏偏最近事情還特別多,不知道新招的人能不能那么快上手。”
孔玉舟見常敏真的是認真在想這個問題,也不多說,只是握著常敏的手。現在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好許多,他擔心的事情,似乎并沒有發生。
真是太好了。
但是,似乎又缺了點什么,自己的到來,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孔玉舟微微有些沮喪。
不過對于常敏說的這個結果,孔玉舟是滿意的。
因為他有私心。
他為什么沒有聽從劉銘的建議先去聯系鮑春來教授,而是直接趕到學校,其實他得到這個消息之后,心里隱隱的希望……希望常敏能因此離開。孔玉舟對于常敏這份工作本身其實沒有任何看法,但是他還是希望她能換份工作,或者不工作也行,以他現在的工資水平,他能夠養得起。
至于為什么,孔玉舟心底的某個角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別讓她再待在這個地方。”而這個聲音之所以會這么告訴他,大概是因為他和常敏相處過程中的種種細節讓他有了這種想法。再加上孔玉舟一直知道常敏對于兩人的年齡差距以及相識過程有所介意,他就更希望常敏能夠離開這里,換一個環境。或許那樣的話,自己才不會像之前那樣,在常敏的圈子里一直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男朋友。
孔玉舟將自己的這點私心小心翼翼藏好,不敢表露出來。
“對了,我之前給你打電話怎么沒接?”孔玉舟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因為電話沒打通而擔心得要死的事情。
常敏倒是也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我想起來了,我忘了給你回電話……”常敏說著拿出手機,還是不斷有新的消息發來,她已經懶得看了。“你給我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接電話。本來想接完電話就給你回過去的,結果一下子給忘了。”
孔玉舟:“……”
孔玉舟笑了笑,對于常敏偶爾的迷糊,他倒是很喜歡。他看了眼時間,說:“晚上一起吃飯吧,今晚……”
常敏卻立刻打斷他:“不行,今天不行。”
孔玉舟:“為什么?今天不是圣誕節嗎?”
常敏:“就因為是圣誕節所以不行。”
孔玉舟:“?”
常敏:“我已經有約了。”
孔玉舟一聽,微微有些緊張,但又故意克制住,問:“和誰有約了?男的女的?”
常敏一聽,哈哈一笑,說:“女的,你放心吧。”
孔玉舟接著問:“是誰啊?我認識嗎?”
常敏的心情已經沒有那么緊繃了,她的心里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此時反倒輕松許多——比起未知的情況,確定的未來即使是不好的結果,也會讓人更輕松一些。
常敏笑著說:“隔壁同事,怎么樣,放心了嗎?”
孔玉舟有些不好意思,卻依然假裝無事,說:“我就是隨口問問……那你們玩到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常敏卻說:“不用麻煩你啦!今天這事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本來不想讓你卷進來……哎,還害得你請假……是不是要扣全勤獎了?”
孔玉舟卻有些生氣:“你這話說的我可不愛聽了。這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什么叫不想讓我卷進來?我本來就在里面!而且,我只是請個假,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全勤獎也沒多少錢。”
常敏見孔玉舟真的有些不高興,于是也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告訴他自己和曹荷禾要去體育館那邊附近的S市大劇院聽歌劇,大約晚上十一點左右結束,不需要他來接送,自己會打車回去的。
孔玉舟卻依然不高興,說:“你就是不想見我是嗎?”
常敏有些心虛:“我沒有。我只是怕你麻煩,太晚了,而且你明天還要上班。S市大劇院離你們那挺遠的,你也沒車,到時候來回打車也挺麻煩的。”說著自己卻后悔了,孔玉舟才剛畢業半年不到,沒車確實很正常,可是自己現在說這種話,似乎總有些抱怨的味道。
果然孔玉舟說:“我現在確實還沒買車,不過我會盡快買車的。晚上我可以借我同事的車去接你,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真的。”
常敏看他,就差在臉色寫著“求求你讓我接你”了。于是答應:“那好,到時候你開車注意點。”
孔玉舟有些高興,說:“到時候別不接我電話。”
常敏:“放心吧。你現在是回公司還是……”
孔玉舟看了眼時間,說:“那我先回公司,正好今天還有點事情沒做完。晚上我直接去接你。”
常敏:“好,記得要吃晚飯。”
孔玉舟笑著答應下來。
兩個人說這話,似乎忘了他們之前面對著怎樣的麻煩,好像這場麻煩已經完全解決了一樣。
孔玉舟走后,常敏寫了封辭職信發給鮑春來的郵箱。之后又處理了一些學校的事情,再給孫翡打了個電話,溝通了一下近日的工作情況——孫翡好像對常敏的事情一無所知,還在好奇問常敏為什么今天不是周五,就要做總結工作了?常敏也沒多說,只是說自己晚上要和朋友一起玩,手機會關機,所以提前和她溝通工作。孫翡表示理解,并祝常敏玩的愉快:“常姐,圣誕節快樂!”
“圣誕節快樂!”
下班,關機。
曹荷禾如約出現在常敏辦公室,她對常敏現在的狀態表示十分滿意:“就該這樣,和我們李教授學學,剛開始他也挺焦慮氣憤的,后來就好了。之后就回老家躲了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也鬧得沸沸揚揚,后來時間久了,不也一樣風平浪靜嘛!你也就安安心心的上班,別管別人,還有網上那群人怎么講就行。”
常敏一臉放松,說:“你說得對!咱們晚上吃什么?”
曹荷禾拿出手機,點開地圖,說:“大劇院附近有家餐館不錯,咱們去試試唄?”
常敏:“好,咱們走。”
曹荷禾突然有些猶豫,說:“要不我們晚點再走,錯峰?”
常敏卻笑著說:“不用錯峰,我們趕緊走吧。”
曹荷禾:“我……”
常敏:“我知道你擔心那些人在我面前說閑話。你放心吧,我不怕了。”
曹荷禾看著常敏,就像看著某個英雄,說:“常敏,你這境界,我實在是服了!那咱們走吧!”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