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架子上的泥干了,她們把木箱抬到架子上,正好是放四個箱子。
四個箱子并排一放,雖然是個個不同,但房間有了家具,立馬就有了樣兒,沈夢昔把鞋子放到箱子下面,又把臉盆腳盆也放進去。
她的東西逐漸都清理好了,放不下的放進武陵空間,絕對不允許亂糟糟地擺在外面。
她的箱子上放著牙缸,暖壺,水杯。其他東西都放在箱子里。這個時期的箱子,不是一打開整個蓋子都掀開的,而是蓋子有兩部分組成,一打開箱蓋,只有四分之三掀開,有兩根木條別住余下的四分之一。這樣箱子上面可以放東西,不必在開箱的時候拿來拿去。
平時被褥都疊好了摞在炕梢,沈夢昔貢獻了她的印有邊防的白色床單,蒙在被子上面。
本來姑娘家個個都愛干凈,沈夢昔的整理控發揮起來,又對其他人產生一些影響,現在她們宿舍可以說是干凈整潔,盆子擺得整整齊齊,箱子上的牙缸暖壺位置都擺得一個順序。
隔壁女生來參觀了一下,非常羨慕,嚷著一定也要去買箱子。
她們的難題是燒炕。
門前有場里分配的柴火,也有豆秸引火,但平時家里做飯是在廚房燒火燒炕,現在灶坑就在炕頭的位置,點了柴火,就有火星,就有煙灰,屋子里的箱蓋炕席,總得勤擦,她們四個排了值日生,一人一周,擦炕掃地加一天燒兩遍炕。至于打水、洗衣服都是自己管自己的。
睡覺的位置也是一周一換,炕頭太熱,睡得直上火,幸好炕大,她們就稍稍串了點位置,炕梢也不至于涼著。
下鄉生活,除了工作,其它的就算安定下來了。
******
元旦過后,三十個知青被分配到各個崗位工作。
男生大部分被分配做管教,管理所剩不多的政治犯,女犯更少,只有兩個女生被分配做管教,其中一個就是孫志紅。
沈夢昔覺得場長還真是會看人,起碼她們宿舍,也就孫志紅最適合做管教。
劉文靜到場部辦公室,李立新到養雞場,沈夢昔到食堂。
一到食堂報到,趙富貴就迎上來,“小孟,你來了!歡迎歡迎!”
原來,趙富貴就是場部食堂的管理員,平時伙食科科長管管大事,剩下的瑣事雜事都是由趙富貴負責的。看著趙富貴那得意的眼神,沈夢昔懷疑,自己之所以到了這個部門,就是他的原因。
果然,領著沈夢昔挨個認識了一圈后,他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你為啥到咱這食堂了嗎,是你趙大叔,跟場長要的人!”
沈夢昔無語,你咋就肯定誰都愿意做飯呢!
但是臉上卻還是笑盈盈地說:“是嗎,那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客氣不客氣,咱食堂沒別的好處,就是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啥時候也餓不著廚子不是?”趙大叔一指廚房,“今天你先跟著削土豆吧,剩下的慢慢學。”
還剩下的?難道要我練刀工,顛大勺?
但是這好意沈夢昔心領,那幾年的饑餓對人們的影響是深遠的,目前物資食品又不是很豐富,所以,人們一直認為食堂供銷社都是極好的工作。
于是沈夢昔開始了她的廚房生涯。
一個微胖的三十出頭的女人,笑瞇瞇地看著她,對趙富貴說:“老趙大哥,你放心,我指定好好帶小孟知青。”
她遞給沈夢昔一個土豆撓子,也就是削皮器,土豆撓子前端兩頭各有一個尖,是用來剜去土豆芽子的。
“王姐,咱們一共要打多少土豆啊?”
“這兩袋子都得打出來,不光咱們吃,后面老犯兒也得吃,你別急,慢慢打,一會還能過來一個女犯幫忙。”王姐臉蛋圓圓的,嘴巴紅紅的,看著很健康。
沈夢昔對廚房的活兒也不陌生,刷刷地打著土豆皮,打好的放到一個大鋁盆里泡著,免得發黑。
“小沈,你不用挨個剜芽子,差不多就行。”王姐好心提醒。
“可是這個芽子有毒!”
“沒事,吃個一星半點的死不了人。”王姐滿不在乎。
“我習慣了,在家就挨個剜,不剜就難受呢。”沈夢昔笑著說,“我這是毛病,我家弟弟要是脫了鞋子不擺整齊了,我都心里難受,非得去給擺齊了。”
“哎呀,還有這樣式兒的呢,那你可得挨累啊!”
“可不是。”沈夢昔繼續打皮。
這時候,一個穿黑色衣服,前胸帶個號牌的四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先跟王姐問好,又看看沈夢昔,“您好!”
沈夢昔點點頭,也說了聲您好,知道這就是王姐說的來幫忙的女犯。
她有些好奇地看著女犯,看不出她和同齡的女人有多大區別,梳著齊耳短發,有不少的白發,臉上也有些皺紋,人很瘦,衣服很干凈。
那女犯胸前的號碼是2356,她一坐到土豆堆邊,沈夢昔發現她的衣服后面還有一塊大的號牌,也是繡著2356.
來了2356,王姐就去切白菜,今天中午吃白菜燉豆腐,炒土豆片。她伸手扒了扒爛葉子,一刀切掉白菜根,把白菜在大水盆里轉了兩圈,算是洗過,又一刀從中劈開白菜,鐺鐺鐺切成了絲,沈夢昔看得無語。果然是想吃飯就別進后廚。
趙富貴端著一板熱氣騰騰的豆腐進來了,王姐歡呼一聲,扔下白菜,去拿碗,裝了半碗豆腐給沈夢昔,自己也裝了半碗,拿起醬油瓶,在兩個碗里倒了一點醬油,沈夢昔拿了把勺子,挖著吃,這種老式的鹵水豆腐太好吃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繼續打土豆皮的2356,王姐對她使個眼色,表示不用管她。沈夢昔端著碗,走到遠離2356一些的地方,將豆腐搗碎,慢慢地吃了起來。
王姐看著她細嚼慢咽的樣子,笑了,“你這孩子,那幾年是不是沒餓著過?看你吃飯那個勁兒,跟個大小姐似的。”說完又拍了一下嘴,“嘿,我這嘴!沒事沒事,俺家那人都說文化DGM已經宣告結束了。呵呵呵呵。”
沈夢昔說:“怎么沒有?我一喊餓,我奶奶就把她的吃食都給我,我那時候小,實在是不懂事。”吃完了豆腐,沈夢昔覺得已經飽了,這豆腐最是有飽腹感。
沈夢昔繼續打土豆皮,她對于王姐說的WG已經結束,并不十分理解,但也不準備細究。涉及政治的還是少說為妙。
2356已經開始洗土豆切土豆片了,只見她站在菜墩邊,一拿起菜刀,整個人氣勢都變了,抿著嘴唇,手起刀落,咄咄咄,切出的土豆片薄厚適中,大小均勻。切好的土豆放到另一個大鋁盆里泡著。
切完一個土豆,又去拿另一個,感覺到沈夢昔在看她,2356抬起了頭,沈夢昔笑著對她伸出大拇指。2356也笑了。
那邊王姐已經燒熱了水,把大大的鍋蓋移開,露出巨大的大鍋,目測直徑大約一米二,王姐將豆腐在手上切成方塊,扔進鍋里,敢情不用熗鍋,真是一滴油都不放。
豆腐切了大半板進去,又下白菜,滿滿一大鍋白菜豆腐,王姐拿一個長把大水舀子在鍋底推了推,防止豆腐溚底,又抓了兩把大粒鹽扔進鍋里,倒了些醬油進去。
一個很壯的男生被分來食堂挑水劈柴,他干完活又來幫忙燒火,坐在灶邊的小板凳上,低頭連話也不說。
“你叫啥名字?”王姐問那個男生。
“我叫王建國。”男生抬頭看了一眼王姐,又低頭往灶坑里添柴。
“火夠了,先別添了,告訴你添再添。”王姐說。
“哦。”
“你是49年生的吧,叫建國。”
“是,我是49年的。”王建國點點頭。
”咱倆是一家子。“
”呵呵是嗎,王姐。“王建國憨憨地笑。
土豆都打完皮了,那邊2356也差不多都切成片了,沈夢昔不禁佩服她的刀工。
找了笤帚和撮子,沈夢昔開始清理土豆皮,王姐說,倒到指定的大桶里,到時候會有人來拉走喂豬,王建國見了過來搶過笤帚,幫忙掃地。
掃完地看看水缸的水又下去了半缸,就拿起扁擔水桶又去挑水。
“這傻小子還真是勤快。”王姐笑著說。
另一個大灶的火也升起了,看看時間,王姐讓2356準備炒土豆片。
2356快速切了蔥花,刷了大鍋,用大勺子將大鍋里的水,舀到泔水桶,又去刷帚將余下的水刷到灶臺邊的地上。
鍋底的水蒸發干了,王姐拿著油桶倒了一點底油,能有二兩的樣子,油溫上來后,2356用勺子滑了一下油,將蔥花扔進鍋里,刺啦一聲,然后快速翻炒幾下,蔥香爆出,又添了幾瓢水,然后下了土豆,沈夢昔呆呆地看著,這就是所謂的“炒”土豆片?
大半鍋的土豆,二兩的油。
2356又添了幾根柴火,忽然站到了鍋臺上,她手里拿著一把平頭鐵鍬,是的,就是鐵鍬,一下一下在鍋里翻著,鐵鍬和鐵鍋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2356看著沈夢昔的呆樣,忍不住笑了。
廚房另一頭的饅頭出鍋了,面案梁師傅和挑水回來的王建國一連抬下了三屜饅頭,熱氣蒸騰,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冒著熱氣,面案梁師傅嘴里不停地呼著氣,快速地用夾子把饅頭撿到大笸籮里。
沈夢昔過去幫忙,梁師傅又到面板邊忙活,他先在鍋里添了兩瓢水,又從面盆里抓出一大塊面,幾下揉成長條,拿起刀,當當幾下切成段,也不揉,鋪上屜布,就把饅頭擺上了,擺完又坐到鍋上,如此反復,三屜饅頭又上鍋了。梁師傅一拍手,對沈夢昔說,“小沈,你給掐著點兒啊,20分鐘!”
“好嘞!”沈夢昔看了一下時間”11點05分!“出鍋正好是11點25分。11點半開飯,應該是正好。
還有一個大灶上,是蒸米飯的蒸鍋,里面是方形的鐵盤,也是三層的米飯。旁邊一個大鐵皮桶里是蒸好的米飯,已經攪散了的。
大廚房里熱鬧非凡,柴火燃燒的劈啪聲,熱氣頂著鍋蓋的聲音,鍋鏟刮著鐵鍋的聲音,菜刀剁到菜板的聲音,洗菜的水聲,梁師傅和王姐的大嗓門,融合到一起,充滿生機。
廚房里空氣濕潤得很,緩解了這幾天睡熱炕頭的火氣,沈夢昔站在這個霧氣繚繞的廚房里,揉揉打土豆皮有些發酸的手指,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