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綰——”
李綰綰回頭,便見姐姐不知何時出現在書房門前。
“我有事要與裴公子商量一下,你先出去吧?!崩钷卑蟮乜粗罹U綰。
裴玨起身,立在一旁,與站在他書桌旁的李薇拉開距離。
李薇見他動作疏離,神色黯傷。原來他一直同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只是那時的她沉浸在能與他相處的歡喜里,不曾留意這些旁枝末節,如今細思來,他的謙恭守禮、規行矩步想來是……避諱她。
夏雨入了的西京,西京卻并未入夏,隱隱約約還殘存著三月末地春寒。
吸入肺中的寒氣化作了無數顆冰針,一根一根穿入愁腸,扎入心脈,疼的她呼吸如艱。
望著的那溫潤如玉的面龐漸漸化作一團朦朧霧氣。
她忍下將欲奪眶而出的淚,力求說出來的話沒有一絲哽咽,“裴公子……在吾家可還適應罷?”
說罷風輕云淡地一笑,仿佛她問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裴玨微微皺眉,看著面前因倔強而忍淚裝歡的女孩,忽爾聯想到老師今日所問他是否婚配之事,他似乎隱隱約約猜到了些什么,可是他心中并無男女之事,況且偶他已知自己有婚約在身,又何故耽誤人家?
他客氣道:“恍惚如在家中,謝貴府款待至極?!?
“父親說公子將要離府小女……”想要再見見您。
可是李薇只能哽噎在喉,掩藏肺腑,止于唇齒。
裴玨等著她說完,可是始終沒有等到下文,那李薇就轉身走了。
他望著那抹消失在門后的身影,嘆了口氣。
妾有意,郎無情。這一場獨角戲,注定沒有結局。
瑤娘憶想到前夜裴玨主動與她提起他當年與李府的一段往事,如今又看到當年那位李大小姐望著裴玨,眼中閃爍的不明的情愫,心中不免有些感嘆,李大小姐當年定是中意裴玨的,不然如今貴為天妃又何必念念不忘?
想來若是沒有她與裴玨的婚約……這對璧人,應是早就耳鬢廝磨了罷。
裴玨望著石階上的人,面上并沒有多少情緒。論身份高低,她是一品貴妃,皇室中人;他是臣。所以他要向貴妃行跪拜之禮。他側臉看著旁邊人,與瑤娘耳邊呢喃了幾句,便牽著瑤娘,上前與她行禮。
裴玨告訴她說前面的人是李貴妃,他會引著她向前行禮。
瑤娘微微捏緊了裴玨的手。她此時是一個裝演的是一個瞎子,所以要緊緊靠著裴玨。
李薇看著當年那個對她冷冷淡淡的人如今卻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溫柔細致,心中漫起不甘的嫉妒和仇恨瞬間將她為自己筑起地她已貴為皇妃的傲氣打得落花流水。
是貴妃又能怎樣呢?
她想求的不是這榮華富貴,身居高位,穿錦披綾……她想要的是……那人溫柔的繾綣耳語。
日如燙湯,炙烤大地。
她卻覺周身遍裹冰寒。
待兩人慢慢走到府門前,裴玨欲對著李貴妃行禮時,她高昂著頭,云鬢邊上的金步搖珠翠碰撞,清脆玎珰。
無愛不生恐怖,無愛不生憂愁。既然往事已不濟,她又何須徘徊苦自惱?所以這一次她必須得足夠勇敢,為自己做一個了斷。
李薇抬起左手,旁邊的宮女立即迎上。她換上在宮中戴久了的面具,面上無欲無情的接受裴氏夫婦的行禮。
裴玨引著瑤娘階下行禮。
李薇受了禮,便叫起兩人,隨后囑咐道:“本宮乃是微服歸寧,便不用繁文縟節了。”
她才叫起兩人,本欲問候一番裴玨的妻子,卻還不及開口就聽到府中傳來腳步嘈雜之聲。
“老臣迎接來遲還望貴妃娘娘恕罪!”李林載隨即撩袍下跪,身后一干人等也跟著跪下。
李薇及時制止了李氏夫婦的跪拜,扶著她阿耶,囑說道:“阿耶阿娘難道是要生分女兒了嗎?”言罷淚流不止。
李氏夫婦聽得心口一酸,也跟著涕泗橫流。
府外一時涕哭不絕。
“自十年前娘娘入宮后就不曾歸家一步……老身又不得時常入宮探望……嗚……思汝如狂……”李夫人哭的泣不成聲。李薇上前與她抱作一團。
李林載見突然歸家,也是措手不及,但顧及今日還邀請裴氏夫婦過府,便及時勸止夫人與女兒的敘情,將人勸入府中。又另外安排了裴氏夫婦到客廳等候。
瑤娘見李薇與其母抱頭痛哭不止,剎那間腦海中就浮出娘親的面容,恍似近在眼前,卻觸碰如沫。她想緊緊抓住腦海中閃現的畫面,還來不及觸碰到一絲半縷腦袋就劇烈疼痛起來。
疼痛眨眼間便蔓延至四肢百骸,痙攣般地疼痛。
耳邊嗡嗡作響,只恍恍惚惚聽到博望侯邀請他們入府。然而這才是開始,離歸家不知是何時,她不能輕易倒下,所以她要可能保持鎮靜,讓腦海中蝕骨的陣痛盡快散去。
瑤娘忽然大力握緊了裴玨的手,令裴玨為之一驚,他側身看著瑤娘,覺其臉色十分蒼白,他還感受到她的手逐漸變得冰涼。
于是微微俯身靠在她耳邊詢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
瑤娘搖頭,道了聲無事。
李林載本欲將貴妃與裴氏夫婦一同迎入府內,然見得裴氏夫婦似乎在商量些什么,便上前詢問,“玄道可是遇到什么困難?”
話一出,那方止住眼淚的李薇回頭看過來。細心眼尖的她看見裴氏面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似乎有些不適。
眼見大家囤在門口已久,覺得不宜長佇立門口。
于是她主動上前扶過裴氏。對裴玨道:“本宮也算是半個東家,裴娘子由本宮招待裴相不會拒絕罷?”
“倒是勞煩貴妃娘娘了。”裴玨無奈道。
瑤娘搖著牙忍著身體痙攣的疼痛,僵硬著被李薇挽著的左臂,右手卻被一名婢女攙扶著。
李薇不斷在耳邊叮囑她注意腳下,為她指引方向。
本是走在前面的裴玨不時地回頭看一眼瑤娘。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入了門,李夫人先行帶著人去打點李薇閨房,李薇借口要帶著瑤娘去廂房歇息。言罷便攙扶著瑤娘去了西廂房的客房。
躺在床上后,瑤娘瞬間覺得身體的疼痛緩解了幾分。
她向坐在床邊的李薇道謝。
李薇打發婢女出門去。
她拉起瑤娘的手,像裴玨握著那般握著瑤娘的手,“我一見妹妹便覺得親切,妹妹不必多慮?!?
瑤娘并未注意到李薇的動作,反倒是為她自降身份與她平處有些感動。
“娘娘如此抬愛,令妾身惶恐了,但仍要感謝娘娘護我情意?!?
“妹妹客氣了,你我皆是女子,我還不懂你嗎?說來也是,還未曾為我那不懂事的妹妹同你賠罪呢,我那妹妹自小嬌寵慣了,頑劣起來就不分輕重了,還望妹妹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放在心上?這話也只有如他們這般位高權重的人可以說的輕如鴻毛了罷。
瑤娘只道了聲有些疲憊,想要歇息,扯開話題閉口不言。
李薇也是大方,計較裴氏執意與無禮。自行出門去。
裴玨早料到他老師今日請他過門就多半是為了李綰綰之事。
李林載也勸他不要計較此事,讓元黨一幫人有機可乘。
裴玨不語,語義含糊扯開話題。
李綰綰身為郡主,如今已是十九歲的人了,早過蒙昧無知年歲,但仍然還肆意妄為。他不計較李綰綰從前或是將來會做些什么,可是她動了瑤娘他便不能忍。
可他師父也說的對,如今多事之秋,給李綰綰的教訓恐要耽遲,況且李貴妃也出了宮,必然會千百般維護李綰綰。
撇過李綰綰的事后他切入正題,“驛差的事可有下落?”
李林載遲疑了幾分,斟酌說道:“我托了兵部侍郎打聽了你要調查的事——并無結果。宣元元年以前的人事變動頗大,所以當年送信的驛丁也難以詢查,而驛站里的記錄文書五年就要清壓一次,故而你要調查的記錄恐也付之一炬?!?
裴玨聽罷,并不驚訝,這樣的結果在他準備動手調查前他就預料到了,可他還是抱了一絲希望,顯然,結果并不理想。
他也不氣餒,敵暗我明,不是他主動便是對方主動。如今許多事還沒有理出些頭緒來,所以他并不著急著出手。
李林載覺著徒弟對這個答案似乎早有結論,他有些不解,問道:“玄道可是遇到什么麻煩?怎會對十年前的事追查起來?”
“一些往事罷了,只是……學生近日在想——師父當年為何一定要收學生為徒?細想來,當年家父友人引薦的老師乃是秦越先生,可是秦越老先生竟讓將學生拜在您的門下?”
李林載猜不到他為何會提及當年拜師之事,“無他,秦老師乃是為師之師,時為師將遷相位,可朝中并無可用之人,老師便說在新科進士中培選,當時老師收到東洲蔡選的來信,便說要推薦你,信中說你乃是前征西大將軍裴訓之后,文武雙全,資質尚可,于是便讓我匿在屏風后面,觀你言行,果不出蔡選所言,故而選了你……怎么打聽這些事?可是有人說了些什么?”
裴玨道:“哦,不是,只是近來閑賦家中,便將一些事憶想了一番,想起一些當年疑惑未解模糊之事,今日就順道提一提?!?
李林載聞言了悟,譏他果是閑的慌。
裴玨笑而不語。
李林載抿了一口潤潤喉,道:“圣上如今怎會突然安排薇兒歸寧?”
后妃家中無父母亡故等大事不得隨意出宮,如今怎會做這樣奇怪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