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時候，學校里總是彌漫著一股又緊張又輕松的氛圍。

孔玉舟，劉銘和黃榕他們三個都是今年就要畢業的學生。

這三個人，其中孔玉舟已經簽好了一家大型國企，好像是研發部門，劉銘其實已經考上了某個部門的公務員，而黃榕聽她說她打算回老家考教師，目前他們當務之急就是趕緊畢業。

其實還有一個不常來的學生，叫做董萬連，是一名在職研究生，他本身是當地一家大食品公司的分公司總經理，考了個在職研究生，給自己的簡歷貼貼金。

常敏見他見得少，不過在電話、微信和郵件上倒是聯系過不少次，他的聲音非常好聽，是一種介于男中音和男低音之間的聲音，每次他給常敏打電話或者發語音的時候，常敏總有些恍惚，他聲音好聽，中氣也足，總讓常敏覺得她還在企業里上班，是某個領導在和自己說話一樣。

預答辯的前兩天，常敏終于是見到董萬連他本人了，和他的微信頭像一樣，只是穿得沒有那么正式，只是穿著一件黃色的POLO衫和一條灰色的長褲，踩著一雙低調的運動鞋，在晨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倒是比微信頭像年輕不少，也看著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實際上，他已經三十好幾了。

常敏見到他的地方正是2號教學樓的樓下，此時離預答辯開始還有些時間，不過習慣上需要提前到場。

常敏客氣的招呼他，“董總。”

董萬連當時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就認了出來，他笑道：“常老師啊，沒想到常老師本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

常敏笑著接受了夸獎。對于這種老總級別的人，聽到他們的夸獎就完全不需要謙虛，大大方方接受就是了。反正對于他們來說，夸人也是他們生存手段的一種。

董萬連這句話說完就朝常敏身后望去：“鮑教授。”

他朝常敏微笑著點了下頭就繞到常敏身后。

常敏身后的自然是鮑教授，他身邊還圍著另外幾名研究生——除了孔玉舟，劉銘和黃榕這三個學術型三年制的碩士研究生，一般簡稱為學碩，還有三個兩年制的專業型碩士研究生，一般就簡稱為專碩。

那三個專碩的學生平時也不太常見，聽說研二的時候就去企業實習去了，一般學校有要求才會回來。

不過他們三個比起董萬連來，常敏算是見得比較多了，一是因為鮑教授總是有些事要找他們，二也是因為他們實習的企業就在本市，因為實習的公司離學校比較遠，所以他們平時就住在公司的宿舍，周末的時候才會回學?！苣┑臅r候鮑教授喜歡給學生開會。

那三個專碩的學生，一個叫盛文靜，是個長相甜美，留著黑色柔順披肩長發的女生，眼睛其實不算大，但是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還有好看的臥蠶，看起來是個讓人覺得頗舒服的姑娘，此時穿著藍白條紋的連衣裙和白色小皮鞋，還背著一個淺藕色的斜背包，文文靜靜的站在鮑教授身邊，看起來有著那么點小鳥依人的感覺。

另一個叫做張偉，他有著這個極為大眾的名字，但是本人卻長得很有特色，他個頭不算高，但是看起來渾身肌肉都挺結實，面部輪廓也非常立體，這些其實都不算什么，他最大的特點就是體毛旺盛，他那一頭茂密又略帶自然卷的頭發已經十分顯眼，同時他臉上的胡茬也能看得出來如果他留胡子，肯定是個大胡子，除此之外，因為穿著短袖短褲，所以胳膊上和小腿上的汗毛都密密麻麻，有些像外國人，但比外國人的汗毛更黑一些。

還有一個也是個姑娘，比起盛文靜這樣一看就是軟妹子的姑娘不同，叫程嘉佳，卻是個短發清瘦的姑娘，不施脂粉，穿著也比較中性化，就穿著純白色的短袖和淺咖色的百慕大短褲，踩著一雙黃綠配色的球鞋，單肩背著一個黑色皮質的雙肩包。

此刻這三個學生正圍在鮑教授的身邊，聽不清在聊什么，只見幾個人的神情都很輕松，看來他們對自己的論文都挺有信心的，不過也難怪，相比學碩的畢業論文要求，專碩的畢業論文要求要稍有不同，畢竟培養方向是要進企業工作的，所以畢業論文也只要能將理論與實踐很好的結合起來，再加上一些看起來還不錯實驗數據、模型等等就能得到挺高的分數了。

董萬連過去了之后，常敏覺得鮑教授仿佛被包圍住了一樣，果然他們也停下了腳步，彼此寒暄起來。

據常敏所知，這幾個學生的實習公司，都是鮑教授給推薦的——他在這個行業人脈確實挺廣的，不過暫時沒有推薦到董萬連的公司，具體什么原因常敏倒是不清楚，因為在她看來，董萬連的公司也是個全國知名的大企業，能進去謀個好職位也是不錯的選擇。但是這個問題常敏從來沒有問過，畢竟她還是個試用期員工，問太多與工作無關的問題可不是什么好表現。

正在常敏回頭看著不遠不近的鮑教授一行人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喊自己。

“常老師！”是黃榕，她一如既往的扎著馬尾辮，穿著短袖短裙，一手抱著厚厚的資料，連連揮手。

跟在她身邊的正是劉銘和孔玉舟。

常敏同他們打了個招呼，再給他們指了鮑教授的位置。

黃榕吐了吐舌頭：“哎，我現在最怕見到的就是鮑教授啦！”

“我也是?！眲懡涌?，“我昨晚還收到鮑教授的修改意見呢！害得我改論文改到凌晨三點，困死了。你看我這黑眼圈?！?

常敏笑了笑，他們幾個看起來確實挺憔悴的，看來昨晚都沒少努力修改論文。

接著又不斷的有人路過，進了教學樓，除了準備預答辯的，還有一些是找教室自習的學生。

“鮑教授好！常老師好！”

有些并不是今年畢業的學生，同樣也來參加這次的預答辯，他們一方面是為了感受一下氣氛，另外一方面，也是為自己這條必經之路做準備。

常敏同他們問了好，學生們陸陸續續都進了教學樓，她再回頭一看，鮑教授他們幾個還站在那里聊得不亦樂乎，看了看表，八點二十五。

預答辯開始的時間是八點半，常敏有些著急，想要去催一下鮑教授，可是看著他們聊的興起，又有些不好意思去打擾，正在躊躇，卻看見另外一堆人正不急不忙的往這邊走來。

常敏剛開始只覺得他們衣服的顏色都過于深沉，但仔細一看，卻是他們二級學院院長、副院長、教學秘書等等領導們。

眼見著他們越走越近，常敏也顧不了許多，幾步走到還在聊天的鮑教授那堆人里去，幾句話說明了時間緊迫和院長他們正在趕來的情況。

鮑教授倒是淡定得多，讓學生先去各自預答辯的教室，然后把手里的公文包遞給常敏，讓她拿一下，自己就轉頭往院長他們那邊走去。

之后常敏就看見他同那一群人樂呵呵的打著招呼，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而院長他們呢，也一樣一臉笑容，好像今天是在過個什么節日一樣。

預答辯的時候，常敏終于知道他們在過的是什么節日了。

這些院長老師什么的，過的是“虐別人學生”的節日??！

因為是預答辯，所以相對不是很嚴格，學校為了讓指導老師能夠更好，更準確的指導學生的畢業論文，在預答辯的時候分組安排格外講究：同一個組里的老師和學生都是對應的。也就是說，指導老師和學生都在同一個組里，這樣的話，某一位老師對另一位老師所帶的學生的點評，除了學生本人，該學生的指導老師也能聽到。這樣的話，有益于預答辯之后，老師指導學生進一步修改論文。不過同時也會有些尷尬的事情發生，比如……

“你這個寫的邏輯都不通嘛！你看看，你這第三章、第四章和第五章之間并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既不是總分結構，也不是順序結構，這都是什么東西！”說話的這個是從另一個學校聘請的指導教授方教授，也是個副院長級別的領導，在專業上很有些話語權。他現在評價的正是鮑教授的學生，那個在職研究生董萬連的論文。

董萬連此時站在講臺上，一臉的尷尬，投影儀的光一角映在他的臉上，他的身后是答辯用的PPT投影，正定格在最后一頁，上面寫著巨大的“謝謝！”此刻他一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應付著說話的方教授，一邊不住的用眼神瞟向鮑教授。

而坐在下面座位上的鮑教授臉色更是陰沉的可怕，常敏偷偷瞥了一眼之后，就趕緊將目光移向了別的地方。

雖然學院這么安排是有好意在里面，但是常敏就不信他們沒想到，這樣安排就等于給了這些指導老師彼此打臉的機會。雖然有些學生的論文算得上很優秀了，但是若是真心想挑刺還能挑不出來嗎？

果然到了后面，鮑教授對幾個學生也批評的比較嚴重，常敏稍稍一看，果然就是那個方教授的學生……

鮑春來教授可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因為學生答辯次序是抽簽決定的，所以和常敏熟的那幾個鮑教授的學生都是插花一般零星上場，所有的幾個學生里，董萬連臺風比較好——畢竟也是公司領導嘛，這種上臺講話的機會還是比較多的，他除了最后被方教授指點的有些尷尬之外，其他的表現還是不錯的。

還有一個非常穩健的卻是程嘉佳，那個短發女生。雖然看著挺瘦的，但是站在臺上的時候，卻十分穩重，好像自帶一份沉靜。對于臺下老師的問題也對答如流，甚至那個方教授都只能找到一些論文格式問題來嚴厲批評她。程嘉佳只是用一種有些冷淡的笑容來面對，搞得這些老師頓時覺得有些無趣——其實有的時候，老師除了指出論文一些重要缺點之外，也是故意找點茬，找點樂子罷了，并非真心有意為難學生，畢竟沒仇沒怨的。

預答辯結束之后，參與答辯的學生們自然要將這些老師提出的問題整理出來，然后找各自的指導老師請教，該不該改，該如何改的問題——有些老師可能在另外一個細分的專業領域并不是十分的精通，他們所提出的問題，是建立于他們自己專業的角度上，但可能并不十分適用于另外一個專業，所謂的隔行如隔山，實際上在高校的一些細分專業里可能也存在這個問題，雖然不至于隔了座山，但有些細節上處理方法多少都是不盡相同的。

鮑教授的辦公室里，椅子沒有那么多，于是有些學生站著有些學生坐著。常敏看了一下，這些學生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將座位都盡量讓給了女學生。

鮑教授看大家都齊了，于是說：“我知道你們在上面答辯緊張，可是你們肯定不知道，我在下面坐著看你們答辯也緊張?！?

盛文靜不禁問道：“老師您緊張什么呀？”

不知道是誰，小聲的跟了一句：“就是?！?

鮑教授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能不緊張嗎？我周圍坐著的都是我的同行，你們都是我們的代表，你們上去答辯的不好，就等于我們能力不行，帶的不好。你們幾斤幾兩我再清楚不過了，你們一上去，你說我能不緊張嗎？”

結果就見黃榕撲哧一聲笑出了聲，趕緊捂住了嘴，看了看左右。

“別笑，”鮑教授看向黃榕，“你那論文能過的話，就純屬是僥幸了?！?

“我那論文其實也還行啦……”黃榕忍不住說，預答辯的時候，她的論文算是老師們提意見比較少的，所以她此時才有這個自信和鮑教授說這句話。

鮑教授直接說道：“那是看我的面子，才沒多說?！?

眾人頓時無語。

董萬連終于忍不住輕咳了兩聲，表示他怎么就沒有得到鮑教授面子的照拂呢？

鮑教授看了他一眼，半天才說：“你那個文章確實太差了，之前給你的修改意見你也沒有完全照著改吧……”

董萬連頓時沒聲了，雖然在年齡上，他和鮑教授相差不多，但不知為何，在這個辦公室里，他只覺得自己就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低頭等著挨批評。

其他學生一看董萬連這狀態，也明白了鮑教授說的可能十有八九是真的，這個家伙肯定沒有好好修改論文，妄圖憑借鮑教授的面子蒙混過關吶！——真是太天真了！在他們眼里，鮑教授可是別其他任何教授都要可怕的論文殺手啊！

之后，鮑教授就帶著學生們出去下館子了，當然，也包括常敏。

至于論文修改方案的事情，鮑教授說了，讓學生們先回去自己擬個方案出來，然后一個個來找他商討。

“你們自己安排好時間，至于你們找我的時間，你們找小常老師安排就行。”鮑教授如是說道，“最好快一點，我最近可能要去外地出差?！?

眾人心里哀嚎一片，當然，也包括常敏——鮑教授一出差，事情不僅不會變少，還會變多，這個規律，常敏這段時間已經摸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