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已臨，中京城已經開始下雪，寒氣一天比一天的重起來，家家戶戶屋檐下都掛起了一長溜晶瑩剔透的冰棱。

中京是大齊王國的都城。

大齊地大物博，遼闊寬廣，人口五千萬，以一國之力震攝東疆獸人族，保人類世界一方平安。

大齊立國一百一十年，已經經歷五代皇帝。從開國皇帝的勵精圖治，二代三代皇帝的開明大治，再到當代皇帝的不理朝政，這個國家經歷過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盛世，如今已悄然走向衰落。就如這中京城中的隆冬傍晚，人流慘淡，逐漸蕭索。

夕陽灑下最后一抹余輝，斜射在“天策候”府的青硫瓦上，雖已黯淡，卻絲毫掩飾不住從那里泛出的特有的權貴之氣。

天策候府就在中京城的南部，占地三十畝，朱金大門上嵌著閃亮的銅釘，門口蹲著一對一人半高的青崗石雕雄獅，四名衣衫鮮亮，肌肉鼓壯的強健家丁守衛府門。

初代天策候“段天策”曾經是大齊帝國最顯赫的臣子，助大齊開國皇帝齊嘯海披荊斬棘打下江山，建國之后齊嘯海賜其一等候爵位，爵名就取自他的名字“天策”，世襲罔替，與國同休，可謂殊榮之至。

天策候府一直是軍伍世家，歷代天策候都在軍中擔任高位，如今承襲天策候爵之位的乃是段天策的第五世孫，段正旗，雖然爵位沒變，但天策候府已逐漸沒有百年前的風光，這主要還是因為段正旗的選擇。

五年前當今皇帝心性大變，從一代有為之君變得懶懶散散，寵幸權相“寧不直”，導致朝綱崩壞，奸佞當道，許多忠臣良將遭到迫害排擠，國力迅速衰退。段正旗見勢不妙，自覺上書辭去了京營總兵官的要害職務，只保留一個鎮北將軍的榮譽職位，上朝時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非要說話那就和稀泥。

寧不直見他還算識相，加上段正旗是軍方和勛爵勢力的雙重老牌代表，不宜輕動，所以也沒有太過打壓他，兩者之間的關系還算過得去。

“慎終追遠，民德歸厚……”

一大早，天策候府東南角的一所偏僻小院里就傳出了讀書的聲音。

段楓手捧著一卷經書，朝半開的窗戶外面望了望，母親正提著食藍隔著窗戶慈愛的望著他，藍子里是他用過早餐之后的空碗筷。

“楓兒，為娘今日要隨小姐到上清寺祈福，晚間才會歸來，你可別忘了午時要去給你大娘請安啊，可不敢讀書誤了時辰，否則你大娘須得家法伺候的。”母親不放心的又叮囑了一次。

“放心吧母親，你已經說了三回了，兒子記得的。”段楓沖母親揮了揮手，坐回案幾邊上，把經書鋪在案上。

他身穿剪裁得體的白衣襦衫，模樣俊俏，年紀在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比較單薄。

屋子里面是一個用了許多年份的斑駁銅盆，里面卻生著上好的無煙炭火，家具也很齊全，案幾藤椅，大床軟鋪，衣柜銅鏡，面盆面巾等各種生活用具一應俱全，還有三個大木書架，上面放滿了各種學經典籍。

只不過，這些家具每一件的年份恐怕都已不短，就像是在二手市場上淘來的，充滿著陳舊的氣息，那睡覺的被褥都打上了好幾個補丁，否則里面的棉絮都會漏出來了。

屋子雖不算小，但地處偏僻，家具雖然全，但陳舊不堪，煙炭雖是上等，但銅盆粗陋。讀書之時也沒有婢女書童侍候，連早餐都是自己的母親親自做好送過來，這一切都顯示出段楓和母親在候府之中的地位不高，但卻也并非是仆役之流，因為仆役根本就沒資格讀書，更沒有資格在候府之中擁有這么一間獨立的小院。

段楓的身份，是候府主人段正旗的第八個兒子，他的前面有四個哥哥和三個姐姐，后面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他的母親董明慧并非段正旗明媒正娶，原本是二娘的陪嫁丫環，在段正旗一次醉酒之后被臨幸，珠胎暗結，便有了段楓。

可就算是有了段楓，董氏也沒能母憑子貴，她出身賤籍，在嚴酷的封建禮教之下，不可能得到任何名分，段正旗也只是給她脫了奴籍，恢復了平民身份，留在府中照顧段楓。

董氏也很自知，仍然管二娘叫做小姐，像以往一般的侍候二娘。這位二娘脾氣也好，平日里對他們母子也多有照顧。

至于段楓，他身上畢竟流著一半段正旗的血，只要他謹守禮儀不逾規矩，倒也沒有誰會來刻意的為難他就是了，當然也別想有什么仆從侍女之類的來侍候他。

而且要想保證這樣的簡單生活還有一個大前提，就是他和他娘親千萬不要得罪了候府的主母王念秋，也就是董氏口中所說的大娘。

段楓是沒有任何繼承權的，他今年十六歲，再過兩年成年之后，候府便沒有義務再管他，到那時候給他一份產業就把他打發出去自生自滅了，至于這產業是好是壞，就要看大娘王念秋的安排。

所以段楓最好的出路就是讀書，考取功名，三個月后他將要迎來生平最重要的一場考試——京都鄉試，母親為此一天到晚著急上火的，如果這場鄉試考不中，那便要再等上三年以后了，兒子未來的前程幾乎全在這一搏上。真要再等三年，段楓都已成年出了候府，可沒有現如今這么好的讀書環境了。

然而段楓將經書鋪在案上，卻并沒有看，反而閉上了眼睛，好似在坐著打瞌睡，這要讓董氏看到了，非得氣哭不可，讓你學習你就是這么學的？

……

在封建皇朝之下生活的人們，無論皇室宗親，勛貴大臣，還是升斗小民，三教九流，他們總能感受到那無所不在的階級樊籬和強大的禮教禁錮，也許有人會意識到，他們正被自己創造的東西禁錮著——他們創造了階級，并留下禮儀的傳承，告訴人們哪個階級是天生低賤的，哪個階級又是天生高貴的，低賤的服從高貴的，這就是禮。

然而，有些人跟他們不一樣，這種人就像九天之上的鳳凰一樣，擁有著和明媚的太陽同樣顏色的翅膀，這對翅膀幫助他們在天空自由地翱翔。

段楓就是這種人，而他所擁有的翅膀，是一本書，一本金色的書籍。

這本書，如今就矗立在桌案之上。

只不過這本書只有段楓才能看到，旁人根本沒有辦法察覺到它的存在。

段楓閉著眼睛看似在練睡功，實則是在以意念觀摩著案上的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