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御書房,云然并未行跪禮,而是以汨桑之禮行平禮,她并沒有忘記此刻自己的身份:“吾,汨桑王烏云安,見過隨皇陛下。”
隨皇剛才的怒意早已隱藏的滴水不漏,讓人無法肆意刺探君王的心緒,云然進門前心下忐忑,但見隨皇以素日見外臣一般疏離卻又親和的情態,心中倒是定了下來,以隨皇得一貫處事,為了皇家顏面云然此行是必死,但他沒有當下動手,只因為他更想知道自己最重視的兒子背地里到底在盤算什么,而云然最需要的就是隨皇此刻的猶豫。
隨皇喚了宮人為云然搬來了椅子,他對元承鈺的事只字不提,只顧自與云然老友敘舊一般,但眼中精光銳利如斯:“汨桑王有多年未踏足我隨國了吧?”他素來心機深沉,云然已然聽出了話外之音,心知他是對自己身份有疑,細細回憶了蘭昭讓背的姐姐執政時的年表,斟酌一番說道:“年前曾受邀來隨國覲見陛下,但彼時吾身體不適,實在不宜長途跋涉,才未能前來,但陛下遣使團送來的赤紅珊瑚樹,吾視如瑰寶。”
隨皇聽云然說起舊事并無半分含糊,而她抬臉確實與烏云安一般無二,便信了幾分:“這次承鈺將汨桑王請來奉仙,似有招待不周啊。”他說的是“請”,言辭間幫元承鈺開脫。
云然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包庇了,但也不宜太過鋒利讓隨皇動了滅口的心思,作出懇切之態說道:“二皇子并未薄待,將吾待若上賓。”云然言下之意是坐實了元承鈺招徠之心,“此次入宮,吾有冤情懇請隨皇陛下主持公道,還汨桑一片清明。”
“哦?何冤情?”隨皇面上不動聲色,看不出是何心思。
“吾與皇兄烏云穆赫因小人挑撥起了嫌隙,皇兄素聞隨皇陛下威名,曾上書希望陛下出面調停,后誤會冰釋,但貴國遣來的秦將軍卻不問緣故闖入宮城,大肆殺戮,滅我汨桑數千將士,將吾與皇兄禁足宮中,把持汨桑國政,吾拼死才從宮中逃出,趕來將實情報與隨皇陛下。”云然字字懇切,并不敢露出絲毫破綻,“隨國與吾西域各國向來邦交和睦,眾國也對隨皇陛下禮重,而那秦將軍借由軍令擅自屠我汨桑,妄請陛下查明真相還我汨桑臣民公道。”
“秦將軍?秦澤?”隨皇低聲疑道,心中疑竇陡生卻不敢在云然面前露出分毫,他含笑道,“敝國大皇子的書信朕看過,上面字字血淚,似乎并無你說的那么輕松。”
云然坦然道:“說來慚愧,當日是吾不查,中了奸臣的挑撥,但吾與皇兄畢竟手足情深,早已冰釋前嫌,而奸臣也被誅殺,朝堂已然清明。”
隨皇瞇眼細看云然,并無半分心虛破綻,言之鑿鑿讓人找不出遺漏,心下只想著先穩住云然:“若是隨國真有人欺上瞞下,朕定當還汨桑王一個交代。你先在宮中住幾日,待朕查明。”
云然垂首謝恩:“謝隨皇陛下。”
屋外的親衛傳召而入,護送云然往外而去。
御書房中只剩下隨皇與他的貼身親衛,掌宮中宿衛的上將軍高靳丞,隨皇此刻疑色凝重,想要執筆寫些什么,手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來:“秦澤怎么會去西域領兵?”
高靳丞垂首道:“秦澤一直駐守淮南,若是軍中有令調派,他領命前去也算正常。”
“西疆一直是李昌佑駐守,那么多人卻偏要從淮南調秦澤過去,是何人下的令?”
“是兵部調派。”
隨皇手指輕敲著桌面若有所思,轉瞬目光一變,吩咐道:“你派人去查。”說完似不放心,“暗中調查,避過兵部的人。”
高靳丞領命,忽而又問道:“陛下,那烏云安怎么處置?”
隨皇閉目微仰,再睜開目中陰狠寡義,語氣卻隨意,仿佛只是吩咐準備晚膳一般:“不論真相如何,都留不得,暫時先好好守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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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宮中已經十數日,隨皇沒有傳召,也沒有任何的消息傳進來,云然日日只在殿中吃喝休憩,殿門外親衛嚴密把守根本無法踏出一步,送膳食進來的宮人也是噤聲不語,整個宮殿雖然華美精致,卻寂靜的能聽到風聲,倒是平白生出些“空殿看人入,深宮羨鳥飛”的感嘆來。
雖然云然被禁足宮中看似孤立無援,卻是成竹在胸,沒有暗殺令,便是云然與凌自寒安排的已經起效,想必這幾日宮內宮外都是流言紛紛,傳的不過是二皇子通敵反叛,威嚇友邦;而西域各國的國書算腳程應該也已經送抵隨皇手中,國書中應該都是垂問汨桑王近況,隨皇處置等等,西域各國與汨桑表面和睦,自然不是真的憂心汨桑王的安危,只不過隨國出兵干涉西域內政,將汨桑王關于宮中的謠言已經夠讓西域各國驚心,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還是懂得的,于是紛紛上國書試探隨皇的態度,若是汨桑有任何的動蕩,只怕西域將有大亂。
云然讓凌自寒將流言傳遍西域,如此人言可畏,為了西疆安定,隨皇必定不敢對云然下手,這是云然給自己種下的保命符,而除此之外,另一個驚天秘密也將送到隨皇手上,如此元承鈺便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三日后,殿門開啟,隨皇終是傳召云然前往御書房。
再度踏入御書房,恍若隔世,隨皇侃然正色下卻是掩不住的疲態,此刻才真切感覺到他是個普通老人,一個年過花甲之齡的老人。下首站著元承銘,他倒是意氣風發,雖然在御前不敢露出喜色,但眉目間的得意之色還是有跡可循。
“隨皇陛下。”云然行平禮道。
“這些日子委屈汨桑王了。”隨皇揚聲說道,聲音隱有沙啞,“朕已經查明,是秦澤誤判軍情擅自進入汨桑皇宮,已經派人前去汨桑,命他即刻退出汨桑回京領罰,朕自然會給汨桑王一個滿意的結果。”
秦澤誤判軍情?云然心中不由冷笑,隨皇倒是將這罪名都甩在了替罪羊秦澤身上,但是看元承銘的得意之態,元承鈺應該是被罰了,可能隨皇在外臣面前還是想保住顏面的,云然知道此刻不該得寸進尺,便也適時收手;“多謝隨皇陛下還吾汨桑安寧,汨桑臣民必定銘記在心。”
“隨國與汨桑互為友邦,世代和睦,一個小小誤會,汨桑王應當不會介懷吧。”隨皇垂目緩緩說道,言辭中分明是威脅云然將此事草草了之,不能追究。
但這一字一詞都如同扎在云然心中的利刃,帛荼和蒙洛的慘死,蘭昭的命,還有那些忠勇禁衛的鮮血,竟被一句“小小誤會”給掩飾了,云然心中憤恨,卻不得不忍下所有的傷痛,汨桑與隨國兵力懸殊,根本無法頑抗,為了數百年的國家基業只能忍耐,云然抿唇笑道:“隨皇陛下說的是,秦澤一人的罪孽,不該影響到兩國邦交。”
“汨桑王身為國君自然知大義,朕派人明日便送你回汨桑。”隨皇轉而看向元承銘,“承銘,你去安排,切不可怠慢了。”
元承銘恭聲道:“是,兒臣定當不負圣命。”
云然再一施禮,跟著元承銘緩步退出了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