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檐向。

羅帷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

京有京的味道，都自有都的氣魄，洛陽繁盛，多出妖女少年，稱得起神都之名。

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為王者之里。帝王家室，蒼穹蓋不住光華，十三朝舊土難掩，足下血海浮沉。

此世之人，皆愿早生蘇杭，晚葬洛陽，逢生辯世，要得一生精彩絢爛，非京非都不曾向往，奈何世事苦長，北邙山頭，盡是洛陽人舊墓。

“元常說笑了?！?

郭季微笑應聲，一路行來，雖在睡夢之中，但身子依是被顛的陣陣酥麻。馬車仍是顛簸，不過信步慢緩，加之腳下的道路平緩了許多，倒是舒適了許多。

馬車帳簾隨風輕卷，車外天光隱現，郭季的面色有些蒼白，清風拂面，還了少許血色容光，尋風看去，車外似是明亮異常，郭季忽地心生向往，想要看看這外面是何模樣。

鐘繇看郭季有些出神，哈哈一笑說道：“奉孝從未到過這洛陽吧，天子腳下，帝王故里，生而為人，皆是心馳神往，這京都的繁華，可是引得天下人紛至沓來啊。”

“如此，可要真真地見識下了?！惫颈荤婔碓捳Z吸引，看著對方開口言道。

鐘繇見郭季起了興致，又是哈哈笑了起來，接口說道：“吾也是多年不曾來這皇都了，即使時隔日久，這城中的盛況卻是憶如回眸，難以忘卻，今日前來，定會帶著二位，細細瞧瞧這都城?！?

鐘繇一邊說著，一邊向著馬車帳簾移去。

洛陽景盛，華林滿芳，風起城東香滿西。醉可插梅聽楚歌，醒可遍賞名園舞，醉紙金迷，似夢若幻。

郭季看著鐘繇動作，并未應聲說些什么，如此的洛陽，郭季也是極想見見的，只是幾人公務在急，游逛洛陽一事，也只是說說罷了，不過途經之地，卻是可以好好瞧上一瞧。郭季故里禹州與洛陽相聚并不遙遠，但是卻從未到過一次，郭季幼時家境清苦，平日里吃喝勞作便占了大半時間，無力卻也無心外出行走。而近些年來，終是盼到了天開日明，郭季有了養家的能力，只是一直為了自己與奶奶的美好生活努力奮進，更是無心游玩，這洛陽雖近，卻是一直失與彼岸。

此時想來，奔波良久，著實不如陪著親近之人，開心游樂來的重要。

鐘繇蹲在馬車門處，一手搭在帳簾之上，古有“南渡洛陽津，西望十二樓”一說，此時車過津門，想來這帳簾之外，便是人往人來熱鬧場面，與宮室林立的繁華盛景。

郭季隨著鐘繇手上動作，屏息靜望，帳簾慢慢揭開，明亮的天光投了進來，晃得郭季三人一陣目眩，片刻之后，待眼睛漸漸適應，郭季三人皆是呆在了當場。

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

三人眼前的洛陽，人丁稀落，并沒有紅墻金瓦連綿成排的宏偉，亦沒有宮室樓闕林立的壯闊，入眼的，盡是斷壁與殘垣。

“這...”鐘繇看著眼前的一切，良久都未說出話來。

“唉...逆臣圖謀，顛覆朝野，受累的，卻是平民百姓?！惫九驳界婔砩砼?，將鐘繇的心神拉了回來。

鐘繇回過頭來望了郭季一眼，眼中滿是悲哀的味道，接著回過頭去，對著車夫老伯說道：“還請停上一停。”

馬車腳步漸止，郭季三人下得車來，距離洛陽大火已有幾個年頭，紅花綠柳這等天做之物，依是郁郁蔥蔥，好不賞心悅目，只是滿目的灰暗殘垣，惹得郭季幾人說不出話來。

“骨碌碌碌碌...”

一陣圓物滾動的聲音，尋聲看去，卻是一顆酥白的骷髏頭骨，經風一吹，從一處斷壁后滾了出來，轉到了郭季三人不遠的地方，郭季心神一動，幾年過去，依舊還有尸骨，未曾入土為安。

繁花似錦重，身命若巖輕。

多彩的，是這洛陽，無情的，是這京都。

頭骨還未停穩，從它來處，又是響起一陣“噠噠噠”的細碎急促的腳步聲，郭季三人抬眼看去，靜候來人，頃刻之間，斷壁之后，竟是跑出一位胖嘟嘟的女娃兒來。

小小的女娃，約莫兩三歲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大眼的瓷器娃娃，小小的臉蛋滿是泥塵，頭上也盡是塵土，頂著一側束角，另一側頭發散亂，一條發繩隨意地纏在發絲之間，想來是束好的頭發跑的亂了，身上衣著臟亂，滿是大大小小的補丁，有兩處磨得漏了，還未及時縫補，這孩子看上去著實像個小小的乞丐，也不知她的爹娘怎會任這孩子如此邋遢。

小女娃兒雖說像個土球，不過依然十分可愛，令殘垣中的郭季三人，不禁心中一暖，徒生許多喜愛，郭季三人一陣輕松，嘴角露笑，看著女娃兒動作，不想片刻之后，三人又是齊齊心生惡寒，那抹淺笑更是凍僵在了臉上。

只見小小的女娃，神情專注，小腿緊跑幾步，竟是來到骷髏頭骨近前，停也未停地彎下腰來，一雙小手直接抱住骷髏頭骨，放在懷中抱了起來，站起身子，一雙大眼呼扇眨動，看著懷中骷髏，似那夜鶯輕啼，哈哈一笑，開心地喊著：“球球，球球...”

郭季心生悲戚，有些不穩的身子，又是一陣恍惚，如此可怖之物，竟也能成孩子的玩物，想來這應是冢中的枯骨，于這城中，不再是少見的東西，郭季提了提精神，令自己清醒幾分，正欲走上前去，以最真摯溫柔的笑容，勸導小女娃兒去找正確的玩物，卻在慌神的功夫，被身后高大的男子搶了先了。

許褚想也沒想地信步走到小女娃兒面前。

女娃兒本在看著懷中傻樂，眼前忽地一暗，小小的腦瓜滿是疑惑地轉向擋了她的陽光之處，入眼的卻是兩根立柱，接著疑惑地向上看去，小小的腦瓜已經完全仰起了，方才看到一張滿是虬髯的臉。

許褚看著小小的女娃兒看向自己，接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露出最為真摯溫柔的甕聲笑容，隨即操著壓的極低的粗糙嗓音說道：“女娃兒，這不是你能玩的東西，快給叔叔拿來?！?

許褚話音落地，一大一小二人便是對視起來，許褚保持著真摯溫柔的笑容，然而女娃兒卻是兩眼直愣愣地，許久都未回話。

半晌過后，只見女娃兒雙眼忽地一紅，緊接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隨即抱著骷髏頭骨，向著斷壁之后的來路跑去，嘴里還喊著“媽媽，媽媽...”

留下一臉不解的許褚，望著女娃兒跑走的背影，以及連連搖頭的郭季與鐘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