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王大天失望的是，小村莊里竟連一個小酒館也沒有，他敲了很多人家的門，只有一個駝背老頭答理了他，可駝背老頭很窮，窮得那間破茅屋容納不下王大天二大一小三口人。他對駝背老頭說：“今天過年了，你們這兒連個吃飯的館子也沒有，我想花錢在你家買頓年夜飯吃。”

駝背老頭說：“我也窮得揭不開鍋，正愁這年可咋過。”

王大天說：“你家煙囪不在冒煙嗎，不是煮飯就是燉肉，怎么說揭不開鍋，怕我們白吃，你放心，我們給錢十文錢一人，娃兒不吃就不給了。”

駝背老頭說：“鍋里煮了一鍋剛從山上掏來的番薯根，你們若不嫌棄，就和我一起過個番薯根年，不過，錢我可要收的，番薯根雖不值錢，好歹也花了我孤老頭不少力氣。”

王大天問桂花：

“這吃番薯根過年冤不冤？”

桂花說：“荒山野嶺，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只要不空肚子就是福氣了。”

王大天想了想，問道：“有沒有酒？”

駝背老頭說：“鹽都買不起，哪買得起酒？”

王大天說：“那兩文錢一人怎么樣，你這番薯根不值錢的。”

“三文錢一人。”駝背老頭沒想到地頭撿來的番薯根也有錢賺，他想著六文錢能買二兩鹽，多好呀，煮碗湯放顆鹽，咸滋滋地喝著就有精神。

“不行，二人只給四文錢。”

“那……”駝背老頭見王大天態度很堅決，不敢再硬了，怕一硬繃了這票買賣，“那給五文錢，番薯根吃好草堂給你們睡一夜如何。”

“成交。”王大天對這價錢很滿意，雖然只能吃番薯根，但到底只用付區區五文錢，二個燒餅錢。王大天毫不客氣地捧出一大簍熱氣騰騰的番薯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桂花吃得很斯文，王大天就說她：

“吃快點，多吃點，吃多吃少都是五文錢，把明天的后天的肚子都吃飽了。”

駝背老頭也開始吃了，他有點心疼王大天不要命地吃番薯，他說：“這番薯雖說飽肚，可不能吃太多，吃多了會脹肚的，輕則拉肚腹瀉，重者臉孔青紫窒息完蛋。”

王大天吃下二十個番薯根時，他肚子有點往下墜的感覺，可看到簍里還有兩個番薯根，他舍不得拉下，挑一個小的塞給桂花，將個大的閉著眼睛塞進嘴里，狠命地咬了一口，嚼碎，想吞下去，可剛過食道卻給肚子推了出來，王大天不甘心又狠命往下吞，又被推出，又吞，又推……

王大天將爛泥般的番薯沫從口里掏了出來，生氣地對肚子說：

“你這個夯貨，怎么不知好歹，平時一天叫到晚喊餓，今日好不容易撈頓便宜貨，想多吃幾口，你倒好，嫌多了，害我丟丑。”

肚子大口大口喘著氣，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都擠滿了哪有口子說話。

肚子不說話，駝背老頭說話了，他指著王大天說：“這么多小番薯，我原本一個人可以吃到正月出頭，沒見過你這種人，這么貪小，我奉勸你一句，損人一百自損三十，等著瞧吧。”駝背老頭收了王大天五文錢后，毫不客氣將他們趕出草堂外。

王大天很生氣，罵老頭出爾反爾欺負外地人沒有良心不得好死。

桂花說：“算了吧，別不知足，我們肚里的小番薯放在城里能賣很多錢。”

王大天不服氣，但也無可奈何。他對桂花說：

“他這是詐騙，詐騙錢財，我好歹讀過書這道理我懂，這鬼地方沒官府，不然非告他一狀不可，不相信世上沒公道。”

被駝背老頭索去五文錢卻沒讓過夜，王大天氣呼呼地嘮叨到了半夜才睡著。

半夜時，起風了，而且起的是西北風，一起就很大，王大天與桂花背靠背蹲在駝背老頭的草堂外，迷迷糊糊給凍醒了，先醒的好像是娃兒，他哭天搶地地喊。

桂花第一反應摸了摸娃兒的額頭，很燙，她連忙推醒王大天對他說：

“大天，娃兒好像發高燒了，額頭燙得像火爐，他哭的力氣都沒了，怎么辦？”

王大天擦了擦眼睛，伸手摸娃兒的額頭，果然很燙，他嚇了一跳：“真的很燙，桂花，這半夜三更的又沒郎中怎么辦？”

桂花說：“你是男人，你問我有什么用？”

王大天還坐著不動，他有點不情愿為王老財的兒子傷精神，但桂花哭了，桂花說：“到底不是你生的，不心疼……”

王大天坐不下去了，可是四處一絲光亮也沒有，別說找人，連路都摸不著，他沒辦法只得敲駝背老頭的草堂門。

駝背老頭問：

“誰在敲門呀？”

“我，王大天。”

“王大天是誰呀？”

“王大天是我，就是吃你小番薯付你五文錢的那一男一女，還有個娃兒。”

“噢，是你們呀，怎么還沒走？”

王大天說：“你不給我們過夜，我們就在你門外受罪，外面起風了，很冷，把我們的娃兒凍壞了，額頭很燙怕是生病了。”

駝背老頭還是不開門，不耐煩地說：

“娃兒生病找郎中，找我有什么用，我一貧如洗，連碗熱水也拿不出。”

桂花開始說話了，她帶著哭腔說：

“大爺，我們把你番薯吃光了是我們不對，可我娃兒全身發燙，他哭也不會哭了，小腿還直打顫，怕是挺不住了。”

“噢，挺不住要死了。”

王大天說：“你再不開門，真的會死的，你開門讓我們避避風或許好些。”

“別死在我門口，”駝背老頭不知哪來的力氣，高聲嚷了起來：“大年初一，遇這倒霉事，我來年可怎么過，我求求你們行行好，快走吧，走出我們村，走得越遠越好。”

王大天聽不下去，他忍不住罵道：

“你這個死老頭，冷血動物，就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看你來世狗都不能變，變只鳥變只螞蟻算是造化了。”

駝背老頭聽了一點不生氣，他說：

“不是我沒同情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過年的，誰愿招惹這要死人的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