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遇
- 一個刺客的抉擇
- 吳久承平
- 3075字
- 2019-10-09 23:58:22
皇宮,荷苑蓮池。
微風吹擺接天蓮葉,刮帶起一陣陣蓮葉清風,送入湖心亭榭中,撩動層層紗幔飄搖。
柔風輕拂著榻上的美人。華錦鋪散,流光溢彩。
眉間蕩漾一片慵懶之色,鳳眼微闔。
旁側跪著打扇的宮女。
身三品黑袍的元公公停在亭榭紗幔外,道:“貴妃娘娘,奴婢來傳圣上旨意?!?
紗幔朦朧中人依舊慵懶地躺著,對來人并不在意。
元公公鞠躬彎腰低頭道:“既然娘娘身體抱恙,那便就聽著接旨便是。”
皇上傳了一道讓允許貴妃端午回家省親的御旨。
元公公傳完旨意,亭中有一使婢呈出一個荷袋。
元公公笑納之,謝過貴妃賞賜,即而退下。
“回家省親啊,圣上可是難得的應允呢,是吧?”貴妃聲輕若浮云。
“圣上恐是怕娘娘憂思成疾,這不就應允了么,娘娘該歡喜才是?!苯锹渌藕虻母鸸鸬?。
“哦?葛公公覺著本宮該歡喜什么呢?”
“這……”
“是該歡喜本宮可以歸寧還是圣上的榮寵呢?”
“當然是……”
“是歡喜圣上的榮寵對么?”
貴妃數(shù)次打斷他的回答,無非是她怒了,葛公公諾諾稱是,順著貴妃的性子。
“算了,想必鶴觀那邊早備好端午宴,本宮就不去湊熱鬧,便聽圣上話,回家吧?!辟F妃望著極目不見著邊際的荷池,語氣平淡,淡到旁人聞不知那語話中的悲涼之意。
葛公公上前,埋首抬手,伺候李貴妃起身。
李薇在一干仆婢簇擁下出了荷亭。
她望著埋首疾行,行色匆匆穿梭在偌大皇宮中的太監(jiān)奴婢,心中忽的生起一陣漣漪。
她明日就可暫離這深宮高墻,避開這死水無波之地了。
可是為什么總是開心不起來呢?
為什么呢?
眼前的景物變得模模糊糊。
葛公公望著貴妃娘娘神色惋傷,還是猶猶豫豫道:“娘娘這已快到宮禁了,是否要差人告知侯爺?”
李薇拂去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理了理情緒,道:“不用,本宮回個家罷了?!?
回家也須告知,那同這深宮有何區(qū)別?
五月初五,過端午。
西京各家皆煮粽子,掛艾草菖蒲,放紙鳶。
王柏本來要同他玄道哥哥一起去東郊放紙鳶的,奈何他玄道哥哥要去侯府過節(jié),他便跟著小伙伴自個兒玩去了。
侯府午時便派人趕車來迎接裴氏夫婦。
裴玨給瑤娘和他分別佩了個香囊,兩人攜手行走間桃香飄動。
李薇在午時前便啟程回家。從皇宮玉成門到侯府不到半時辰。
宮外長街上人聲喧嚷,焚香點煙,各色各聲俱涌入她寬敞的馬車中,令冷清地空間瞬間活色生香。李薇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久久不愿呼出,她想把這活色生香的人間留在五臟六腑中,填滿她長久以來的空虛想念。
自宣元元年入宮后,她就從未踏足宮外?;实奂芍M宮中嬪妃涉足前朝,也嚴令不得隨意出宮。即使她承寵帝膝之下,尊比鳳宮之位,卻也不得隨意妄為。
如今她輕而易舉便得圣上旨意可歸寧出宮,果真是今非昔比?
手掌心的汗?jié)裢噶死w薄的絹帕。
馬車轆轆駛出玉成街,轉了馬頭進入北坊街巷。
另一邊裴氏夫婦的馬車也駛入了北坊。
馬車顛顛簸簸,車內不寬敞的空間使兩人靠的稍近了些。
桃香清淺浮動在空氣中,讓瑤娘略微緊張與陌生的情緒平淡了幾分。
裴玨主動挽過她的手,像是感知到她的不自然,給她體貼的安慰。
瑤娘遲疑了片刻,力不可微得回握他的手。
裴玨明顯是覺察到她細小動作,唇角都不自覺地揚起。
瑤娘面色發(fā)燙,想是這端陽天更熱了。
從前覺得裴玨牽著她的手,她只是任由他牽著罷,也不會有什么動作??墒侨缃袼芟牖貭恐氖郑睦锶绱讼胫?,手上的動作就不自覺地做。即是很是克制,可是還是表明她對裴玨逐漸敞開心扉。
駕車的馬夫逐漸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下來,裴玨掀開車簾,入目的是侯爺家的院墻,離大門還有幾十步的距離。
“稟相爺,前方已有車架停在大門前?!?
前方已有車架??康脑?,后面的馬車就不便駛過,故而車夫停下,讓對面的馬車有轉圜余地。
“可知是哪位大人的馬車?”裴玨很是疑惑,摸不透老師到底要做何事。
“回相爺……這……似乎是——宮中的車架?!?
宮中來的?
裴玨聞之,撩開車簾,但見前方才駛走一輛馬車,確實是宮中來的,只是……并不是圣輿。
他放下簾子,命令道:“走吧。”
博望侯聽到家仆稟告宮中來了人就立即帶著妻兒大小從大堂出來,到府門迎接。
裴玨下了馬車便見玉立在府門前的明黃的身影。
他眸色一暗,別過身去,牽扶馬車上的瑤娘下車。
“慢點,小心腳下,我抱著你下車吧?!?
“勞煩相爺了?!?
兩人不高不低地對話傳入僅幾步之隔的李貴妃耳中,貴妃聞之轉身。
盛年不重來,今夕非故人。
那人依舊是一身白布衣衫,只是身姿更加挺拔,從前那份淡然秀氣中多了如今丞相的沉穩(wěn),容貌還是那般英雋……處處都是熟悉的模樣,可是又處處都不是以前的樣子了。
瑤娘下車就見到門前那抹窈窕的錦衣華服,云髻簪珠的姿影,旁邊站著兩個身著青衣的女婢。
她又微微側目看了眼裴玨,他的神色一如既往。
那抹鵝黃的倩影轉過身來,與兩人對視。
芙蓉如面柳如眉,果真是一個美人呢。
裴玨當年可近水樓臺先得月,卻也不愿伸手摘星。
瑤娘覺得她越發(fā)看不透裴玨此人。
上樂五年冬,裴玨因風寒加劇。李林載不管他是否愿不愿意將他接入李宅養(yǎng)病。
李宅三進三出的大院,格局不算大。
裴玨住到西廂房最里側。
冬天的西京嚴寒酷比沿海的東洲,透冷徹骨。令初到京中的裴玨很是吃不消,稍不留意保暖,便感染了風寒。
李林載覺得他住在冰冷逼仄的旅館,無人照看,恐其病情加重,極力將他帶回府中,好歹府中有著一幫管架,可以幫忙煎藥,照看。
入府那晚,寒夜就飄落鵝毛大雪,讓千家萬戶一夜間白帽蓋頂。
全城皆是一片雪白,唯有枝頭初綻的寒梅格外嬌妍。
裴玨咳嗽不止,一咳嗽就恨不得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才作罷。
咳嗽到頭昏眼花,手中的書卷再也無法習讀,他便放下書,守炭盆,靠在書桌上便昏昏然睡去。直到屋門被人敲開,他猛然轉醒。
一個小廝送來一劑湯藥,小廝道是夫人煎送的,可止咳。
裴玨接下,一碗飲盡,自行出門將藥碗送回。
李家庭院邊角栽種著許多的花草,其中便有一株紅梅。
梅花不似那雪氣無味,反倒是清香滿乾坤。殺伐冰冷之冬能聞得這梅香柔軟,令裴玨病懨懨的心情頓時好了幾分。
他拿著藥碗循著梅香走到東廂房后邊,將要靠近時聽得一番言語,似是有女眷在賞花。
他走動的步伐瞬間停下,欲返回西屋。
卻不想聽到聲尖叫,像是有人怦然墜地,緊接著便是一陣慌亂地喊叫。
他又瞬間轉身,疾步走到混亂聲音的來源。
一株紅梅下,幾個婢女在手忙腳亂的扶起一個躺在雪中的女孩。
忽然有個身紅衣的小女孩見到他,以為他是府中的小廝,急忙叫嚷他來幫忙,扶起小姐。
那個叫喊命令他的小女孩就是李綰綰,摔在地上的人便是上樹摘花的李薇。
裴玨不疾不徐,禮貌地道了身失禮便將李薇橫抱,送到大廳中,待郎中到來診斷一番后就離開了。
裴玨言行禮貌而疏離,并無非分之想。他是還藥碗的途中路過的而已,并不會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
他想自己也是順手而為,救人當以人為本,不忌諱男女授受不親,故而他所的做也并未有逾禮逾距之嫌。
當然,這是裴玨的想法,另一邊卻并非如此。
裴玨一派坦蕩的君子之風卻令情竇初開的李薇淪陷不已。
李薇受裴玨一救后就心思動蕩不已。好似那日樹上摔落的恐懼全在不經意間變成了對那位公子的欣喜。
她常聽得父親言說他的一位學生天資聰穎,文武雙全,且儀容俊美,循規(guī)蹈矩……是萬里挑一的難得之才。
未見過其人其行之前,覺得其父夸夸其談了,總不會連皇子王孫都不及他十分之一罷。
然而事實令她所下之結論有幾絲慚愧!
那日受他所救之時,他的行為規(guī)矩且溫柔,輕輕地扶起她,再將她抱起,送入廳堂。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分遲疑。
當時她七分空白三分慌亂,過后回想卻為此臉紅心跳不已,以前讀《詩》,中有言: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裴公子果真是文質彬彬,佳人如玉,一表人才。
郎中把脈時她害怕不已,恐那郎中聽出她心中所思羞恥之事。
可惜事與愿違,東風不與周郎便。那裴公子總是對她的暗示不曾回應過幾分。連她誠誠懇懇地道謝他也只是客套地以“謝貴府照顧之恩兩廂抵押”而謝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