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哈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培訓證書,沈夢昔回到了闊別三月的臨江農場。
農場面貌一新,主街盡頭,一條拓寬的馬路兩邊正在如火如荼地同時蓋著幾棟房子,原來,場部人員劇增,之前的辦公室不夠用了,劉文靜指給她看,哪個是場部,哪個是衛生院,哪個是供銷社……
大喇叭里一個女生正滿腔熱情地念著報紙,念完又播放了幾首歌曲。
“我聽說,十二連的廣播員是走后門上來的,能不能就是她頂替了你?”劉文靜小聲地說。
“她即便真是走后門的,也不一定就是頂替了我,我的成績如果是最后一名,頂替的就是我,但我自信絕對不是最后一名,應該是有別的原因。”沈夢昔想了一下說。
“嗯,也對!”
“這三個月你還好吧?”沈夢昔問劉文靜。
“挺好的。”劉文靜忽然有些嬌羞地低了下頭。
“不對,有情況!”沈夢昔敏銳地發覺她的異樣,促狹地伸手指著她說。
“煩人!”劉文靜打了她的手一下。
遠遠的有個人沖他們揮手,劉文靜笑著也揮揮手,不自覺地扭了一下身子。
“你看,我就說有情況吧。”沈夢昔看出那人是周和平,看來兩人是談戀愛了。“喂,你這也太快了吧,剛參加工作?你條件這么好,不再挑挑了?”
“去你的,我先走了。”
“重色輕友,真是沒有人性啊。”沈夢昔嘆息道。
劉文靜氣得跺腳,沈夢昔哈哈大笑。
沈夢昔他們20個赤腳醫生到場部衛生院報道后,很快就重新分配,下到各個連隊。
沈夢昔分到五連,離場部只有20里的距離。劉文靜替她感到高興,“禮拜天你還可以來場部看我,咱們新蓋了大禮堂,有時候會放電影。”
臨下連隊前,沈夢昔被叫到場部,她最初以為是所有赤腳醫生都去,但是到了才知道只有她自己,場辦主任姜永生笑呵呵地帶著他來到團長辦公室門前,示意她自己進去。
沈夢昔疑惑地走到門前,屈指敲敲門。
“進!”一個渾厚的男聲應道。
沈夢昔推開門,這是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辦公室,窗明幾凈,物品擺放條理清晰,規整有序,純粹的部隊作風。
辦公桌后端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軍人,他也在端詳著沈夢昔。
忽然點點頭說:“像!”
沈夢昔一愣。
“孟繁西同志,坐!”
沈夢昔坐到窗邊的椅子上,團長倒了杯水給她,沈夢昔趕緊站起接過,心里更加疑惑。
“開門見山,我叫鐘連山,是你們的團長。”
“鐘團長好!”沈夢昔又站起來。
“坐,坐。”鐘團長壓壓手,示意她坐下。“我是你五叔孟慶嚴的戰友,他拜托我在工作中對你適當關照。”
沈夢昔恍然。
她沒有追問廣播員的問題,成事不說,事情已成定局,連赤腳醫生的學習已經結束,再糾結廣播員毫無意義。
沈夢昔在團長辦公室坐了一刻鐘就回去了,團長囑咐她有什么事情就直接來找他,他和孟慶嚴是生死過命的交情,老孟的侄女就是他的侄女。沈夢昔笑著應下,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工作,不給他和五叔丟臉。鐘團長滿意地點頭,讓她回去了。
沈夢昔去食堂吃飯,王姐看到她開心地大聲打著招呼,給她滿滿地打了一勺燉茄子,又不避諱地給舀了幾片瘦肉,“你愛吃瘦肉,姐不給你肥的。”沈夢昔開心地笑著謝過王姐。
后邊上幾個小子叫著不公平,王姐勺子一舉,半真半假地吼:“她是我妹,咋地?你!小子,吃不吃?不吃拉倒!”
“吃,吃,姐,我吃啊。”那小子趕緊認輸。
沈夢昔沖那幾人笑笑,端著飯盒走出了隊伍。
劉文靜伸手招呼她,要她過去坐。沈夢昔端著飯盒,走到劉文靜和周和平的餐桌前,坐下來,捂了一下眼睛說:“哎喲,晃眼睛啊。”
“怎么了?”劉文靜看看窗外,又看看左右。
“嘖嘖,我這個大電燈泡,明晃晃的,在這里刺眼啊。”
“啊!你煩人!”劉文靜叫了一聲,伸手在沈夢昔胳膊上打了一下。
“哎哎,女俠饒命,你最近武功提升很快啊!”
周和平笑著不說話,看著她們打鬧。
沈夢昔用勺子敲了下自己飯盒:“周和平,你必須對劉文靜一心一意,全心全意,要是我知道你對她不好,天涯海角追殺你!”
周和平點點頭,很認真地說:“我會對她好的。”
“嗯,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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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昔坐在解放車的駕駛樓里,她的左邊是駕駛員,右邊是場辦姜主任。車后面拉著給五連衛生所配備的所有設備和沈夢昔的全部家當。
現在各個連隊的公路修得四通八達,20里路轉眼就到,五連是完全新建的連隊,周圍并無村屯,開荒的土地也只是局部,但是連隊建設已經初成規模,一條寬約八米長約百米的馬路,道南道北是幾間磚房,有連隊辦公室,有供銷社,衛生所,郵電所,道班,食堂兩兩相對,每個單位的兩邊都是一條東西向的小路,通往后面的宿舍,宿舍就不是磚房了,而是規格統一的土房,整齊劃一。
五連的衛生所在道北的最東邊,三間房。中間是診室,房頂豎著一個紅十字,西邊是倉庫,東邊就是赤腳醫生的宿舍。
沈夢昔看著這間大約四十平米的宿舍,長長地舒口氣,終于有個獨立的空間了。
連長向衛東熱情地和姜主任握手,一邊要食堂趕緊準備午飯,一邊叫人來幫著卸車。沈夢昔的行李搬到了宿舍,病床、藥品柜、器械,藥品等物品都擺到了診室。
姜主任沒有馬上跟向連長走,而是看了一下沈夢昔的宿舍,跟沈夢昔詢問了幾句,帶著司機又回了場部,帶了兩個瓦匠,拉來一車磚頭和椴樹桿,用椴樹桿在衛生所外面夾了一圈杖子,又用磚頭沿著半截炕的邊緣給宿舍砌了個隔斷,將宿舍隔成大小里外兩間,既可以防止冬天冷風直接灌入,又防止一進門一目了然。在外間壘了兩個爐灶,既可以燒炕,又可以燒水或者做點吃的。
這邊砌灶,那邊又拉來一個櫥柜,鍋碗瓢盆,還有嶄新的一個箱子和一個柜子。
沈夢昔有些詫異:“主任,這配置也太高了吧?”
姜主任一笑,“只有你的配置略高。”
沈夢昔投桃報李地對著姜主任感激地一笑。
沈夢昔的很多同學都來幫忙,范建國、米小冬還有幾個面熟叫不出名字的都來了,看著沈夢昔這排場,大家都有些吃驚,也有些羨慕。范建國說:”我說老鄰居,你這架勢可不小啊,團長是你親爹吧?“
”滾。“
”好嘞!“
等磚墻抹完泥,杖子都夾完,天色漸晚。
“行!還差兩個門,我給你解決,咱們去吃飯!”經此一番,向連長也不能輕看沈夢昔,大手一揮,招呼姜主任去食堂喝酒,也招呼沈夢昔和她的幾個同學一起去,晚飯開了兩桌,很豐盛,有魚有肉有菜,沈夢昔幾個人匆匆吃了飯,就先回去了,向連長沖她擺擺手,讓她晚上睡覺鎖好門,又端著酒杯繼續向姜主任勸酒。
姜主任走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他們在路邊停了車,下來看了沈夢昔一次,他滿身酒氣,沈夢昔看車里的司機,問姜主任司機喝酒了嗎,姜主任大著舌頭說喝了怎么的,沈夢昔無奈地看著他,讓他稍等,給他們沖了一大缸蜂蜜水,倒了一杯遞給姜主任,又喊其他三人下車,兩個瓦匠在后車廂里早打著呼嚕睡著了,司機下車喝了兩杯蜂蜜水,沖沈夢昔豎起大拇指。沈夢昔勸他們不要酒后駕車,不如留在五連住一晚,姜主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表示幾步路不要緊。沈夢昔又看了一下司機,確認他喝得不算多,才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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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夢昔將藥品分類登記、擺放進鐵皮柜,上了鎖,又將器械用專用蒸鍋消毒,放到另外的鐵皮柜,又拿出一個場部統一發放的登記簿,在封皮單位一欄上用鋼筆寫上“五連”,這個本子是就診登記,她處置的每個患者發放的每一片藥片,都要登記到這個本子上,年底上交衛生院檢查。
最初幾天沒有什么患者,沈夢昔大部分時間用來熟悉她的藥品和器械擺放位置,布置診室,整理宿舍。
又過了幾天,哈市第一人民醫院轉來一封沈紅梅的信,隨信寄來一張二寸的照片,是沈紅梅一張全身的黑白照片,她穿著一身警服,微微地笑著,特別好看。原來,縣里照顧她們家,將她安排到派出所工作,做戶籍內勤。沈紅梅很喜歡這份工作,正在認真練字,她說,要爭取將每個人的戶口都寫得漂漂亮亮,還講她工作第一天,就替一個報戶口的男人給他的兒子取了個名字,叫劉文濤。
沈夢昔笑著繼續讀下去。
沈紅梅說,李慧賢回老家伺候生病的姥姥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現在她自己一個人住很是自由,讓她有假期就到佛山去她家住。
沈夢昔很快給沈紅梅回了信,告訴她自己的現狀,并講了自己發現農場有很多知青在談戀愛,并開玩笑地問沈紅梅有沒有人追求,有沒有談戀愛。信的最后,她表示自己工作很開心,可不想那么早談戀愛,不想那么早結婚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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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連背山面水,風景秀麗,土壤肥沃,知青們還在陸續開墾著荒地,由于剛開荒的土地不適合種植水稻,他們連隊只種植了少量水稻,又種植了大豆和地瓜,大豆需要除草兩次,還要拔大草,沒有做過農活的知青累得死去活來,就經常到沈夢昔這里泡病號,要求開假條。
沈夢昔也不是教條的人,看女生生理期,都適當給開個一天兩天的假條,男生看那些累狠的,也都痛快地開假條,但是偷懶耍滑的,她不理睬,送禮的,她一律不要。有人到連長那兒告狀,但是告狀的去了不少,硬是誰也沒見沈夢昔挨過一句批評,慢慢也就沒人告狀了。
等到九月大豆收割的季節,那些學駕駛技術的知青終于學成歸來了,沈夢昔沒想到他們會學那么久,見到王建國,她才知道,他們學習的第一個月,連方向盤都沒有碰到,只是跟車,熟悉汽車構造,學習理論知識,學習維修保養。近半年下來,王建國不僅學習了駕駛解放汽車,還學習了駕駛拖拉機和康拜音。現在妥妥一個合格的駕駛員了。連隊分了九個司機,各自有負責的車輛,王建國平時開的是大解放,負責運輸,農忙時,也需要開拖拉機、康拜音。
王建國變得自信了許多,說話時神采飛揚,看到沈夢昔非常高興:“周和平告訴我你也分到了五連!”
“請多關照,王司機!”沈夢昔開玩笑地說。
“請多關照,孟大夫!”王建國咧著大嘴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