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黑色奧迪出現(xiàn)在前方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又將油門踩到了底。
原本只有六七十邁跟在一輛貨車后面的奧迪好象也在我超過他們后,瞬間變道加速。
我暗暗冷笑,想跟上姐,那要看你們的技術(shù)了。
我不停地變道,超車,一路狂奔。
后面的尾巴時隱時現(xiàn),一直沒有被甩掉。對方也是高手。
進入西安環(huán)城的時候,車流量一下變大,在快到出口處,我故意一直在超車道上隨著車流走,后面的奧迪也在中間車道緩行。它在中間車道走意圖很明顯,一是能監(jiān)控到我的車,二是防備我下高速。我也不是吃素的,前面的車剎車燈一亮,我也馬上減速,奧迪順著車流超過了我的車,在它超過我的下一秒,我強行變道,幾乎是橫著車子在一片憤怒的喇叭聲中沖出了高速出口。
時間、時機我把握得剛剛好,我得意地哈哈大笑,二姐被喇叭聲和我的狂笑給吵醒,坐起來問:“怎么回事?”
“沒事,沒事,下高速了。”
她又躺倒:“小心點開,我哥愛車如命,如果撞壞,他會扒我的皮。”
“放心,等我脫罪,我給他買輛新的。”
“又來了,又來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這小人得志的樣子。”
“我怎么小人得志了?我對朋友一向都是疏爽大方的。”
“是,你有錢,你大方,但為什么你只有大姐和我兩個朋友?你這些年也沒少借錢幫助別人,有幾個人說你好的?”
“為什么?”
“因為你太狂,太自以為是,太高高在上,太冷漠自私......大姐她就不是這樣,她幫人總是象春雨一樣,潤物細無聲地,不動聲色地,大姐她......”
我把車開進了加油站,已經(jīng)等在那里的大姐打開車門上了車,聽到二姐的最后一句,把包扔到她身上,問:“說我什么?”
“她說你好,正在把你當正面典型教育我,要我向你學(xué)習(xí)。”
“我應(yīng)該向你學(xué)習(xí),這種時候,沒有人比你堅強機智。”大姐從后面撫拉我一頭亂糟糟的短發(fā)。
我很受用,開著車在路邊轉(zhuǎn)悠,找飯店吃飯。大姐說她想吃涼皮,二姐說她想吃羊肉泡饃。她倆這個指揮我向前開,那個指揮我轉(zhuǎn)彎,我把車開成麻花,最后停在一家川菜館前,我要吃米飯炒菜。她倆竟然一致同意了。大姐同意我不意外,二姐竟然也同意了。我要川菜本來就是為了氣她,她早上在廁所的慘叫猶在耳邊,她吃得了辣嗎?
我要的麻婆豆腐,回鍋肉,一個青菜。等服務(wù)員把菜上來,我把青菜放到二姐面前:“你的菊花不好受,就吃青菜就行。”
二姐瞪我一眼,筷子伸向了麻婆豆腐。
大姐一邊吃一邊說:“接下來咱們最好不要再停,輪流開,日夜趕路,免得生變。”
二姐嘴里含著飯,模糊不清地問:“找到三兒她親爹就真的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我搖頭:“不知道,如果找不到,我就在XZ找個寺廟呆著,不回來了。”
大姐和二姐一起變了臉,對著我一起噴飯:“胡說,一定能找到。”
我低下頭,強忍著要涌出來的眼淚,把臉埋進了碗里。
“這菜真辣!”大姐也被辣出了眼淚。
默默吃完飯,我結(jié)了賬,把車鑰匙扔給大姐:“你開吧。”
大姐上了駕駛室,二姐坐進副駕駛,我躺進了后座。
車是不知疲倦的老黃牛,轟鳴著一直向西,向西。
過了西寧,不太會看導(dǎo)航的二姐沒有上高速,而是開向青海湖方向。我和大姐都說她是故意的,她死不承認。不再有筆直的高速路,繞著黑夜里如一塊碧玉的青海湖走了許久,大姐害怕出事堅持不讓下到湖邊,令二姐的小計謀沒有得呈,一直憤憤。青海湖我來過,白天游人如織,此時的夜里卻空曠如荒野,偶爾有車經(jīng)過,也如飛鴻,很快便消失在遠處黑暗中。打開車窗,冷冽的風(fēng)吹過,幕蓋四野,隱隱的浪花拍打岸邊的嘩嘩聲,寂寞千百回。
進入京藏高速,廣袤無垠的大西北,象一個沉睡的巨人,在黑暗中沉默無聲。沒有盡頭的路,滿天的星光,遠山的淡影,我和大姐二姐都沒有一絲睡意,天地之間,好象只有我們。
“咱們唱首歌吧。”二姐提議。
“好啊,好啊。不到西北,不知道自己的祖國有多大,此時,一股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咱們唱《我的祖國》吧。”
“我想唱《在那遙遠的地方》。”
倆人又開始抬杠。
我怕她倆一抬杠,又敗了興致,馬上開口嚎:“一條大河波浪寬,風(fēng)吹稻花香兩岸......”
前面的兩人一齊回頭吼我:“閉嘴,小心把狼招來了。”
我不管,繼續(xù)唱:“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敵人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
二姐受不了我跑調(diào)跑到姥姥家的歌聲,呔一聲,一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我被嚇尿了,我要尿尿。”
大姐也下了車。
兩人下到路基下面,只聽二姐叫:“連棵樹都沒有,無遮無攔,怎么尿啊。”
“沒人看,就是有人看見,也以為是塊白石頭。”
兩人嘻哩嘩啦地笑。
我也下車,站在車邊問:“有沒有狼?”
“狼?有狠不怕,有人才怕呢。”
哪里有人啊,整條路上,前后都沒有車經(jīng)過,整個世界象是被遺棄了一般。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掠過一叢叢低矮的草,連個蟲鳴都沒有。
兩人解決完內(nèi)急,上到馬路上,又伸胳膊又扭腰,都推拖著不愿坐進駕駛室,我只得上車打火。
二姐一上車就睡著了。大姐怕我瞌睡,坐在副駕駛堅持陪我聊天。
我問大姐:“我是不是為人太狂妄,冷漠自私,自以為是?”
大姐猶豫了一下,反問我:“為什么會這樣說?”
“二姐說的,她說我不會為人,所以沒有朋友,只有你和她能容忍我。”
大姐輕輕一笑:“她說的也對也不對,你這個人,因為自己能力太強,所以不能忍受別人犯錯誤,如果對方太弱,一定會被你打倒在地并踏上一只腳,毫不留情。但如果遇到比你厲害的腳色,哪怕有一點能讓你欣賞,你便會心甘情愿地臣服,坦坦蕩蕩,從不扭捏。所以,那些眼高手低又玻璃心的人,勢必討厭你,覺得你冷漠無情,沒有同理心......其實,真正的朋友,遇到問題,并不是陪你坐在泥地里哭,而是揮著鞭子讓你站起來,一起找方法,解決問題。你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冷漠,內(nèi)心火熱的朋友,當然,如果以后能再講點方法就更好了,因為對方可能沒有你這么強大的內(nèi)心。”
我不住地點頭:“我以后改,我以后一定注意。”
車子一直在無人的路上開,導(dǎo)航也半天不聒噪一句,令人幾乎要懷疑導(dǎo)航是不是壞了,或是是不是走錯了路。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天空象個大鍋底,將一切扣在一片黑暗之中。
二姐在后面翻了個身,哼哼:“停車,停車,我肚子疼,我想拉翔。”
“不讓你吃辣,你非要吃。”我嘟嘟囔囔地停了車。
二姐下車,蹲在路邊吭吭哧哧半天,又在那兒叫喚:“給我拿點紙。”
大姐拿著紙下車:“我也想拉。”
我只得也下車,哆哆嗦嗦地活動活動腰腿。
只聽得二姐在路溝下叫:“哎,哎,臭死了,你怎么這壞,要蹲在我上風(fēng)頭拉?”
“不是我壞,是風(fēng)不正經(jīng),是風(fēng)把你刮在了下風(fēng)頭......”
“你離我遠點。”
“好,我挪挪。”
遠遠地,有車燈漸漸從道路的盡頭一點點靠近,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爬上車,轟地一聲打著了車,按下車窗對兩人說:“快點,快點。”說著,慢慢開動車子。
行動迅速的大姐上了車,二姐慌不迭地提著褲子追了兩步,拉開車門連滾帶爬地上來,罵我:“慌個屁啊,你想把我丟下啊。”
“后面有車過來,我害怕。”說著,我轟著油門,將車開到了一百二,一百三,一百四......
“三瘋子,你慢點。”
方向盤在我手里,我怎肯慢。身后的車燈越來越近,我的恐懼就越深。被我在西安甩掉的那輛車又追上來了嗎?他們是誰?他們究竟是誰?此時我怕不是野獸,而是人。
車速已經(jīng)達到一百六。大姐一只手撫上了方向盤示意我:“慢點,慢點,晚上開太快危險,我眼暈。”
“我不想讓后面那輛車追上咱們。”
“這個好辦,前面再有二十多公里到烏蘭,咱們在烏蘭下去吃早飯,趁機找賓館洗個澡,不洗頭太難受了。”
二姐連聲響應(yīng)。
天色漸漸有了一絲亮光,前方的山巒輪廓越來越清晰,有大片湖水在側(cè)方一閃而過,當?shù)谝皇柟鈴牡仄骄€上升上來時,我將車開出了高速。我已將后面的車遠遠甩掉了。
一直在沒有一棵樹的荒原上走了一夜,看到烏蘭縣城邊上的一排排柳樹在陽光下?lián)u曳,竟有一種認他鄉(xiāng)做故鄉(xiāng)的親切之感。
大姐和二姐歡呼,沉悶的心情一下子隨著直嗆嗆灑落的陽光明亮了起來。
烏蘭的縣城不大,街道很窄,沒有高樓,鎮(zhèn)政府正在用高音喇叭放《東方紅》,雄壯的歌聲響徹在晨光中,時空好象一下子倒流回了七八十年代。
在這里,時光好象一直走得很慢。行人慢慢地走,有藏民歪在房檐下曬太陽,狗臥在路邊聽到喇叭聲也只是懶懶地抬一下頭,又趴下閉上了眼睛。
我們找了個包子鋪,一人一籠包子一碗粥,結(jié)賬時二姐嫌貴。老板可憐巴巴地說:“這里一片黃沙,荒蠻之地,什么也不產(chǎn),所有的東西都要從外面運進來,能不貴嗎?”一向伶牙俐齒喜歡辯論的二姐這次竟然沒有抬杠,反而語氣變得溫柔無比:“老板,再來三籠,打包。”二姐的圣母心又起了。
吃完飯,找了個賓館,要了個標準間,輪流洗了洗澡,大姐濕著頭發(fā)撲在床上便睡死過去,二姐和我躺在一張床上,我想睡,二姐翻來復(fù)去一直在折騰,我被她搞得煩躁,問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肚子疼,想睡,但是一閉眼就難受,想吐。”
“旁邊就是醫(yī)院,咱們?nèi)フ裔t(yī)生看看吧。”
“我堅持一下......”
我打斷她:“二貨,生病怎么能堅持?走。”
我翻身起床,穿上衣服,拽她起來,兩人悄手躡腳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