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天一連幾天都做噩夢，他在猜想，肯定老拐死了在罵自己，罵自己食言遲遲不去看望桂花，害得桂花沒吃沒喝受苦受難。

這天，天又下起了大雪，有半腰深，豬是上不了山了，他琢磨趁著今天沒什么事，就去一趟桂花家，哪知自己還在燒豬食，桂花來了。

開始還沒認出是桂花，她渾身上下是雪，整一個白毛女，等進了豬欄抖去雪花王大天才認出來，才幾天沒見，桂花臉蛋瘦沒了，臉色鐵青還掛著大眼袋。她背上背一包裹，懷里抱著娃兒，咋一看與逃荒的沒兩樣。

桂花一見到王大天，就止不住哭了：

“大天兄弟，你老拐叔怎么了，這么多天也不上我那兒去？”

王大天只因為沒去，是因為沒想出對付桂花的招兒。他失神地望著桂花，嘴巴張大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桂花更急，騰出一只手拽住王大天問：

“大天兄弟，你倒是說呀，他是不是真出事了。”

“沒……沒呢，可能在……在外地公干……”

“我去集市上找過，可你們牢房買菜的人換了，是個年輕的軍爺，他說老拐失蹤了，到處找都找不到，大天兄弟你與拐哥最要好，你應(yīng)該知道他去哪里了。”桂花看著王大天毫無表情的神態(tài)，心里發(fā)涼，她自言自語說道：“我這幾天常常做噩夢，眼睛一閉上就看到拐哥跪在我面前，他只穿了條花短褲，渾身上下像水里煮過似的沒一塊好肉，他跪在我面前哭：

‘花，我是拐哥，我已經(jīng)死了。’

我問他：‘拐哥，你前幾日還好呆呆的，咋一聲不響就死了。’

‘我是給小妓院的阿花害死的，我生梅毒了見不得人，我挖了個洞埋了自己，可我陽壽沒滿，閻王爺不給我進地獄，把我趕出來做孤魂野鬼，我現(xiàn)在沒吃又沒穿，又冷又餓好苦喲，你去找王大天，讓他養(yǎng)你，再讓他燒點紙錢衣服給我，年年都燒點，不然日子沒法過……’

大天兄弟，你給我說實話，拐哥是不是真死了。”

“桂花，我做的夢跟你的夢一樣，看來老拐大叔真的死了。”王大天蹲在灶門前，埋臉痛哭：“沒想到他在陰間過得這么苦，他托了幾個夢給我，可我沒當(dāng)回事，他才又托給你，他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我對不起老拐大叔呀……”

桂花覺得自己好苦喲，嫁給王老財沒幾年就守了寡。來年準備嫁給老拐重新成個家，可他沒捱過年就先走了——披麻戴孝為老拐燒完三天三夜的紙錢后，她兩腿發(fā)軟腦子發(fā)沉，癱在王大天的“豬窩”里就起不來了。

最忙的要算王大天，他白天要當(dāng)好“豬元帥”，晚上又要管好桂花還要照看娃兒，幾乎沒得合眼。早上兩眼發(fā)沉搖搖晃晃地去趕豬，被不懷好意的張軍爺撞上了，他色瞇瞇地說：

“元帥大人，你好艷福，白撿了個女人暖床頭。喂，別光顧一個人享受，圍山打獵見者有份，老拐留下的東西我用用總可以。”

王大天問：“張軍爺，你要用老拐留下的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裝傻，”張軍爺淫笑著說：“直說了吧，你屋里那個什么花又嫩又白，比我家那棵老咸白菜可強多了，好歹也不是你的，老拐又死了，今兒或明兒你的窩給我睡一晚。”

王大天明白了，張軍爺看上桂花想跟她睡覺，臭王八蛋，桂花又不是你的女人，怎么能跟你睡覺，他對張軍爺說：“你想找女人睡覺可以上集市的小妓院，那兒的女人不管是誰，只要給錢都可以睡。”

張軍爺?shù)闪送醮筇煲谎郏莺莸亓R道：“大天炮，別忘了你命還在我手里，告訴你，你屋里那女人給我睡，咱們啥事好商量，如果不從，哼哼，你看著辦吧。”

桂花見王大天一收工回來就悶悶不樂，坐在門檻上抱著頭不說話，她問道：

“大天，你怎么不說話，你肚子肯定藏著事，不然你不會這樣的。”

王大天說：“事倒確實有事，不過不能跟你說，因為跟你有關(guān)系。”

桂花說：“跟我有關(guān)怎么不說，是不是那個胖軍爺為難你，他這幾天經(jīng)常在門前探頭探腦，我知道他沒安好心。”

王大天說：“你猜出來了，就這回事。”

桂花說：“到底啥事？”

“就是那個胖軍爺?shù)氖拢諒埵沁@兒的頭目，管著我呢。”

桂花問：“是不是說我一個閑人不能住這兒，影響你們干活，要趕我走，我知道你不好意思開口，反正老拐死了，我心也死了，我明天就走，和娃兒一起上集市賣糖葫蘆。”

“沒，沒這事，他沒說趕你走。”

“那他說什么？”

“他……他說想跟你睡覺。”王大天失口說了出來。

桂花一愣，繼而哭了起來，她說：“我早知道他色瞇瞇一肚子壞水，我咋就這么命苦，都要來欺侮我，我還是死了算了。”

“別……別，你不能死，你死了娃兒怎么辦？”

桂花抹了把眼淚，說：“惹不起還躲不起，我這就走，集市又不歸他管，他敢強奸我。”

“可他奈何得了我，”王大天哭喪著臉，“他說了，你要跟他睡覺那啥事好說，你要不跟他睡，他肯定不會放過我。”

桂花停住收拾娃兒的手，她看著王大天默默流著淚，淚水一流到臉上，就結(jié)成霜白撲撲似一層濃茸的白胡須，陡然間，她覺得王大天比她更可憐，她又坐了下來酸楚地問道：

“那……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王大天搖搖頭。

“那你去說，只要他放你走，我就跟他睡，這世上唯一欠情的就是你了，你走了，我就不欠你的情了。”

王大天說：“不行，老拐大叔叫我照顧你的，你跟張軍爺睡覺要給老拐大叔知道了，他還不恨死我，再說我也對不起你。”

“睡也不行，不睡也不行，究竟怎么辦才好？”

王大天突然走到桂花身邊，說了一句讓桂花也讓他自己都大吃一驚的話來：

“我們逃吧，逃到我老家龍山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