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琳吃了一驚，半天沒說話。

徐悅檸抬頭沖她笑笑，帶著苦澀，“接受不了吧？”

陸琳雙手交握在一起，沉沉的呼出口氣，“我先給你說說我的事情吧。”

徐悅檸點頭，“嗯。”

“我單親，可你知道我是怎么變成單親嗎？”

徐悅檸沉默，等待她的答案。

“我13歲，”陸琳說，“他跟女人跑了。”

徐悅檸微怔。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室內有些燥熱，智能空調自動打開，緩緩向室內輸送冷氣。

陸琳雙手攥緊，手指相交間微微泛白。

“可是我特別開心，特別是我媽告訴我，他跑了，不會再回來的時候，是我13年里最開心的時刻。”

徐悅檸看著她，靜靜的聽著。

“知道為什么嗎？”陸琳的眼睛里浮上一層深深的氤氳，“因為我恨他，特別特別恨。”

23年前，陸媽年輕貌美，又是地地道道的港城人，追求者自然絡繹不絕，在那么多優秀的男人中，陸媽不顧家人的反對選擇了那個甜言蜜語的窮小子。婚后不過一個月，就已暴露了男人的本性，他除了沒錢吸毒，吃喝嫖賭占全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打女人！陸媽徹底寒了心，決定要離婚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懷孕。男人下跪苦苦哀求，哭天喊地的懺悔發誓表決心，陸媽一心軟忍了下來，而這一忍就是半輩子。

“你見過男人打女人，會往死里打嗎？就好像有著深仇大恨一樣。”

陸琳苦澀一笑。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是我的生日，他跟女人跑了，還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那也是有史以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因為我和我媽終于擺脫他了。”

徐悅檸沉默，眼里閃過一絲憐憫之情。

陸琳無所謂的嘆口氣，“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博你同情，只是想告訴你——有些角色，有，還不如沒有的好。”

的確如此……

“咳咳咳。”

嗓子突然癢得難受，徐悅檸忍不住咳嗽起來。

陸琳倒了杯水，推給她，一來一去，沉重的氣氛似乎輕松了些。

“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一定要對我媽好，不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我要賺很多錢，給我媽最好的生活。”

徐悅檸點頭，“陸琳，我理解你了。”

“理解了？不譏諷我愛財如命了？”

“嗯。”徐悅檸喝口水，潤了潤喉嚨，“不了解情況，就沒有發言權。”

陸琳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徐悅檸。

“你在一個幸福和睦的家庭里長大，不愁吃不愁穿，所以你才沒活成這么世俗，這就是原生家庭的意義。”

徐悅檸點頭贊同，“所以，我接受不了。”

“如果他是愛你的，有沒有血緣關系又怎樣？”陸琳說，“有些血緣關系，只會帶給你無法擺脫的傷痛。”

“血緣關系，我并不在乎。”徐悅檸咬唇，“現在，也不是我在不在乎那么簡單…”

“表面再光鮮的人，心底或大或小都有個小傷口，誰都逃不掉。有傷口，就害怕被人看見，不得不藏著掖著，結果這個傷口一直不能愈合。倒不如暴露在陽光下，狠狠的痛那么一下，也許很快就能長好了。”

“如果不痛，傷口存不存在都沒關系。”徐悅檸握緊水杯，緩緩開口，“15歲，我第一次見到江知年，他讓我喊他二叔，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跟我的…親生父親有關系。”

陸琳驚訝的睜大眼睛，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把震驚消化，再消化。

“所以，江總…我是說江知年，真的是你的親二叔？”

徐悅檸輕輕搖頭，“我不知道。”

陸琳聽得越發糊涂了，“不知道？那…那你們，你跟江總之間到底…”

“昨天，他帶了個人給我看，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徐悅檸停了一下，“我當時害怕，就逃走了。”

“然后呢？”

徐悅檸輕咳兩聲，“然后…然后我對他說，不認這個父親。”

陸琳往后撩了撩頭發，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雙臂放在桌子上，很嚴肅的說道。

“徐悅檸，我不知道你那位親生父親是怎樣的人，但，既然是江總親自把這個人帶到你面前，就能猜到你這個親生父親身價肯定差不了。你，為什么不認？”

“為什么要認？”徐悅檸反問。

“這不一定是壞事。”陸琳說。

“如果我認了，最好的結果，彼此相安無事，我也只是暗地里多了一個爹，不會給現在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你覺得這種幾率有多大？”

陸琳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人家都來找女兒了，十有八九是要認祖歸宗的。

“恐怕更可能的結果，是我們現在的家會因此而破裂，我該怎么去跟家人相處？我爸會有多傷心？我媽又該怎么辦？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怎么受得了被人戳著脊梁骨嚼舌根子？”

徐悅檸早已想過了各種情況，但只要存在傷害她家庭的可能性，她都不愿意去冒險。

陸琳可以理解好朋友得心情，不想打擊她，但還是要告訴她存在的現實。

“如果你的親生父親執意要去破壞你的生活，不管你認不認，他都可以做到，做個親子鑒定很簡單。但徐悅檸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江總在7年前就已經見過你，為什么當時沒有直接告訴你？”

徐悅檸搖頭，“我不知道。”

“有沒有可能，就是你期望的那種，對方只是希望得到你這個女兒的承認，并不會去打擾你。”

“會嗎？”

“會不會，你應該問清楚。”陸琳說，“況且，你對你的身世就不好奇嗎？不想知道你父親是怎樣一個人？或許當年得事情很復雜，你父親是有什么苦衷。”

徐悅檸搖頭否認。

“我媽未婚先孕，在跳河自殺的時候遇到我爸，我爸自愿做替罪羊，跟我媽結婚。10歲那年，我偷聽到我爸媽的談話，就是這么說的。”

陸琳：“……”

“如果沒有我爸，我媽可能已經死了，更別提我的存在了。這么多年，他對我媽，對我，對我們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不可能辜負他，認別人做父親。”徐悅檸下定了決心，“那個親生父親，既然當年拋下我媽不管，找什么理由都補救不了，于他，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陸琳聽明白了，子非魚，焉知魚之痛？

“那，你跟江總怎么辦？”

“那個親生父親我不認，自然跟他也就不會有關系了。”徐悅檸說，“我會把他的東西都還給他，等還清以后，就當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

“這么決絕啊？”陸琳明顯不相信，“不是我故意刺激你，江總的東西不僅僅是你柜子里的那些…”

她當然知道，反正能還的就還，不能還的就扔了，總之眼不見為凈。

想到這里，徐悅檸又開始心煩了。

“哎，現在要是能來點兒酒，喝個酩酊大醉就好了。”

“你想死啊，感冒喝酒會猝死的。”

徐悅檸吸了吸鼻涕，“早死早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