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流行歌曲大盛,每一首都好聽,每一個MTV都拍得漂亮。
沈夢昔和王建國偶爾去歌廳唱歌,點歌是單獨花錢的,一首歌兩元錢。她喜歡唱《上海灘》的主題曲,“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唱起來覺得豪情萬丈,也總能博得熱烈掌聲。王建國只會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所以對唱也就能唱這一個,沈夢昔再唱幾首蔡琴、徐小鳳的,就回家了。
晚上,沈夢昔在書房,也會打開收音機,隨手一個短波或者調頻電臺,也都是經典歌曲。
九五年的元旦晚會,學生們大唱流行歌曲,跳健美操、現代舞,看得一眾老教師搖頭不已。
沈夢昔代表文學院老師唱了一首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沈夢昔音域寬闊,聲音醇美,臺下師生熱烈鼓掌,并強烈要求再來一首,沈夢昔只準備了一個伴奏帶,視線一掃看到舞臺邊的鋼琴,走到鋼琴邊,信手彈了一曲《夢中的婚禮》,這首曲子沈夢昔練了好久,對節奏把握得很好,感情投入也充沛,她腦海中回想這這些年的婚后生活,流暢優美地彈奏著,臺下的師生被深深吸引,時而覺得如沐春風,時而覺得如見彩虹。
一曲結束,爆發出比剛才還要熱烈的掌聲。文學院的學生從來不知道孟老師還有這樣的才藝,尖叫著再來一個,沈夢昔攤攤手,對著麥克說:“同學們饒了我吧,黔驢技窮了。”臺下轟然大笑,沈夢昔揮揮手下臺了。
九十年代還是電影的鼎盛時期,沈夢昔和王建國找個機會去看了電影《大話西游》、又帶著孩子們看了《整蠱專家》,別人是驚嘆,沈夢昔是回味,直看得老淚縱橫。王建國以為她是被劇情感動,還破天荒地在孩子面前撫了撫她的手背。
九五年,沈夢昔終于拿到文學博士學位,也算是達成了人生的階段性目標。學校有意讓沈夢昔擔任文學院副院長,講課的同時也負責一部分行政工作,被她以孩子太小,分身乏術為由拒絕了。
她的工資每月600多元,加上課時費,年收入近一萬元,加上老王的五千多,一家四口足夠了。
沈夢昔繼續過著知足常樂的逍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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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長江、嫩江、松花江流域爆發特大洪水,哈市8月最高水位逼近121米,超過歷史最高水位。
哈市危在旦夕,數萬軍人涌向堤壩前線。沈夢昔和王建國捐款一萬元,她又私下將武陵空間的大部分糧食捐獻出去。無法靠近江邊,沈夢昔就跟在軍隊的醫護車邊,遇到受傷的、中暑的戰士,就幫忙救助,沒有傷員就跟著后勤幫忙。
太陽熱辣辣地炙烤著人間,堤壩悶熱異常,這天,暈倒的戰士特別的多,在送下來的一批戰士中,沈夢昔居然看到了張營長張保國,50多歲的他堅持要和戰士一起扛沙袋,直到暈倒在壩上,醒來后又要上壩,沈夢昔制止了他,勸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聽到”力所能及“四個字,張保國眼里閃過一絲哀傷,他搓了一把臉,跟著后勤人員去忙活了。
從張保國口中得知,建軍和擁軍在長江流域抗洪,也奮斗在一線,那邊形勢的險峻不亞于哈市。
沈夢昔明白這位父親的心,他愛國,也愛家愛子,如果不讓他忙碌起來,恐怕一刻也不能安坐。
五叔也在抗洪第一線指揮,沈夢昔并沒有見到他,五叔也不知道沈夢昔在堤壩做醫療援助。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各行各業,出力出錢。
華夏五千年,經歷無數天災人禍,如一位苦難的母親,寬宏慈愛,堅韌不拔。
有人說由體育運動看中國人,只善單打獨斗,不善合作,比如乒乓球,各種奪冠,各種碾壓,但一到需要通力合作的項目,就完蛋了,比如國足,幾億男人硬是組不成一只像樣的球隊。
國人的確有這樣的特點,平時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非得到大災大難臨前,才會突然覺悟。一旦國人萬眾一心,必然乘風破浪,無可阻擋,披荊斬棘,無往不利。
十八九歲的戰士,還都是孩子,臉上、肩膀上大片脫皮,看著就揪心,再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沒人叫苦叫累,都是拼著命搶修堤壩。
王建軍也上了堤壩,沈夢昔看到他,雙眼噴火:“兒子哪?你把我兒子弄哪兒去了?”
“小五接走了,我來了,你回去吧!”
“你傻啊,我就是做后勤,在后方還安全些,你來了能干什么?快五十歲了去扛包嗎?”
“聽我的,趕緊回去。”王建國頭一次跟沈夢昔發火,大吼:“我說回去!你聽不懂嗎?”看著沈夢昔愕然的表情,一轉身上了大壩。
醫護人員也勸沈夢昔趕緊回去休息一下,已經在江邊熬了幾天了。沈夢昔看著王建國義無反顧的身影,忍住眼淚,點點頭。
回到家,空無一人,桌上是做好的兩菜一湯,還有兒子們留下的信,要她聽爸爸的話,注意身體。沈夢昔給小五打電話,跟兒子們聊了一會兒,洗個澡,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被餓醒,吃些東西,又來到壩上。
堤壩上各種機器川流不息,運石料土料的、運鐵線的、運木料的、運編織袋的、運食品物資的,打樁機、混流泵、大小船只,集中調度,統一管理,如果此時能有一架無人機從空中拍攝,便能看到搶險工作正在緊張而有序的進行。
堤壩上飲用水告急,沈夢昔顧不上礦泉水瓶上的生產日期暴露,沈夢昔將武陵空間里的瓶裝水都悄悄混入市民捐來的瓶裝水中,只希望可以少讓一個戰士脫水中暑。
江堤出現幾次險情,均在軍民群眾全力配合下險險渡過。
沈夢昔當然知道哈市終會平安,但是這不是放棄努力的理由,任何一個不努力的水手,都有可能是大船傾覆的罪魁禍首。
洪水終于退去,曬得黑瘦的王建國看到同樣黑瘦的沈夢昔,走過去抱住了她,兩人流淚相擁。
洪水造成的各種損失難以估量,下游被淹的村莊、工廠、農田,失去生命的群眾、戰士更是讓人扼腕痛惜。
沈夢昔紅著眼睛,看著滾滾江水,她知道,未來還有各種災難不可避免,這世界,三災不斷,只有砥礪前行,不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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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沈夢昔從不過生日,也不吃生日蛋糕,別人過生日一吹蠟燭,她就打心里哆嗦。
那個難忘的生日,讓她心理產生嚴重障礙,尤其是現在的日子過的安逸自在,又有親人羈絆,她舍不得這個世界,舍不得孟繁西的身份。
現在老大上了初中,老二上了小學,學習都不用操心,兩口子工作也順風順水。
別人都下海經商賺大錢,這兩口子只守著一畝三分地,有滋有味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羨慕不嫉妒。
97港城回歸后,99澳城回歸了,時間逐漸逼近2000年,沈夢昔莫名的開始緊張,因為,她又要到五十歲了,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夢昔開始有意識做些善后工作。
家里的東西不多,也沒什么歸整的,征得兒子同意,沈夢昔把小萬小時候的衣物玩具都送人了,把自己不穿的衣物也整理好放到樓下,又把自己的書籍物品都整理了,最喜歡的幾樣,都放到武陵空間,暗自哂笑,就算是陪葬好了。
她把存折密碼寫在紙條上夾在一本《紅樓夢》里,單獨放著。
把兩版郵票和四合院房證放到一起,覺得這些留給兒子們也不少了,再多會讓他們不思進取。
武陵空間跟著她四十年,使用的次數不多,但是真的多次救過她的命。沒有它,年少時肯定營養不良,連小五都不會有現在的大高個。每當孤單寂寞時,會在其中找到存在感,提醒自己,是個有靈魂的人。
其實,空間里很多地方她都沒有仔細看過,只是瀏覽一下,動也沒動。
她的無名指上只有一個普通的黃金指環,是某年流行戴戒指的時候,王建國買給她的,就一直戴著。
1999年一直有世界末日的謠傳,很多人都半信半疑,沈夢昔當然不信,但是她擔心自己。2000年元旦過后,所有人都舒口氣,沈夢昔卻越發憂心,講課也沒有那么經心。王建國發現她的異常,追問她怎么了,沈夢昔搖搖頭,說不出來。王建國少見的大白天主動摟住她,撫摸著后背說,“你別害怕。”
4月1日那天,是周六,沈夢昔一個人去了省圖書館,穿得大方得體,化了淡妝,包里放著證件和家庭聯系方式,端坐在角落的一個桌子旁,桌上放著一本沒有翻開的書。
直到斜陽夕照,也沒有等到突然而來的心梗,到了晚飯時間,她的傳呼機響了,“馬上好飯,快點回家。”
沈夢昔苦笑著艱難地站起來,一天滴水未進,腿麻的不能動。
回到家,大小三個男人在門口迎接她,“去哪兒了媽媽,是不是又逛街買口紅去了?”小虎體貼地把拖鞋拿過來,笑著說。
沈夢昔慢慢抱住兒子,沒敢哭,深吸一口氣,“讓我靠靠,兒子,為娘好累啊!”
小虎輕輕拍著她的背。
小萬也湊過來,“媽媽我背你我背你。”沈夢昔又轉移到小萬身上,假意讓他背著,摟著他回了臥室,換上家居服。
吃過晚飯,又一個人在書房枯坐到12點。沈夢昔看看手表,這算是平安度過了嗎?她慢慢回了臥室,王建國也沒睡,看著她。
沈夢昔什么也沒解釋,笑著鉆進被窩,“睡覺!”
王建國抱住她,“睡!”
如此的情形,在孟繁西的生日,和圣誕節那天,沈夢昔都如法重演了一遍。
王建國有一天非要拉著她去醫院看病,說更年期的病不能逃避,必須得治。沈夢昔也沒反對,大夫量了血壓,測了心跳,又是一番詢問,還真是說她有更年期癥狀,又說了些平時要保持心情愉快,注意營養均衡之類的廢話。
開了幾盒更年康回來,王建國心里踏實了許多。明令兩個兒子,媽媽現在是家里的重點保護對象,誰也不許淘氣,不許惹媽媽生氣上火。
五十歲安然度過,沈夢昔身心愉悅,繼續過著舒心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