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 錦衣夜夜行
- 豐芝
- 4143字
- 2019-11-20 10:00:00
“你那位朋友......”
“她去世了。”
“嗯嗯,,天命不可違,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
“是,求仁得仁,求志得志,生死都是平常。”老王嘆口氣,看一眼方立時,摸著自己的腮幫向他示意,“您這胡子雖然看著很酷,但還是剃了吧,影響運勢。”
“敬之......”陳大夫沒有抬頭,卻叫了一聲。
“陳大夫,你讓他說么,我想聽。”轉(zhuǎn)而我又問老王:“影響什么運勢?”
老王被我拉著不能脫身,只得說一句:“比如,桃花運什么的......”掙脫我轉(zhuǎn)身走了。
方立時的胡子抖了抖:“我一會兒就去剃。”
陳大夫?qū)懲晁幏剑f給我,我接過又問:“陳大夫,我聽老王叫你師傅,他是你的徒弟嗎?”
陳大夫一臉的高深莫測:“那是他對我的尊稱,我只比他虛長幾歲,在有些方面,他可以當我?guī)煾盗恕!?
“他是很厲害的。”我想起他當時在色達,引領我進入另一個空間見到老謝和老吳的事,不禁喃喃自語。
“你覺得你慘嗎?他的經(jīng)歷比你慘多了,他是個癡心人......”陳大夫輕輕搖頭,對我說,“去吧,少憂慮,回去好好吃藥,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陳大夫......”方立時坐著不走。
“你也是個癡心人,沒事,小陸的病不算病,只要好好保養(yǎng),能結(jié)婚,不用憂慮!現(xiàn)代人的壽命都在變長,你們的一生剛剛過半,下半生才剛剛開始。”
抓了藥出來,我還想找老王,卻被方立時拉著出門,兩人上了車,他沉默半天崩出一句:“陳大夫說你沒病。”
“方,我一個大病初愈過今天沒明天的中年女人,拖著個油瓶......”
“我就是喜歡你的油瓶。”
“我知道,你喜歡開心,我也沒攔著他叫你爸爸啊,你怎么還不明白呢?你這么優(yōu)秀,只要你愿意,夜夜笙歌都可以,就象那個老陳,他離了婚后一年換幾個女朋友......”
“不要拿我和他比。”
“好,好,不比,你是正經(jīng)人,就因為你穩(wěn)重可以托付,我相信,這些日子肯定有許多人給你介紹女朋友,哪個都比我強百倍......”
“沒有。”
“那接下來就有了,相信我。”
“你別扯那么遠,我現(xiàn)在只要你的回答。”
“我?你圖我什么?年輕?漂亮?都不是。有錢?我現(xiàn)在朝不保夕,如果這關過不去,我還有可能破產(chǎn),成為負翁......”
方立時的嘴巴抿成一條線,臉色已經(jīng)陰沉得快下滴出水來,我知道他那么矜持的人已經(jīng)快失去耐心,在盡力地控制著心里的怒火,我再胡扯下去,局面難以收拾,只得繞回正題:“主要是......文君這個坎,我過不去,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不會死,我怎么能在傷害了她之后,再去取而代之呢?而且,你沒發(fā)現(xiàn)嗎?我是個不祥的人,老吳,老謝,王堅,大姐,文君......他們的死都是因為我......”
“胡說!”方立時猛地吼一聲,轉(zhuǎn)而看我被嚇得愣住,連忙壓低聲線說了一句:“文君的去世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她,她患了癌。”
“癌?”
“是,宮頸癌,晚期......我是在她去世后,收拾她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她的病歷。”
“怎么是這樣?”
“醫(yī)生說她的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發(fā)現(xiàn)得太晚,只有幾個月的生存期......她選擇了放棄,自我了斷......是我工作太忙,忽略了她......”
沒想到看似文弱的文君,其實最剛烈。我呆住了。
我和方立時在路上簡單吃了午餐回到公司,每個見到我們的人,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曖昧表情。我有些氣惱,低聲對方立時說:“你走吧,我還要忙,一會兒要開個董事會。”
“走?我已經(jīng)約了老高,他下午過來。”
“我還沒答應你呢。”我又心虛了。
方立時嘆口氣:“你知道我會幫你的......天下女人里還有誰比你心機更重,做事更狠的?”
我倒抽口冷氣:“你罵我是心機婊?”
“這是你說的,我沒說。”
“這樣的一個女人,你要把她收為枕邊人,這說明什么?”
“說明我賤唄。”方立時一臉胡須的臉竟然露出一絲幽怨的神情。
我一甩手,抬腿就走,丟一句:“沈總和高總熟,還是讓他們談吧。”
我進辦公室靜坐半天,思考怎么應對董事會的那幾個頑固不化又喜歡指手劃腳的老家伙。曉光進來,臉上一臉的笑意:“陸總,下午的董事會取消了。”
“為什么取消了?他們不是準備要換掉我這個老總,再指責一番我的私生活嗎?”
“哎,老許給我打電話,說他心臟不好,醫(yī)生要他靜養(yǎng)......”
“他們變得倒快,為什么?這不是他的風格啊。”
“是你的危機公關做得好,你和方律師挽著手一示眾,一頓飯的功夫就傳過去了,所有的危機也都化解了。”
“呀......”我的臉紅了,也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
“最主要的,還是這次的資金問題,你處理得不錯,他們很滿意。”曉光又把手里的文件放到我桌子,“剛剛,我們的幾個專利技術申請的政府補貼已經(jīng)得到了肯定的回復......上半年簽的這幾個合同,份量也很重,他們都明白,這里面都是你的功勞......”
我拿過文件細細翻看過,心里明白,這不是我的功勞,這是二姐的功勞。我的電話打過去,雖然什么都沒說,她便知道我的近況和需求,暗中做了安排。啊,二姐快要生了吧。大姐不在了,她又離我那樣遠。我有些感慨,卻又轉(zhuǎn)臉冷冷地對曉光說:“你去聯(lián)系那幾個小股東,把股份給我回購回來!讓他們出價。”說完,示意曉光可以出去了。一會兒和老高的談判,才是重點。
一放松,便覺得累。我隨手拿了些文件,交待小張幾句,回家。有曉光和方立時在,我沒什么可擔心的了。馬上到周末,我和陳志芳商量,要帶著開心去郊區(qū)的院子小住,我要回去收拾些衣物。
回到家,去幼兒園接上放學的開心,就和陳志芳開車直奔郊外。
郊外一片春光大好。各種花都開了,花香撲鼻,春風又暖又柔。
開心在院子里蕩了會兒秋千,便一頭扎進沙坑建他的城堡。天色暗了,風也有些涼,我進屋去給他拿了件外套出來,沙坑里卻沒了開心。我叫兩聲,又轉(zhuǎn)到屋后搜尋一圈,不見人影,冷汗一下子濕透衣背。
我打開虛掩的大門沖出去,外面的小路上也空蕩無人,只有路邊的桃花,被風一吹,亂紛紛地飄落。我迅速回到院子,銳聲喚在廚房做飯的陳志芳:“姐,姐,開心不見了,開心不見了。”
陳志芳聞聽,濕著一雙手沖出來,臉色煞白:“咱們分頭去找。”
我顧不得換鞋,穿著腳上的人字拖,去推院子里的電動車,卻聽見一墻之隔的外面,有男人和一個小孩在說話。我踩著電動車便爬上了墻頭。
鄰居福哥正在翻新院子,屋子剛建開始打地基,水泥大沙堆了一院子,只見開心正一邊坐在沙堆上刨沙子,一邊跟旁邊的兩個男人說話。其中一個男人被他逗笑,大張著嘴笑得露后槽牙的是福哥。我一顆心落了地。我跟陳志芳做了個手勢,陳志芳拍拍胸口,又回了廚房。
另一個穿灰袍的男人背對著我在院子里一邊抬頭察看一邊說:“你的廚房要建在這邊,大門要開這邊,這棵樹不好,最好砍了,在那邊種幾棵,再做個影壁......”看樣子這個灰袍人是個風水先生。
“福哥,建房呀。”我騎在墻頭跟已經(jīng)看到我的福哥打招呼,轉(zhuǎn)而又吼開心,“段之誠,你怎么出去不跟我說一聲,你嚇死我了。”
“媽媽,你怎么爬上去的?你好厲害哦,快來,快來陪我挖隧道,這里好大一堆沙子啊。”
“哎,哎,妹子,你這個樣子也嚇死我了,你快點下來吧,小心摔著。”鄰居福哥急得直跺腳。
灰袍人轉(zhuǎn)過身來,人我認識,是老王。我騎在墻上揮手沖他喊:“老王,老王,是我。”
老王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們見過兩面,他從未問過我的名字。可能在他的世界里,大家都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有沒有名字都一樣。
對老王恭恭敬敬的福哥,有些尷尬地對老王說:“王先生,莫見怪,莫見怪,我們村里人粗俗,不會說話。”
一向高深莫測的老王突然詭異地笑出了聲:“村里人粗俗,嗯,粗俗。”
福哥更加尷尬了,擦了擦額頭的汗,沖我招手:“妹子,下來說話,王先生可是個世外高人,難請得很,你的病好了沒有?要不要讓王先生給你再瞧瞧......”
“我們認識。”老王說。
“王先生,你等著我啊,來村里一趟不容易,晚上,我請你吃素。”我一翻身,順墻突嚕了下去。
我腳一沾地,顧不得拍身上的土,開門出院,繞過巷子,跑去福哥家的院子。院子里卻只剩開心在埋頭挖沙子。這老王,說了不讓他走,他還真不給面子。我沮喪地踢了一腳面前的石頭,誰知石頭是深埋在泥下的,裸露在外的腳趾被石頭頂?shù)蒙郏乙凰δ_,卻又把腳上的拖鞋甩飛,我一邊金雞獨立著去找鞋,一邊忍不住罵開心:“你這孩子,怎么亂跑,害我嚇得要死,你要是再丟了,可讓媽媽怎么活......老王,哦,王先生......你沒走啊。”
老王和福哥從屋后轉(zhuǎn)出來,手里拎著一片瓦:“送給你。”
我接過那片雕著花紋,紋飾樸拙的瓦片,眼里放了光:“古董?”
老王翻我一眼,語氣不屑:“民俗。”
“要是古董,我可不給你。”福哥也被我逗笑。
老王又給福哥交待幾句,哪里放個石頭,日子放到哪一天等等,說完沖我說:“走吧。”
“哎,今天必須留在這里吃飯,不能走,不能走。”說著,福哥拉扯著老王,往他口袋里塞了個信封。
我的眼力何其毒辣,那信封里裝的是錢,大概有兩千塊。老王現(xiàn)在怎么干起給別人看風水的營生了?他缺錢?
我對福哥說:“下次,下次,下次你做東,我今天找王先生有重要的事情。”
福哥不甘心,卻又無奈老王已經(jīng)抬腳走人,只得在后面追著說:“王先生,你記得啊,下次一定一起喝酒。”
天上下起微雨,我一手拉著開心,一手拿著那片瓦頂在頭上,撲塌撲塌跟著老王在雨地里快走:“你喝酒?”
“我又不是和尚,為什么不能喝酒?”
“那我不請你吃素了,我也請你喝酒吧。”
“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眼珠一轉(zhuǎn):“我想請你給我看看辦公室的風水,幫我再轉(zhuǎn)轉(zhuǎn)運。”
老王擺手:“大道至簡,你感覺舒服就是風水,你已經(jīng)足夠幸運了,還要怎么轉(zhuǎn)?!”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我不是想找點由頭么跟你套個近乎么,你這樣超脫的人也來做這些營生,說明你可能缺錢,你是不是缺錢?”
“是。”
“缺多少?”
“我和老師在山搞了個農(nóng)莊,當時我們想得很天真,就是租塊地,蓋幾間房子,種了樹,墾幾塊田,誰知道各種開支......”
“缺多少?”我又問一句。
“不知道。”他拿他穿透人心的眼神看我一眼,“忘了你是金主了。”
“是,我是金主,明天,不,周一,周一下午,我去找你,你帶我去你們的農(nóng)莊看看,可以嗎?”
“好,我等你。”
“叔叔。”開心掙脫我的手,飛奔出去。
在細雨紛紛,落花紛紛中,一個把所有美景都能成為他的背景與陪襯的挺拔身影漸漸走近。我用青瓦搭涼棚細看,是申無為。只見他一把抄起奔過去的開心,把小小的開心在空中掄了幾個大圈,惹得開心咯咯大笑。開心終于求饒,他才把開心象個玩具似地揣在懷里,走上前來,用他一如概往略帶夸張的深情眼神注視我:“我回來了。”
我沖他一笑,再一回身,老王已不見蹤影。
“老王,老王......”我追上另一條小路,只有滿地的粉色花瓣在細雨中凋零。
“什么老王,我回來了,你還要找隔壁老王?”申無為拉住我。
我把老王送我的青瓦舉到頭頂,呆了半刻,怏怏地隨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