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春來的這副表情，常敏見過幾次。

常敏大膽的根據那有限的幾次做出推斷，這種表情是當事情的進展完全在鮑春來的預料之中時，就會浮現在鮑春來的臉上。

也就是說，董萬連的反應和他的表態其實都是在鮑春來的預料之中。

常敏不知為何，對辦公室現在的情況，產生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在看一部電視劇，前面的情節都在預料之中，但是突然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情節，導致電視劇前面的情況都被推翻，也就是所謂的反轉，某些時候，這種反轉會讓觀眾覺得自己有些傻。

現在的常敏，心頭就涌起了一絲這種感覺。

她剛剛還覺得董萬連是個厲害角色，知道如何自保，如何為自己爭取利益，但是現在看來，就好像是鮑春來下了個套，董萬連傻乎乎的往里面鉆一樣。

董萬連似乎沒注意到鮑春來那個細微的表情，而以為他還在糾結要不要幫自己，連忙說：“鮑教授，我承認我當時說的話，確實有問題，但是也不至于有這么嚴重。就算他有錄音，可是我當時說的也是實話，傳出去確實對方教授影響不好，我是有私心，但不也是為了方教授的聲譽著想嘛……鮑教授，這話聽著雖然像強詞奪理，為自己開脫，但您看我確實也沒有散布任何對方教授不利的言論，沒有對他的聲譽造成任何損害，這事就算從法律上來說，我也沒犯法啊！而且俗話說得好，一個人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做了什么。”

鮑春來卻冷笑一聲，說：“你就拿著老方的小辮子去要挾他，這不就是你做的事嗎？”

董萬連臉上晃過一絲尷尬的表情，他拿他的詭辯之道來套路鮑春來，可惜，鮑春來腦子清得很，完全不受他的影響。

“這件事先這樣，你看行不行。”鮑春來沒有給董萬連繼續說話的機會，“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如果你能讓方教授對你達成諒解，那么這事應該就能翻篇，當然，如果這樣的話，你延期是百分百的了；不過，如果方教授不依不饒，那你恐怕只有一條路可走。至于我，我能做的，就是給老方打個電話，約他出來見個面。哦，對了，還有王院長，王院長和老方兩個人關系那是不用說，你看這事一出，老方第一個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王院長，你就知道了。”

董萬連直點頭。

常敏心中也在點頭，對于鮑春來的這個解決辦法，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董萬連有句話說得特別對，這個鮑春來對自己的學生，是出了名的“護犢子”。

其實在她看到鮑春來手邊那份寫著“處分”的紙的時候，心里就隱隱約約覺得鮑春來應該會為自己的學生想辦法，不過那個時候，常敏還不知道是董萬連出了事，更不知道董萬連得罪了方教授，當然，這里還牽出一個關于方教授的八卦，不過這個暫時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董萬連究竟能不能過了方教授和王院長那一關。

鮑春來站起身來，手機拿在手里，卻扭頭對董萬連說：“不過，我也得和你說一聲，我一向厭惡做學問不踏實的人。本來你只是論文問題，現在你已經不僅僅是論文問題了。我這次幫你，只有一個要求，不管你能不能畢業，以后出去，不要再說是我的學生了。”

常敏一愣，她看到董萬連一瞬也愣住了。

常敏沒想到，鮑春來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她以為他真的會對董萬連之前的提議感興趣，畢竟在常敏看了，孜孜不倦的為學院和學校拉贊助是他的一項樂趣，能帶給他很大的成就感，也讓他在學校領導面前有更多的話語權。

但鮑春來剛才的話，分明是……

分明是想要和董萬連斷了師生關系，即使董萬連能夠延期畢業，即使他曾經是鮑春來的學生，但他以后面對鮑春來，面對同門眾多的師兄弟師姐妹們，都只是一個外人。

萬一董萬連最后還是退了學，那他甚至連自己曾經在哪個老師名下就讀都不可說……

鮑春來這話，怎么聽都覺得薄涼。

董萬連反應了過來，他也站起身，對鮑春來說：“我……”

可是他話還沒說出口，鮑春來就擺擺手，示意不用再說，然后撥通了電話。

董萬連連忙閉了口，在一旁屏息凝神的聽。

鮑春來幾乎是瞬間換了一副面孔，帶著笑容對電話那頭客氣了幾句，然后邀請方教授稍后能不能見個面。

董萬連聽到這里很是緊張，盯著鮑春來的手機和表情。

鮑春來帶著笑對電話那頭說：【我反正就在學校，要是你方便的話，要不咱們到老王辦公室坐坐，咱們一起聊聊。……行，那待會見。】

掛了電話，鮑春來卻轉向了常敏，說：“等會你替我去接個人。”

常敏問道：“是方教授嗎？”

鮑春來卻笑了一下，說道：“老方他又不是不認識路，他自己來就行了。”

常敏正想問是哪位，鮑教授就直接給常敏發了一條信息，是姓名和電話。

常敏看到了手機上的信息，疑惑的輕聲念出了那上面的名字：“王茜？”

鮑春來點頭：“嗯，你接到人之后先去學校門口的那家咖啡店等我。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好就過去找你們。”接著還沒等常敏問問具體什么情況，鮑教授就叫著董萬連去了王院長辦公室了。

“哎……”常敏追到了門口，最后只喃喃的說出來一句：“那個王茜是誰，我到哪去接啊……”可惜鮑春來和董萬連腳步太快，三步兩把就到了樓梯邊，又噠噠噠的上了樓梯。

常敏的問題只有身邊的空氣聽見，可惜空氣也沒辦法回答她。

常敏拿著手機，看著那個名字和電話號碼，回到工位，撥通了電話。

【您好，哪位？】電話那頭是個女聲。

【王茜女士是嗎？】

【是的，您是哪位？】

常敏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我是鮑春來——鮑教授的助理，他臨時有點事，讓我去接您，不過他也比較匆忙，很多事情都沒有交代清楚，所以我給您打電話確認一下具體情況。】

【哦，這樣呀。】電話那頭的語氣似乎也變了，【我大概半個小時過后到你們學校南門。】

常敏也聽出了對方語氣的變化，依然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好的，知道了。我提前在南門那邊等您，您到了打我這個電話就行。】

掛斷電話，常敏才想起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那個家伙讓我留下來，果然是要干活的！！！”

“那個家伙”自然指的就是鮑春來。

常敏憤憤然，一時間居然忘了自己剛才看著鮑春來帶著董萬連離去的時候，心里泛起的那股子好奇心。

常敏確實好奇，她對方教授好奇。

她完全無法想象董萬連要挾方教授的那個場景——方教授這個人，看著他那張有些冷漠的臉，要挾的話就算到了嘴邊，也不太想說了吧？

常敏看了看時間，那個王茜還有半個小時才到，自己從辦公室走到南門大約需要十來分鐘，也就說，她還有十來分鐘的時間是自由的。

常敏在辦公室來回走了兩圈，她的心里好像有一團亂麻，剛剛有個人從腦海里浮現——孔玉舟。

常敏有些生氣，她氣自己太沉不住氣，一點都不像一個成熟的女性。

在常敏看來，成熟的女性是能夠從容應對各種各樣的男士的表白的。

不過常敏還是做不到。她的前男友吳楓就是她的初戀，除此之外，在她的記憶里，除了吳楓，還有小學的時候有男生調皮，在黑板上寫了某某喜歡常敏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一個男生十分明確的向她表白過。

常敏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學生生涯，好像永遠都是站在人堆里的那一個，毫不起眼，毫無特色。即使是和吳楓在一起，現在想來，大概就是在大城市的孤獨感讓他們兩個想彼此靠近取暖吧。

常敏突然從這種思緒里跳脫出來，她跑到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今天起得晚，素顏出的門。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那張臉，雖然說不上是漂亮，但也算是端端正正，三庭五眼的標準她倒也符合。眉眼清秀，鼻梁雖說不高，但也配得上這張臉，嘴唇倒是挺好看的，再加上流暢的下頜線條和秀氣的下巴，怎么看，也算不上難看。

常敏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說：“我不想再回到過去了。我要更加自信一些才行。”

等到常敏回到辦公室，擦干凈臉，一看時間，心中猛地一緊，離王茜說到校門口的時間，只剩下八分鐘，要趕到學校南門，還得走快點。

常敏急忙理了理額前鬢邊的碎發，拎著包急匆匆就下了樓。

結果下樓的時候，差點撞上剛上樓梯的一個人。

常敏心里著急，連說兩句對不起，也不等對方說什么，就一路小跑往南門趕去。一邊小跑一邊暗罵學校的制度，為什么不讓共享單車進學校，這段路還得靠腿。然后又有點慶幸，幸虧那個王茜沒說去北門，不然……要到北門，走路得走好一段時間，不然只能搭校內的擺渡車。

跑了一截路之后，常敏才反應過來，剛才她撞上的分明就是方教授啊！

完了，常敏心想，這個方教授剛被董萬連威脅，估計正在氣頭上，這再被自己一撞，肯定要記仇！

常敏心中祈禱，這個仇就記在鮑春來教授賬上吧，我這個小嘍啰只是個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