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聲、叫罵聲、廝殺聲，聲聲震耳欲聾。
幽娘全身上下無一完好，均是血跡。
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還是那些身法詭異殺手的。
她口吐血沫，道：“你們不是那邊派來的，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十幾個黑衣人，半佝著身圍著幽娘緩緩打轉，并不答她。
山中鄉親全死于黑衣人刀下，上到八十的老人，下到才牙牙學語的幼童，無一幸免。
幽娘看著四處，一具具早已涼透的尸體，絕望到了極致。
這些人，都是她曾經無比熟悉的人。
她從這些人手中，接過吃食，接過微笑，接過善意......
現如今，他們活生生的性命，卻斷送于此。
她想起今早時，山中最小的孩童，從袖中笨拙地掏出一顆糖，放在胖乎乎的掌心，對她道：“婆婆......吃......甜。”
淚流不止。
“你們這群狗雜碎！老娘跟你們拼了！”幽娘紅著眼，沖了過去。
可還未等她近身，十幾個飛鏢，從四面八方夾著冷風，鏢無虛發，全釘在了她身上。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感，蔓延開來。
那鏢上，帶有劇毒。
幽娘雙腿一跪，撐著早已斷裂的殘刀，大口喘氣。
她想起身，再戰，但身體卻全然不聽使喚。
這時，師父白拂臨終前的話，赫然回蕩在她耳邊：“你若不改改性子，將來是要吃苦頭的。”
幽娘苦笑，師父真會誆人，這么多年了，她早改了從前那般性子，照樣還不是吃了苦頭。
罷了，等到了下面，一定要找那老頭兒理論理論......
幽娘踉蹌起身。
黑衣人面面想覷，許是沒料到她身中多刀加劇毒，還能起身，均縮腳后退。
居于首位的兩個黑衣人，附耳交談著。
那聲音刻意壓得極低，常人聽不出所以。
但幽娘從小就被師門戲謔，稱她為“順風耳”，半里外的動靜也能聽得真切。
她猛然一驚，從錯綜復雜的局勢中，發現了線引。
“你們是......”
未等她說完，一把刀刺穿了她的胸口。
血沿著刀尖滴落，帶著血腥，抽空了她身體里的最后一絲氣力。
她，頹然倒地。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師父，師父，這是什么意思啊？”十五歲的幽娘，一臉迷茫問道。
白拂敲了敲她頭，笑道：“讓你平時貪玩，不思進取。
這首詩的意思是......”
白拂沉凝半刻，繼續道：“萬水千山，卻唯獨家鄉最好。”
幽娘喃喃：“家......鄉......”
狐死首丘，豹死首山。
她是師父撿的孤兒，從不知自己家鄉在何處。
而這時，她才明白過來。
有師父、師哥、師妹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鄉。
她緩緩閉上了眼，游蕩多年的軀殼，終于在這一刻魂歸鄉里。
楚天成癲瘋般撲了過來，他抱著幽娘早已僵硬的尸體，咆哮道：“你們答應過我，饒她性命！”
一黑衣人用怪異的腔調道：“本不想殺她，但是她似乎知曉了我們的來歷。”
“似乎？”楚天成怒道，“僅僅一個似乎，你們就殺了她！”
楚天成緩緩撿起地上幽娘的殘刀，對準那黑衣人。
黑衣人語氣慍怒：“臨陣發水，不是中原英雄所為。”
“哈哈哈哈.......”楚天成大笑。
笑著笑著，變成了慟哭。
他抱緊幽娘，不住呢喃道：“你怎么這么傻，你為什么不走啊，你為什么不走......”
而后，他止住了哭，在幽娘發間一吻，輕輕把她平放在地。
滿眼疼惜的看了又看，確定幽娘的臉已深深刻進了骨髓中，才不舍地收起目光。
“你們首領，當年于我的雪中贈湯之恩，我已還清。”隨后他仰天用顫抖的聲音，大喊道：“我，楚天成，背叛師門，戕害無辜，人神共憤，死有余辜。
愿死后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啪”殘刀落地，血冒著熱氣從頸間涌出。
他伸出手，抓向空中：“幽娘，等......等......我......”
這時，六月夜空，突下大雪。
那雪一片片緩緩落下，給地上兩具想要靠攏的尸體，罩了一層薄紗。
“幽娘！師妹！你要何時才肯嫁于我？”
“等著吧，等哪天六月飛雪了，我就嫁你。”
“說話算數？”
“絕不食言！”
他等了五十二年，終于感動上蒼，可未曾想到，最后食言的竟是自己......
...
劉嬌被臉上融化的雪水，涼醒了過來。
她呆愣了一刻，才慢慢找回神智。
環顧四周，卻不見幽娘蹤影。
她對著白葉背影問道：“我婆婆呢？”
又怕他不明其意，又改口道：“幽婆婆呢，不，幽娘呢？”
白葉淡淡應了句：“不知。”
“你......”
算了，狗嘴里吐不出半顆象牙。她咬了下舌尖，人完全清醒過來，遂決定自己去找。
剛走出半步。
“你最好哪都別去。”白葉冷冷開口。
劉嬌哼哧一聲，充耳不聞。
突然，左肩像是被蟲蟻叮咬過一般，微痛發麻。
隨后，動彈不得。
她，被白葉點了穴。
劉嬌氣極了，破口大罵：“你個狗男人，有完沒完啊，你解開，你給我解開！”
大半個時辰，什么惡毒的話都說盡了，白葉任她東西南北罵，巋然不動。
劉嬌吸了口氣，道：“我跟你說，狗男人，你再不解開，我就咬舌自盡！別逼我，我雖技不如你，但兔子急了也會......”
“幽娘想你替她好好活下去。”白葉打斷她道。
“什......么......”劉嬌瞪大了雙眼。
這個狗男人，在說什么。
什么叫“替她好好活下去”？
幽婆婆到底在哪？
“你少胡說八道！別想騙我！”劉嬌怒道。
“好！”白葉一只手，把劉嬌整個人拽到了半山處的坡邊。
“睜開眼看清楚，下面是什么！”白葉道。
山下的多戶農家，曾經的黃屋綠籬。
現如今，已變成了片片黝黑的廢墟。
到處是殘檐斷壁，無盡荒涼。
劉嬌借著零星的火光，將這猶如修羅的場景收進眼底。
她哭叫道：“不，怎么會這樣！”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里升起，她不敢再往下想。
可白葉卻不給她躲避的機會，直接撕開她的傷疤，道：“那群殺手已走，幽娘與天成怕是兇多吉少。”
“嘣！”
劉嬌感覺全身血管經脈都在膨脹，她使出全部的內力，終于蠻橫地沖破了白葉的點穴。
喉間腥甜，嘔出一大口血來。
“你竟自毀經脈來破穴，找死！”白葉罵道。
劉嬌抹掉嘴角鮮血，面無表情從刀鞘中抽出長刀，挽發一割。
紅著眼，一字一句道：“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她手一攤，被割斷的發絲，隨風飄遠。
白葉看著她躍往山下的身影，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