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了……二哥,家里有吃的么?”
“興許是我——餓了,二哥,太緊張,家里有吃的,眼花了吧。”很快,張云卿的雙眼流下了兩行血淚,如復讀機一般機械地重復著一些不明所以的話,沒有任何情感色彩,只有空洞和蒼白的字詞拼就,連成一塊,卻又讓陳五爺覺得難以理解,不知所云。
“云娃子,云娃子,云娃子!”陳五爺想起村里對付丟魂和中邪的一些土法,慌忙用手死死地掐住張云卿的人中,不斷地喊他的名字,嘗試把張云卿的魂魄留住。
‘噠,噠,噠,噠,噠……’高跟鞋的清脆聲也傳入了陳五爺的耳朵里。
“云娃子,五爺喊你哩,你要是聽得見,就動彈動彈啊!”陳五爺用力地掐著張云卿的人中直至手指發白,他把油燈和書放在地上,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拍張云卿的頭頂,但仍舊沒有什么效果。
“云娃子!云娃子!”陳五爺著急地喊叫并沒有什么用,他的心里已經開始后悔帶張云卿一塊出來找什么骸妖——所謂的家族使命,難道還比得上自家娃娃的命重要?
張云卿的樣子也在逐漸變化,本來清秀儒雅、棱角分明的面孔變得模糊起來,頭發也變得越來越長,身體的輪廓也如同被羽化了一般模糊不清。
陳五爺以為自己急得老眼昏花了,騰出只手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再睜開看,比剛才更模糊了。
“這……這怎么是個……女娃娃?”陳五爺又驚又急,伸手去摸,卻被長發纏住四肢舉起在半空中,著急要喊,卻又喊不出聲。眼看著張云卿的五官和身軀被模糊、扭曲,繼而消失,沒過多久,只剩一顆掛著長發的腦袋懸在空中,一張空無一物的臉正對著陳五爺,還有不知從什么地方發出來的聲音不斷地重復那些莫名其妙的詞句。
不一會,高跟鞋的聲音慢慢放緩、消失,張云卿的臉上突然被人一筆一劃地畫出了一條細長又有弧線的線,然后是另一條,緊接著在下面畫出了兩個眼睛,鼻子,嘴唇,脖子……最后,一個穿著旗袍的瓷人般的女子替代了張云卿的位置。
四周的頭發逐漸消失,陳五爺被扔在地上。囈語也停止了,寂靜無聲的街道上只剩下女子和陳五爺兩個人。
陳五爺掙扎著爬到油燈旁邊,借著燈光重新翻開手記,又慌又急地翻到自己剛剛看的那一頁,接著往下看去:“誤食妖氣者,或呆滯囈語,或驚懼喊叫,或七竅流血,其狀不一。數日后,或頃刻間,其身化為異態,三日后卒。需以朱砂置于百會以鎮神魂,然后……”之后的文字模糊不清,或許是因為放置日久受潮將墨跡淡化了許多,怎么也看不出原來寫的是什么。
“他媽的!”陳五爺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聲,再抬頭時,見那個女子正看著自己,四目相對,那女子嘴角揚起一絲笑容,一小步一小步地朝陳五爺走過來,五爺這才發現,她是一雙裹足小腳。
女子每靠近一點,陳五爺都能感覺身后一陣惡寒,全身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子走過來,伸出一只慘白的手摸著他的臉,又順著脖頸向下,觸到陳五爺胸前時卻猛地將手縮了回去,陳五爺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活動了,急忙站起來從懷中掏出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正要上前去時,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阻斷了動作。那女子向后退幾步,盯著陳五爺微微一笑,長可及腰的頭發猛地伸長開來,將五爺死死地包住,陳五爺只覺雙眼一黑,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不怕天規重重……活拆散,天上人間心一條。”不知從多遠的地方傳來了黃梅戲的唱段,陳五爺感覺頭痛欲裂,抬起手來揉了揉額角,睜開雙眼,只看見天空中飄著細碎的小雪,皎白清冷的弦月依舊掛在夜空中,濃密的烏云如一座巨城一般環繞著月亮,似乎隨時都可能落下來壓碎一切。
五爺重重地咳了幾聲,用手撐著地坐起來,見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后生,自己旁邊放著油燈和手記,一寸多厚的積雪摸上去一點都不涼,卻仿佛有些溫暖。
咳嗽聲驚動了前面的人,他轉過身來望了一望,忽地失聲叫道:“五爺?!”接著快步跑過來:“五爺,你怎么也在這里?”
陳五爺頓時精神起來:“云娃子?這里不是村子么?”
張云卿將陳五爺攙起來,替他撣掉身上掛著的雪花:“我剛剛醒過來只看見一片黑,然后就像有人畫畫一樣把周圍的這些東西畫出來,我叫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想走出去找一找你,可無論走多遠都還是在這個胡同里。”
云卿的一番話使陳五爺想起了什么,他用力地扯開上衣,看到護身符還在,這才安心地摘下護身符,打開小布包拿出里面的東西,是一塊紅色的小石頭。
“五爺,這是什么?”
“朱砂。”陳五爺小心翼翼地把朱砂石遞給張云卿:“云娃子,你拿著這塊朱砂,看看有什么感覺?”
張云卿接過來,覺得手心的那塊朱砂石又熱又硬,暖意傳遞到大腦卻引起了一陣目眩:“五爺,我……我覺得它很熱,也覺得頭好暈。”
“云娃子,你拿著它,大膽往前走去罷。”陳五爺重重地咳了幾聲,指著張云卿手里的朱砂說:“這塊朱砂是我爹臨走時給我的,他說這叫‘轉陽朱砂石’,能治諸邪。你一提那畫畫的事倒是讓我想起來了,我們現在都被妖氣迷住,這塊朱砂應該能保你平安,你想辦法走出去了,就把朱砂放在我的頭頂上拍幾下,我也就醒了。”
陳五爺的一席話把張云卿說得又懵又糊涂:“五爺,您在說什么啊?什么攝了魂魄,什么轉陽朱砂,我都聽不懂啊。”
陳五爺一怔,想起很多地方都說被妖氣迷住以后很容易喪失神智,漸漸明白了原由,嘆了口氣說:“你只管往胡同外面走出去就對了,路上千萬不要回頭,等走出去了,自然就明白我說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