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停車場的車里睡睡醒醒,王胖子打來電話:“手術做完了,很順利。”
他也沒說要我上樓的事,估計段福偉仍在病房,眼看夜已深,我只得把車從醫(yī)院開出。去哪,我也不知道。我不敢,也不想回家,正猶豫,王胖子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上來就問:“在哪兒?”
我說:“剛出醫(yī)院大門。”
“等我,我馬上下去找你。”
我把車停在路邊,等了一會兒,開門上車的王胖子臉色非常難看。我問他去哪兒,他手一揮:“隨便開。”
“沒有隨便開這樣的地名,怎么,受氣了?”
王胖子只嘆口氣,仍閉嘴不答。
他打開車窗,掏出煙來,從車窗外飄進來燒烤的香味,我的肚子馬上咕咕叫了起來。
我一把把他的煙奪下來扔一邊:“別抽了,走,去吃飯。”
我順著香味,把車拐進一條小路,把車停在了路邊一家搭著簡易棚的燒烤攤前。
王胖子跟我一起下車,要了烤羊肉串,涮牛肚,一人一瓶二兩的二鍋頭。初春的晚上還是很冷的,正好喝點酒暖暖身子。
和王胖子這種人打交道,我總結出一些經驗,那就是少說多做,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他自會默默配合你。
想到他就是這樣配合二姐的,我端著酒杯,不禁笑出了聲。
王胖子莫名其妙:“你笑啥?”
“我想笑。”
“神經病。”
“你覺得我和二姐哪個更神經?”
一提二姐,王胖子肥碩的屁股又在小凳子上扭了扭,臉上的表情開始不自然:“你不是說了嘛,人家是官二代,一身貴氣,高貴典雅......而你,潑婦,無賴......”他一邊說一邊看我臉色,見我又眼露兇光,連忙轉變話風,“當然,還有,你精明、能干、漂亮,哦,如果你能再瘦點就更漂亮了。”
“嫌我胖,你呢?還有,二姐現(xiàn)在比我還胖。”
“她?”
“我問你,你喜歡孩子嗎?”
“當然,作為男人,誰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我都四十出頭了,至今仍孑然一身......”
“你有房子嗎?”
“有,不大,也就一百多平方。”
“足夠了。”
“什么夠了?”
“你知道二姐為什么胖了嗎?”我比劃著自己的肚子。
王胖子先是迷惑,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轉而他那雙大眼瞪成個銅鈴:“你說的是真的?”
“你知道你哪里長得好看嗎?”我仔細端祥他,“是眼睛,嗯,眼皮雙得象畫得一樣,不過,長你臉上真是白瞎了,我希望二姐能生個女孩,遺傳一雙這么好看的大眼睛,那才完美呢。”
“女孩好,女孩好,啥都好。”王胖子竟然有些淚濕,猛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硬生生把他要流出來的眼淚又咽了回去,低下頭,喃喃自語,“我說她怎么突然不理我了,換了住處,電話關機......”
“想找一個人總有辦法吧。”
“我不敢,我知道她心里很苦......我一事無成,我配不上她......”
“都什么時候了,孩子都有了,還談什么配不配的。你看,我說我看人很準,最適合當紅娘了吧。說說,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二姐的?”
“她啊,不知道,剛開始沒多想,后來,才慢慢喜歡,她那我行我素什么都不在乎的勁頭......可我,我總覺得我不該有這樣的福份,雄哥他......”王胖子長嘆一聲。
“你還去XZ找大姐嗎?”
“當然,等段總出院,我馬上就動身,我怕雄哥等不及。”
“段文昌說正在辦保釋。”
“雄哥不同意......他的癌已是晚期,已經擴散,現(xiàn)在做什么都沒有意義,現(xiàn)在段總也很艱難......”
“段文昌他......”
“段總已經盡力了,其實最該負罪的是我......”
“算了,喝酒。”我打斷王胖子,與他碰杯。
一瓶很快喝完,又各要一瓶,在我喝得快要喪失意識前,要了個代駕,至于要去哪兒,就交給王胖子吧。
我只記得王胖子扛著我上車時,氣得罵我:“肥婆,怎么這么重!”
我喜歡喝酒,喝酒能讓人忘掉所有煩惱,能裝醉耍無賴不結賬,還能一夜無夢。我現(xiàn)在最害怕做夢了。
我在王胖子象豬窩一樣的家里醒來,他已經不見。他給我留了個字條,他開著我的車先去醫(yī)院了,讓我醒了跟他聯(lián)系。
有什么可聯(lián)系的?段文昌的手術是微創(chuàng),24小時之后即可下床,身邊又有一群人圍著,哪里需要我去當孝子賢孫?我還是不要去給段福偉上眼藥的好,他現(xiàn)在最怕就是我出現(xiàn)。
我看了下航班,三個小時后的機票還有,我訂了一張,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穿衣下樓,打了個車直奔機場。
臨上飛機,我想給老謝打個電話,又一轉念,還是給他個驚喜吧。
飛機準點起飛,順利降落,我歸心似箭。
沒有孩子之前,我從未意識到還有一種愛,是可以超越對父母,對愛人,對朋友,對任何一個你曾經認為你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的愛。開心的出生,打開了我另一個世界,我覺得我心里的愛已經滿到可以溢出來,我愛他,無問來由,無時無刻。
出了機場,我坐在出租車上,一層一層地脫掉毛衣、棉衣,只剩里面揉得稀爛的大T恤,把已經長長的頭發(fā)草草攏攏,從包里找出個皮筋,把頭發(fā)扎起來,才感覺清爽,勉強不再出汗。
胖人真的是怕熱。
下車走進小區(qū),經過小花園,推著蛋蛋在散步的蛋蛋媽一見我,就熱情地打招呼:“開心媽,你這兩天去哪里了?”
“出了趟門。”我并不想停留,但看蛋蛋媽一張八卦臉,只得略停下步子,耐心地回答她。
“開心爸爸剛過去,不到五分鐘,還跟著一個女的,可漂亮了。”
女人?漂亮女人?我想起在醫(yī)院時那個誤進病房叫老謝杰森的女人。我也顧不得跟蛋蛋媽客氣,拔腿飛奔。
轉過一棟樓,便看見老謝。只見老謝正站在一棵樹下,手揣在褲子兜里,低著頭,正若有所思。一個女人穿著一身淺色裙子很優(yōu)雅地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排椅上,細細的腳踝,白色的高跟鞋,雙腿交叉伸著,正仰著臉跟老謝說著什么。斑駁的陽光打在她臉上,脖子和臉呈一個很美的輪廓和角度。
又是一個不同的女人。老謝可真有女人緣。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皺巴巴的大T恤,寬松的運動褲,灰撲撲的鞋子。我不禁自慚,向后退了一步,準備離開。
老謝抬頭,一下子就看到我,馬上叫我:“陸經。”
我只得在兩人的注視下,走上前去。
“這是我前妻,馬青青。”他輕輕攬住我,“這是開心他媽,陸經。”
女人站起來,眼光如刀,語氣卻淡淡地:“你好。”
“你好。”我下意識地去攏自己草草扎在腦后的頭發(fā)。
前任和現(xiàn)任的關系總是尷尬,我最怕這種虛偽的客套,打完抬呼,連忙跟老謝說:“你們聊,我想先回去看看開心。”說著,抬腳就要走。
“陸經,別走,我覺得這事兒需要跟你商量。”老謝拉住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面前這個叫馬青青的老謝的前妻,不禁好奇,脫口而出:“謝長峰,你以前守著這么漂亮的老婆還出軌,是不是有點太混蛋了?”
老謝紅了臉。
馬青青被我夸得臉色稍霽
我連忙變得一本正經:“哦,哦,你們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我要出國,我想出國......去苦練技術......”
“出國好啊,出國跟我有什么關系?是你不想帶孩子嗎?”
“陸經,青青她想讓我們照看菡菡幾年,等孩子上完高中,再接她出去。”
“可以是可以,只是......房子那么小,沒有多余的房間,會委屈了孩子。”我撓頭。老謝雖然不窮,可在這寸土寸金的深圳,他頂多算個中產。又加上他大手大腳不善理財,能有個房子住已經不錯了。
“我知道你們?yōu)殡y,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借給你們點錢,你們換個大房子,等你們有錢了再還我。”
“是哦,還可以換房子,這個方法好,我倒忘了,既然這樣,我們有錢,不需要你的錢。”
老謝呆立當場,一副這樣就可以了嗎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馬青青也如釋重負,莞爾一笑:“謝謝你,陸經。”
“沒什么,老謝不但是開心的父親,也是菡菡的爸爸,這是事實,改變不了,不過,你可跟菡菡說好,我會好好對她,也請她不要為難我,如果她為難我,我是不會當忍辱負重的后媽的,我很兇......”
“好的,我會的,謝謝你,陸經,真的,真的謝謝你,我會定期給你們打生活費的。”馬青青眼里泛出淚光。
我擺手,看著她得體的舉止,得體的穿著,我不由得扯了扯身上的大T恤。
馬青青轉頭輕輕地對老謝說,“你這混蛋真有福氣,你想要的兒子有了,老婆雖然胖點,卻這么通情達理,你不要再象以前那樣出去胡搞了。”
在老謝變臉之前,我拉著老謝的胳膊,對馬青青說:“哎,我胖是胖”
馬青青哭笑不得,上下打量我,意思是就你這身材?但她很有涵養(yǎng)地點頭:“好吧,我服了,我走了。”
馬青青扭著她細細的腰身,一搖一擺地走了。
等她轉過樓角不見,我回頭問老謝:“我胖嗎?”
“還行。”
“那走吧,咱們回家”
“保姆在呢,還有開心。”
“啊,開心,我想他,只兩天不見,我就想他想得不行,我要抱住他使勁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