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闌剛走出府門,瞥見從一旁竄出個人影直撲自己而來,武人的本能北闌側身躲過,伸手拉住那人的后衣領將他摔在地上,府門前的護衛抽刀跑了過來。
未晞被這一摔,覺得自己本就無力的身子此刻仿佛四分五裂了,齜牙咧嘴半晌都起不來。
“你是何人?”北闌見這人青衫素髻,看起來并不是什么刺客一流,但剛才確實是沖著自己而來。
“北闌,是我。”
北闌聽得這熟悉的聲音一愣,急忙扶起未晞細看:“小姐?怎么會是你?你這是……”
未晞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北闌的袖子,拉近他輕聲道:“有人在追我。”
北闌聞言抬頭環顧四周,不遠處的巷口確實有人,他回頭示意護衛:“你們帶小姐進去,讓管家安排小姐去傾云閣。”
待未晞安全進府,北闌緩步向那巷口走去,暗影中的人并未離開,似乎是在猶豫什么,北闌走近細看,來人穿著的是秦府府兵的服制。
秦澤的人?小姐是嫁了秦澤的,怎么會是秦府的府兵在追小姐?
北闌百思不得其解,但想著小姐必然有她的理由,冷聲開口:“就算是秦澤親自來了也不敢闖凌府,立刻離開!”
兩人抱拳行禮后轉身隱入了黑巷之中。
未晞隨著管家一路進了府西的院落,仰頭看著月色疏影下的蒼勁字體,傾云閣三字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澹月傾云曉角哀,小風吹水碧鱗開。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數淮中十往來。
這是自己來隨國學會的第一首詩,所以當初為自己住的院落取名傾云閣,沒曾想他在這錦官城的別院也設了傾云閣。
等北闌來到傾云閣房內,只見未晞斜倚在貴妃榻上,剛才府門前昏暗未看清,如今燭光明亮,映襯得未晞臉色格外蒼白,北闌從未見過未晞這個樣子,記憶中未晞紅衣亮眸,桀驁風發,是個如烈火般亮眼的女子。
“小姐,追你的人是……秦府的府兵?”
未晞側首看著窗外,沉默良久才輕聲開口:“我是逃出來的。”
“今日的封城搜查宵禁令……”北闌想起白日里城內的異常這才有所理解。
“都是秦澤為了捉我回去。”
“小姐且安心住下,秦澤至少還不敢闖凌府。”北闌看著未晞青衫下單薄的身形,“小姐是否需要請大夫?”
“之前沒事,但是現在有外傷。”未晞揚起嘴角。
北闌想起剛才府門前自己講未晞摔在地上,不禁尷尬苦笑:“剛才并不知道是小姐你啊,我還以為你是不軌之徒。”
未晞看著北闌,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沒事,我會記著,以后找你還。”
北闌輕笑,聽這話才感覺到眼前的真的是她。
“他呢?”未晞攏了攏袖子,有些緊張的摳著手指。
“少爺去了伒州,算行程應該就這幾日會回來。等少爺回來,自會為小姐周全。”
“嗯,謝謝你。”未晞經過一日的折騰早就不堪負荷,撐著精神與北闌說完,側身閉眼睡去。
北闌退出房間,吩咐房外候命的管家方伯:“安排幾個穩妥的侍女貼身服侍,若有不妥及時來回我。”
方伯并不知道房內的女子是誰,但是看北闌如此鄭重其事,想來定是重要之人,連連應是,下去安排了。
北闌想著,秦澤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怕明日便會找上門來,雖說他不敢硬闖,但畢竟是這錦官城的將軍,自己也不敢太過作對,不知少爺明日趕不趕的到。
確如北闌所料,第二日秦澤便帶兵上門來要人。
秦澤昨晚聽到回稟說未晞進了凌府,就已經坐不住了想要即刻來要人,但被龐奕勸住了,白日里已經興師動眾,若是晚上再大肆帶兵,只怕會驚動伒州那邊,秦澤這才拖到了第二日前來。
北闌聽到護衛來報,趕到府門前拱手施禮:“秦將軍突然光臨凌府,有失遠迎,不知所來為何事?”
“我來接夫人回府。”秦澤開門見山。
北闌沒想到秦澤如此直接,也只能打馬虎眼拖時間了:“秦將軍說笑了,你家夫人怎么會在我們凌府。”
“北闌,未晞與凌府什么關系,你自是知道的。我只要未晞回秦府,你擋不住的。”秦澤眼中已有怒意。
“怎么?秦將軍還打算硬闖凌府嗎?”北闌心知不好,秦府和凌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看秦澤的樣子,似乎不惜要撕破這層關系。
“硬闖又如何?你覺得我不敢嗎?”
“秦將軍大駕光臨寒舍,怎不提早通知凌某,好讓我烹茶相迎。”
秦澤聽得這聲音,臉色微變,順著聲音來處看去,陽光刺目,只看的一個身影穩坐于馬背上,信步而來,一派安閑自在。
北闌心下喜悅,跨步上前喚少爺。
凌自寒跨馬而下,一襲白衣眸如星辰,嘴角微揚風流無拘,行至秦澤面前朗聲道:“秦將軍如此大陣仗來到凌府,所為何事?”
秦澤看著眼前如風流公子模樣的凌自寒,知他淡雅如霧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測的攝人陷阱,凌自寒是商賈之家凌家獨子,凌家的生意遍布隨國各地,幾乎掌控了三分之一的隨國經濟,幾年前凌家老爺病逝,凌自寒以25歲年齡接掌凌家,雖則年輕,但是凌自寒天資聰穎目達耳通,將凌家掌管的風生水起,更是傳言他與朝中貴人交好,前途無量。
秦澤并沒有要退縮的意思:“秦某與凌公子并無深交,自也談不上有什么事,我只是來接回夫人。”
凌自寒一愣,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北闌,北闌想要說什么,但是顧及到秦澤在場,只能垂首當聽不到。
見北闌如此,凌自寒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看向秦澤的眼神不再溫和,冷聲道:“當初我勸她你并非是托付終生的歸宿,但她執意嫁你,我也只盼你能好好待她,如今你沒有照顧好她,她不見了反而來我這里興師問罪?秦澤,你是覺得她身無依靠,還是覺得我凌某良善可欺?”
“就算我與她有什么,那也是我們秦府的事情,由不得外人來插手。”秦澤也沉了臉色。
“我是她義兄,當盡為兄之責,若她有什么不妥,我自是會上門討回公道。”
“既如此我也不用與你多廢口舌,我親自進去接她。”秦澤揮手示意身后的府兵準備硬闖凌府。
凌自寒不怒反笑:“秦將軍可想好了硬闖凌府的后果,凌某這次去往伒州承蒙二皇子相邀過府一敘,雖然凌某并未答允什么,但二皇子誠意相交,說是在這淮南之地……”凌自寒靠近秦澤用只二人聽得到聲音繼續道,“只管找秦將軍,秦將軍是,自,己,人。”
凌自寒一字一頓,這讓秦澤欲揮下的手定格在空中,須臾才緩緩放下。
秦澤是軍中之人,隨國自古忌諱軍中與皇子勾結,以防生了不臣之心禍亂國政,凌自寒這番話字字戳中秦澤心底最深處無法宣之于口的隱秘。雖然凌自寒是個商賈,但是畢竟與朝中人素有來往,若是自己靠攏二皇子的事情被發現,只怕將是殺身之禍滅門之災。
秦澤咬牙忍耐道:“凌公子,有些話有些事,藏在心里就好,不然免不得招來災殃禍及家人。”
“凌某自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論及家人,秦將軍也算我半個妹夫,不是嗎?”
秦澤抿唇冷笑,壓抑住內心的怒意,轉身上馬。
“回府!”
龐奕也即刻上馬,催馬上前緊跟著秦澤。
“龐奕,傳我令城門繼續戒嚴,派人看著凌府,若有異動隨時來報我!”
“是!”
凌自寒見秦澤走遠,這才轉身向府里走去,側眼看到緊跟上來的北闌:“怎么回事?”
北闌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說,只得開口:“小姐在傾云閣。”凌自寒聽得此話腳步驟停,轉身往傾云閣走去。
走到傾云閣外,自門洞中看去,寬豁雅致的庭院并無太多佳木奇花,只石桌石凳,一汪清泉魚戲其間,墻外探進來的桂枝馥郁繞鼻,微風蕩來一陣桂花落雨,而在落花中獨立一身影,未晞已經換回了素衣女裝,披著銀絲暗紋的斗篷,青絲滿泄不飾珠釵,整個人蒼白的仿佛隨時會隨風而去,她仰頭看著桂花飄落,不時輕咳幾聲,才看著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凌自寒皺眉微嘆,她終究是苦了自己,輕聲吩咐身后的北闌去找大夫來,這才緩步踏入庭院,恢復了往日的閑態,淺笑溫言:“我的小阿然回家了。”
未晞聽得熟悉的聲音,轉首看來,未語淚先落:“義兄回來了。”
凌自寒踱步靠近,輕輕拭去未晞的眼淚:“別哭,有我在。”
未晞這一月忍下的眼淚藏下的傷痛,在凌自寒的“有我在”三個字面前徹底潰散,眼淚控制不住的掉落,凌自寒再未說話,只是將未晞拉入懷中,任由她無聲哭泣。
待未晞止住哭泣,凌自寒看胸前的一灘淚漬,不禁苦笑,抬頭打趣還在擦眼淚的未晞:“難得見到你如此丑的時候。”
“以前戰場上更丑的樣子你都見過。”未晞揚起嘴角輕笑。
“但,是第一次見你哭的那么丑。”凌自寒拉過未晞的手往房間走去,“去洗把臉,讓大夫把脈瞧瞧。”
未晞有些猶豫,有些事她心底是不愿意義兄知道的。
“好好看大夫,別讓我擔心。”凌自寒溫聲細語,但語氣是無可反對的堅定。
未晞倚靠在榻上,大夫把脈許久才撤回手,回到桌前開始細細斟酌藥方。
“她怎么樣了。”凌自寒坐在榻前細問。
“這位姑娘小產月余,心思郁結,這一月來并未好好休養,有勞累之態,更有風寒侵體之癥,在下先去開藥,姑娘要在房中好生休養,少下床走動,半月之后我再來診脈換藥。”
凌自寒聽到小產二字,眸中寒意陡生,等北闌帶大夫下去取藥,終是忍耐不得開口:“他到底對你做了什么,你怎么會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
未晞抿唇:“當年義兄勸我不要嫁他,說他并非是可托付終生的良人,我那時候只不信,總想著他那么愛我,我自可以為他義無反顧,可如今,我是受了這報應,是大漠之神在懲罰我當初背離汨桑。”
凌自寒扶過未晞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你沒有背離汨桑,你們的大漠之神也不會管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至于秦澤……”凌自寒放開未晞,欲起身,“我去把他抓回來,我凌自寒的妹妹豈能白被欺負了!”
未晞緊緊拽住凌自寒的手,搖頭乞求道:“不要,我不想看到他,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義兄,我在戰場上從未嘗敗,但在他這里我輸的太狼狽了,我不想再見他……”
凌自寒輕嘆一聲,讓未晞重新躺下:“好,我不去找他,以后也再不見他,那你好好休息,聽大夫的話。”
未晞點點頭,安靜的躺會榻上,閉眼再不語。
凌自寒走出房間,在門外靜候的北闌走近壓低聲音問:“小姐沒事吧。”
凌自寒看向那墻頭的桂花,仿若自言自語般:“我們的小阿然不是普通女子,她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