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舊時代的故事(1)
- 系統(tǒng)之后三國時代
- 軒轅子龍
- 4131字
- 2020-05-19 20:13:31
歲月悠久,日升日落,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暮色里,這座仿照大漢舊都洛陽城所建的“新許都”有種沉在暗色里的滄桑感,他用黑土夯實的城墻還帶著點新土的味道,在為數(shù)不多的青磚鋪排里從內(nèi)而外滲透的出來,空中,是在夕陽里打著旋的塵土。
城樓下土色的馬道上,出征徐州得勝的曹軍將領(lǐng)正領(lǐng)著親兵緩緩入城,許都尉滿寵領(lǐng)著他的屬下縣兵們,分列道路兩側(cè)迎接他的主公曹司空回城。
此時的許昌,剛剛成為大漢首都不久,偌大的兗州平原百廢待興,到處都是新耕的農(nóng)田與縱流分布的渠溝。走南闖北的商人,衣衫襤褸的江湖人士,還有四處踏青游玩的世家子弟,都站在這座標志大漢新生的新都道路上,人群既喧鬧,又顯得深沉。
某一刻,低頭站在人群里的一個文官穿著的督郵被人喊起,等他迷惑的抬頭時,看到一個滿臉胡茬的大黑臉坐在一匹大黑馬上,正一臉壞笑的看著自己。
“呔,汝那督郵,可識得我兄弟三人?”
大黑臉持著他那把長長的蛇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身邊那個長臂過膝的中年男子,他身邊掛著兩把單劍,觀之氣宇軒昂。
那督郵見到三人,面色都變成了豬肝色,嘴里發(fā)出兩聲干呵才擠出一道苦笑:“劉。。。劉府君,當真好久不見啊。。?!?
中年男子見之,也露出一道儒雅的笑容,在馬上拱手回應(yīng):“陳督郵。。。當年多有得罪,今后既為同僚,當為大漢,戮力同心?!?
“不敢不敢!自當自當!”
文官流著汗,低著頭,唯唯諾諾,等到這隊人馬走得遠了,旁圍才有同僚湊過來問他情況。
“怎么回事?你如何認識的劉豫州?”
“咳,說來話長。”
于是陳督郵便將當年在安喜縣自己要將劉備撤職,反被劉備痛毆的一段往事說與眾人聽,當然,是文過飾非后的一段往事。
眾同僚聽說后,都唏噓長嘆,感嘆他們這類的屬官不好做,有幾個與他有相同遭遇的上前拍拍他的背,安慰著。
“當初是朝廷要裁撤他們這些因軍功授職的官員,關(guān)我們何事?我們只是公事公辦,源何怪到了我們頭上。”
“這年頭,誰都得罪不起,說不定哪天就一飛沖天,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要不然怎么說是亂世呢?亂世亂世,咱們這種蠅頭小官都不好做,文官就更不好做了?!?
“陳兄你也是運氣不好。”
“不過比起那些年的毒打,如今的在兗州的景氣反而不好了?!?
“景氣?什么景氣?”
“拿錢的景氣啊!”有人躲在屬官堆里,竊竊私語著,周圍人聽他這般說著,沉默起來。
“我聽說十幾年前的時候,青冀一片亂象,就算當個小小督郵也能有很多油水,哪里像現(xiàn)在,那滿府君刑法嚴峻,狀若惡鬼!”
“陳督郵,你當年在青州撈了多少油水???”
陳督郵被同僚說的有些臉紅,他低聲爭辯道:“那個時候,咱們這種小官命都保不住,指不定在路上就被不知哪路冒出的黃巾賊給打死了,那些東西,是咱拿命掙出來的,如何能說成是撈油水?”
“大家都不容易!人死的比地里的螞蚱還要簡單!”
能在曹府做屬官的文人,大多都是不拘一格的人才,他們多或已經(jīng)見識并認識到亂世的慘狀,比之漢臣的迂泥拘古不知要變通多少倍,他們能夠接受不同的言論是因為他們見識過這個世界變形之后如同地獄般的樣子。
他們堅信自己是能辦實事的人,他們秉持著各自不同的信念,在這片廢土中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活下去,然后在曹操這等時代強者的號召下逐漸聚攏成一團看似潔白,實際卻五顏六色的文官集團。
他們是曹魏軍閥里文人的土壤,同樣也是這個新生政權(quán)的中堅力量。
人群里的話題逐漸聊的遠了,有人開始偏向陳督郵,說劉備雖然官職大,但實際上就是被曹司空從徐州押回來的一個高級俘虜,光有空架子,沒什么了不起的,還不如他們這樣的實干分子。
還有人說,他劉備這么追求功名立萬,無非不也求的是家財萬貫,封侯拜相。人生在世,一生所求,終究是殊途同歸,這樣看來,他劉玄德和他們也是一丘之貉,沒什么了不起的。
也有稍微覺得自己正直的文官抿著嘴,聽到這種言論一翻白眼,心里也許已經(jīng)不知暗罵了多少句。
也有人開始聊曹司空對漢室的態(tài)度,聊滿寵對兗州吏治的態(tài)度和未來的政策制度,不知什么時候人堆里就傳出一陣輕嘆,說:“無利可圖??!”
勸導他們專心做事的聲音當然也不少,當然在‘曹操是明公,跟著他干有前途’的這類主流聲音下,也會有幾個私下里的聲音小聲的提到‘袁紹’、‘劉表’之類的詞匯,這類聲音當然是小的不能再小了,他們彷佛是光幕之下影藏的那些許陰影,在蟄伏之際還不忘挪動一番他們蠢蠢欲動的身子。
然而這些說到底只是一群文官在某日黃昏里,因為迎接他們的主公而在城外官道上,站的實在太無聊了,所引發(fā)的一段牢騷罷了,這段牢騷不會以任何形式被記載下來,也不會對今后的局勢產(chǎn)生任何影響,因為說這些話的人雖然有些能力,但他們的能力還不足夠被歷史所銘記,這群人里面唯一一個史書記載的人物,竟然只是因為他向歷史名人劉備索賄不成反而被打了一頓屁股所致。
他們的故事被掩蓋在歷史的塵埃里,不得而知了。人們只能憑借在那夕陽下、馬道旁,人頭攢動的一點畫面去任憑想象其中發(fā)生的故事,產(chǎn)生的對話,以及那一面面陌生卻又確實存在過的面孔。
然而在這些文官武官、將士平民的前頭,有這么三個人卻是實實在在被歷史所銘記的。
站在這座舊王朝的新都上,三十八歲的劉備早已洗盡舊時的鉛華,目光中沒有了十四年前鞭打督郵時的戾氣與恨意,平靜的表情下,目光所及處是秩序井然的曹軍,從兩道旁分列走開的士、農(nóng)、公、商,奴,分布在道路兩側(cè)錯落有致的宅院以及延申到盡頭的那座宮殿背景,孩童們在巷井里奔跑喊叫著玩耍,不時的指了指軍隊最前面的一根又高又長的木樁,呂布閉著眼睛的頭顱掛在上面晃啊晃的,不遠處的街道上,幾個布衣男子抽出刀槍開始往道路中央走,滿寵的縣兵持刀喝罵著沖了過去。。。
亂世中的新都,又亂又和平。
劉備的身旁,那個大高個子的黑臉壯漢還在不停的瞎咧咧著,他說:“大哥,怎么十多年過去了,咱們都混成州牧、刺史,將軍了,那個家伙還在做督郵啊,哈哈哈哈,俺看他也不怎么樣嘛!”
他左側(cè)的一個紅臉壯漢扯了扯他衣袖:“三弟,慎言,慎言,這里是天子腳下。。。”
不過他旋即又捋著胡須翻了個白眼,頭都快仰到后面的說道:“呵,那種家伙,又怎配與我兄弟三人相提并論?大哥當年打他一頓,那是抬舉他!”
“可不是?二哥看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樣,比俺高出一大截!”
兩兄弟在馬上咋咋呼呼的說了一大段,不時還會把劉備給扯進來強行開三人小聚會,商量著進了城先去拜會誰,又該吃些什么,以后想做些什么,提到漢帝時興奮,提到曹操時沉默,劉備聽他們說著,不時微笑著附和一下,嘴里總是‘賢弟,賢弟’的喊著,有時候說到激動處,毛手毛腳的張飛就會送給劉備或是關(guān)羽一碇肉拳,這個時候劉備一般會閃躲,關(guān)羽一般會和他過招,有時候不小心打到馬身上,那匹戰(zhàn)馬也只會轉(zhuǎn)頭看張飛一眼,然后哼出一響鼻馬氣,一腳踢在張飛的大黑馬身上。。。。。。
這已經(jīng)成為兄弟三人十多年來戎馬生涯的常態(tài)。
遠處的喊殺聲逐漸平息,馳道上灑著一片深紅,巷井中有小吏快速的跑過去熟練的擦拭著,等到軍隊經(jīng)過那里的時候,馳道上已經(jīng)被鋪了一層薄薄的水漬,上面的血跡變淡了不知多少,劉備與兩位兄弟聊著,這邊曹軍中也不斷來官吏通報著消息,大概是給他置辦的宅院,這幾日要參加的大人物的宴席,以及接下來一些會面,職務(wù)上的安排,等等等。劉備應(yīng)對如流,目光不經(jīng)意的瞟了一眼遠處宮廷的背景,他說道:
“朝會呢?曹公可有說過何時讓備等上朝面見陛下?”
“劉府君怎的不知么?明日啊,司空每次出征得勝歸來都會攜諸臣一道上朝恭賀,明日的朝會府君便能面見陛下了?!?
“明日么?”劉備愣了一下,他以為曹操不僅會架空自己,也會斷絕自己與漢王室中樞的往來,如今看來,倒是他小看了曹操的氣度。
郭嘉揣摩著劉備的神情,笑道:“劉府君這是。。。緊張了?”
“緊張?哈,是有些,我年輕的時候,對漢室只有一個粗淺的概念,等到弱冠之后,天下就亂了,十幾年來忙著逃命,保命,掙命,到而今終于來到帝都,要面見陛下了,倒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劉備看了郭嘉一眼,這個聰穎的年輕謀士正以一種審視的笑容看著他,他繼續(xù)說道:“郭祭酒少年英才,你心目中的漢室又是什么樣子的呢?”
郭嘉看著劉備,這時反而笑出聲來,他道:“劉府君心目中的大漢,莫非真如《禮記·禮運》篇中所云,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是謂大同者呼?”
他說著,又指了指這座城市,接著道,“可是在奉孝看來,當初的大漢洛陽,比之如今的大漢許都,又有多少差別呢?無非便是看誰來治罷了,君親臣賢,則天下大同,君昏臣惡,則天下大亂。劉府君或許覺得曹司空在徐州屠殺百姓是惡,讓士兵肆意掠奪是惡,然這天下大亂的源頭又是從何而來呢?”
“郭祭酒是想說。。。如今天下大亂的根本誘因是桓、靈昏亂,時至今日,這些昏亂就得讓百姓自己來承受?”
郭嘉搖搖頭,笑道:“桓、靈之昏或許是其誘因,然真正讓這天下變成如此模樣的,恰恰是漢室在制度上的不足。大漢四百年,原本的君輕民重變成了今日的君重民輕,原本的天下為公變成了天下為私,說好的清正廉明最后卻成了官官相護,皇室在腐朽,貴族在腐朽,有學問的人在腐朽,上面的人腐朽干凈了,下面的人又拿什么來活?明公便算不殺他們,他們也會被這世道逼死,今日這山盜賊來搶,明日那地軍閥來征。這世道,是吃人的啊?!?
“就是因為這世道吃人,所以,才需要我們,才需要我們來拯救黎民!”劉備的聲音在這一刻有了微微的提高,他其實還想說的有很多,只可惜他面前的這人,是曹孟德的郭奉孝,而不是他的諸葛孔明!
“沒錯,我們確實可以拯救黎民于水火,復大漢于社稷??墒侨舾赡暌院竽兀空l又能保證,新生的大漢不會有朝一日再度變得腐朽,再度官官相護,再度欺凌百姓,再出一個桓靈之君?”
“大漢如今的制度,保證不了這些!如此周而復始,王朝興替,《禮記》中所言的天下大同豈非一個笑話。。。漢室豈非。。?!惫我恢痹诳粗鴦?,話語冷冷的停在此處。
劉備則微微愕然的看著他,良久嘴中才蹦出一句話。
“你與曹司空,是想改制?”
風中拂過這句話的余韻,漢旗仍在舊時代的中原上飄搖,夕陽西下,夜空劃過跟許多年以后一樣的星輝,歲月悠長,從幽州起事一路到徐州兵敗,劉備經(jīng)歷了在亂世中的種種劫難,也明白了即便是漢王朝最鼎盛的時刻,有些問題同樣不能被徹底杜絕,天下沒有完美的制度,沒有完美的人,于是也就不存在不衰朽的帝國,不滅亡的王朝。然而此刻卻有位鑠古切今,驚才艷艷的年輕人站在他面前,揚言著要改變這一切,這是何等的氣魄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