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陽城位于隨朝境內西北之地,是西北荒寒中難得的豐饒之地,世代居住著眾多文人世家,曾經有諸多文墨佳作皆出于此地,但是隨著南方士子崛起,歷陽世族漸漸式微沒落,世人皆嘆可惜。傳至如今一代,歷陽世族又再一次名聲顯赫于世人,但這一次并非因為文人才子,而是因為一名女子。
當今皇后胡氏正是出身歷陽文人世家,胞弟胡予知入朝多年,位居從三品御史大夫,雖品級不高,卻是隨皇心腹,專事糾察彈劾,群臣頗為忌憚。因著皇后和胡予知的權勢,故而嫡子元承鈺向來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但一月前元承鈺被貶歷陽,五皇子元承銘呼聲愈高,胡氏一族漸有式微之態。
歷陽雖為胡氏一族祖居之地,但人脈凋零,唯剩他們一脈,在歷陽除了擴建的祖宅,并無任何遠親,元承鈺回到此處,日日頹靡,只在胡氏祖宅中飲酒作樂,醉了便打罵鬧事,無人敢勸,就連皇妃也受不住府中的烏煙瘴氣,帶著孩子搬去了別院居住。宮中皇后聽聞也是怒其不爭,派了人來規勸才稍稍平息。
云然踏入歷陽城,只覺得城中風氣截然不同,路人皆作文士打扮,舉手投足間彬彬有禮,眉目顧盼間風雅清高,書中曾載“君子之城”,倒也是名副其實。
為了不引起注意,云然在入城之前已經換了裝束,淡黃色交領羅裙簡髻素飾,又蒙了面紗,一路并無人注目。歷陽城并不大,云然稍稍尋找便找到了胡氏祖宅,遠遠看去,門前并無侍衛嚴管,看來之前打探的消息并無虛言,元承鈺將皇后派來的侍衛盡數趕去了別院,只留了一些在身邊。
云然并未打草驚蛇,而是繞進了府后的暗巷,翻墻進入了胡宅內。
皇后與胡予知飛黃騰達之后,將祖宅擴建翻修,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極為奢靡,曾有朝臣不滿欲上稟天聽,皆被胡予知壓下,不了了之。云然站在胡宅的花園之中,才知傳聞始真,園中奇花異草盡數不菲,而假山奇石竟是以白玉雕成,白如凝脂皆是上等玉色,縱使云然見慣寶器此刻也是嘆為觀止。云然在園中探路,忽聽有人聲傳來,忙閃到廊下躲藏,側耳細聽,走來的正是兩名侍女,邊行邊壓低了聲音說著什么:
“……又喝酒了,在廳中好一通砸,連武大人也被趕出來了。”
“幸而你沒受傷,上次翠兒就被打得一身傷……”
聲音漸行漸遠,云然順著她們來時的方向探了過去,一路上并無侍衛,走到近處,便聽到廳堂中傳來杯碟碎裂的聲響,繞自角落的窗戶偷偷看去,只見廳中一人自斟自飲,腳邊地上狼藉一片,正是元承鈺。他滿面暴戾,眉目間消沉頹喪,完全沒了往日的孤高自傲,天潢貴胄墮落于此,云然滿是譏諷之色,冷笑一聲自窗戶進入了廳中。
元承鈺已有察覺,將手中酒壺擲了過來,冷聲喝道:“誰!”
云然堪堪躲過,并無畏懼躲藏,反而更是冷靜,緩步走近:“二殿下別來無恙啊。”
元承鈺已有酒意卻并沒有醉,只覺得聲音熟悉,一時間想不起是何人,頗為不耐:“你是誰!”云然并不回答,抬手摘下了面紗,唇角含笑,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元承鈺見是云然,驟然目眥欲裂,恨聲道:“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本王面前!”他回身拿了案上裝飾用的古劍,拔劍出鞘便沖云然刺來。
云然不躲不閃,只冷聲出口:“若是二殿下覺得殺了我,便可以奪回失去的一切,只管動手。”劍尖停在云然身前一寸,微微顫動卻不再靠近半分。
“好,你既趕來,我要送你去父皇面前對質,還我清白。”元承鈺眼中滿是暴怒之色,卻硬是壓下殺意。
云然看著他,目中凌厲如刀,語中恨意切切:“你何曾清白?若不是你挑撥,王兄怎會背叛汨桑?若不是你的命令,秦澤如何會攻入王城大肆屠戮?這樁樁件件,哪一樣冤了你?”
元承鈺仰天大笑,狀似瘋魔,狠狠將劍擲在地上:“你跟老五沆瀣一氣將我拉了下來,我已經敗了,你還來我這里做什么?”
云然并不惱怒,沉聲道:“想來你應該聽說了,隨皇有恙,朝中之事皆由元承銘主理。”
元承鈺聞言更是惱怒:“是啊,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嗎?你是輔佐他登位的大功臣啊。我只恨當時在伒州沒有早早殺了你。”
“我可以幫你,向隨皇澄清,所有的事情都是元承銘的陷害。”
元承鈺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你?”
云然稍稍整理了鬢邊紛亂的發絲,漾出一抹無害的淺笑:“當日之事由我主告,自然由我出面澄清才是理所當然。”見元承鈺似有所動,云然繼續說道,“隨皇有恙,元承銘監國主理,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此時除了我,你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為什么?”元承鈺已然冷靜了下來,但疑慮未消,“你已經幫他贏了,為何突然反過來幫我?還是說你覺得如今還不夠,要我這一條命?”
“你現在的命還有價值嗎?”云然滿臉不屑,“我當日與他聯手對付你,只是因為你對汨桑不利,你們誰繼位我并不在意,我只要新的隨皇能容汨桑一席之位,僅此而已。”元承鈺捻指忖度,看向云然的眼神多了幾分猶豫,云然湊近了繼續說道,“你被貶后,我回汨桑的路上被死士一路追殺,而秦澤突然叛國,躲藏于汨桑宮城不肯出降,宮里下的軍令是強攻汨桑。”
元承鈺已然聽出了其中意思:“看來是老五要殺你滅口。”
“是,秦澤身邊也有元承銘的人,是被挑唆了才叛國不降,目的是要駐軍汨桑。”
“所以你才來找我?呵呵,我為何要與你合作?”
云然自信滿滿:“你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嗎?你們爭斗多年,他若登位,只怕第一件事就要拿你開刀吧。我要的很簡單,只要你一個承諾,隨朝永世不侵汨桑,我就可以幫你澄清真相,將元承銘拉下來。”
元承鈺眼中凝重之色:“你以為就憑你的澄清,就可以扭轉時勢嗎?你想的太簡單了。”
“我的澄清可以讓你還朝,而軍隊的支持,可以讓你奪回主動權,逼他就范。”
“軍隊?”元承鈺疑色重重,自己并無軍力支持。
“元承錦。”云然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眼中是化不開濃霧,讓元承鈺分辨不清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