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根生的顧慮和王力的忠告反復交替著在肖雅的腦海中倒騰；沈竹風女巫般的嘴臉和仿佛來自地獄的陰笑又時刻讓她心煩意亂，焦灼不已；陳麗娜毋庸置疑的推測，“那你就準備吧，他們一定造假。”更讓她憂心如焚。

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管鮑造假的證據并在最短時間內以最合適的方式控制其造假行為，使之不再禍國殃民，是肖雅回到青囊后日夜焦慮的問題。

她殫精竭慮，萬般無奈下敲開了董事長陳飛的大門。

陳飛聽完她的介紹和焦慮后，思索有頃，提示道：“沈竹風和陳麗娜給你提供了管鮑造假的推測基礎，王力和古根生給你提供了處置方式的導航。你被他們四個人四條繩索捆綁住了。你當然焦灼了。”

“您的意思是他們未必造假，未必造假，談何打假呢？”

陳飛望著她微微一笑，“未必造假，換句話說也是，未必不造假。”

肖雅抬起頭，望著這個變著語言戲法的董事長，捕捉著他深藏著的言外之意。未必造假就是可能不造假，未必不造假就是可能造假。說來說去不就是一個可能嗎？他何必要重復呢，強調呢？

“不懂。”肖雅誠懇地搖搖頭，期待地望著陳飛。

“你忘了我們中醫的治未病了，無病防病，既病防變。”陳飛鄭重地說道。

“無病防病，既病防變。——您是說防假，控假。”肖雅眼睛忽然明亮起來，一股喜悅蹭地蹦上了面孔。

陳飛哈哈笑著頻頻點頭。

“那，董事長，我冒昧問下，王力那種想法，有可能嗎？”肖雅試探著問道，她要為防假控假制定具體方案尋求一個戰略背景。

“當然有可能，這是大勢所趨。”陳飛毫不遲疑地答道。

“懂了，董事長，我考慮個具體方案再報您”

三天后，肖雅以西安青囊藥業總經理助理的身份率領品質部曹無難藥研所古根生拜訪山東管鮑藥業，主題是：交流學習。

山東管鮑藥業總經理助理梁艷隆重接待了肖雅。

梁艷是典型的山東姑娘，高高的個子，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里一對黑眸像剛剝開肉的龍眼核水亮水亮的，俊拔的鼻梁下，兩片薄薄的嘴唇艷紅透亮，兩只小巧的耳朵緊貼著腦殼隨著一頭齊肩短發的掀動時隱時現，看年齡似乎跟肖雅不相上下。一身得體的藏青職業裝，看起來顯得精干利落。

“歡迎青囊藥業各位領導蒞臨管鮑傳經送寶，幫扶指導。”在會議室一坐定，梁艷便以主人身份開始了她和顏悅色的致辭，“我右手這位是我們管鮑的品質部方大奎部長，左手是我們研發部部長魏國強，再過去是生產部部長張大力。”

肖雅一一點頭致意后也對己方人員一一作了介紹，接著便闡明了此次拜訪的主旨，“我們這次來管鮑是取經學習的，還請管鮑各位領導專家不吝賜教。另外，由于我們兩家有諸多共性，在目前越發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我們希望能尋找到雙方感興趣的合作共贏點，建立一個溝通互動的合作平臺，互通有無，取長補短，互幫互促，共同發展。”

肖雅話音剛落，全場一片掌聲。

接著梁艷煽動起薄嘴唇，像音錘敲擊著琴弦一般發出悅耳的聲音，“能有幸與青囊互幫互促，共謀發展，我們管鮑當然求之不得了，不知青囊方面有沒有具體想法。”

肖雅當然是有備而來，她打開她的黃梅腔用極富穿透力的磁性聲音侃侃說道，“首先，由于我們兩家品種結構相近，藥材飲片大同小異，可以聯合采購，達到量大價優的目的，雙方可以降低生產成本；其次，生產工藝雙方可以定期交流學習，取長補短，改革創新，這可以提高雙方生產效率，和提升產品質量；再次，加強科研合作，雙方就共同感興趣的課題難題，整合資源，聯合攻關，實現突破，雙方所取得的專利可以互相授權，打破壁壘，共同獲益；最后是市場環節，我想我們還是要加強溝通，根據雙方的產能和規劃，來協調和平衡，最大限度地避免惡性競爭，和惡意報復。”

肖雅剛說完，方大奎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合作一要誠意，二要對等，請問青囊拿什么資源來跟我們管鮑合作呢？我們管鮑這次能以其他廠家難以相信難以實現的價格中標，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我們的成本優勢，而成本優勢是牽涉到原材料采購、生產工藝和質量管控等多方面因素。你們青囊做不到，換句話說不如我們，那怎么合作，這不對等嘛。”

肖雅看著又瘦又黑的方大奎微笑著點點頭，她從那張干癟的臉孔擠出的笑容里看到了他松弛的三角眼窩里鬼火般閃爍的光。

“我覺得可以選擇性合作，研發這一塊就可以選擇一些難題聯合攻關，成果大家分享。”魏國強高大魁梧，上寬下窄的長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兩片發青的厚嘴唇殘留著煙熏的痕跡，當中兩顆門牙已是老鐵鍋鍋底的灰黑色。他靠著椅背挺著身子看著肖雅用濃重的男中音慢悠悠說道。

肖雅點點頭，再移過目光看著生產部長張大力，一個圓頭圓臉圓眼睛的中年男人，頭上幾根稀疏的頭發彎彎曲曲地朝后攏著，他輕輕咳嗽幾聲清清嗓子，細柔的聲音猶如貓的叫春，“生產工藝——是各家的——技術秘密，不好公開，無法交流。”邊說邊眼睛直直地瞪著前上方的天花板，仿佛貓發現了一只卷著尾巴的耗子。

肖雅收回目光注視著對面的梁艷。

梁艷輕輕擺了下頭，面色凝然，兩手十指相扣擱在桌上，緩緩吐出一口氣，“青囊幾位同道，不辭辛勞，跋涉千余公里，來尋求合作機會，這是一種務實開放求變進取的態度，值得我們管鮑學習，我們管鮑已經做到最好了嗎？不需要學習，不需要交流了嗎？固步自封，井底之蛙，只能是作繭自縛，自掘墳墓。學習是必須的，交流也是必要的，至于具體細節可以慢慢商量。本來總經理是要親自接待的，碰巧董事長身體不適，陪同去醫院了。總經理態度很明確，我們自己不主動走出去學習交流，已經是落后被動了，送上門來傳經送寶的客人，如果還閉門拒納，那就是自己作死了。”說罷斜眼左右一撇。

干癟的方大奎和貓腔的張大力臉上都紅一陣白一陣的，耷拉著腦袋不吭聲。大個子魏國強則兩手一操，一邊聽著一邊認真地點著頭。

肖雅覺著該出面調節一下氣氛，于是又打開聲道提起宗氣嘹亮地說道，“請大家放心，既然來了，我們一定是帶著誠意的，如果涉及企業的保密內容，我們避開繞開，交流合作也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只要我們達成共識，堅持往前走，朝著有利于我們雙方的方向努力，我相信我們雙方都一定會獲益良多。”

“既然這么說，我——沒有意見了——”張大力發出貓一樣的長鳴后閉上了嘴巴。

“那我也沒意見。”方大奎也從干癟的嘴里擠出了最后一個沙啞的聲音。

正式會晤結束后，兩個年輕的總經理助理親熱地閑聊起來，其融洽投機好像多年的老同學老鄉黨老同事。

“肖雅，我早聽說過你了，又是編書又是做藥材基地的，真佩服你。”梁艷拉著肖雅的手，一邊說著，一邊望著她紅撲撲的蘋果臉，一笑兩酒窩，越看越甜蜜，越看越喜歡。這張臉女人都喜歡，男人不更是人見人愛了嘛。梁艷不自覺地冒出一股醋意來，“聽說你在江海做得特別出色，連省城都不如你們啊。”

“江海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我們一個團隊呀，要算功勞最大的那也是我們頭兒王力呀。”

“王力真那么厲害嗎？不還是有你們這些好部下嗎，他一個人能做多點事啊，況且還是個懶人呢。”說到王力梁艷明顯興奮了許多，兩只大眼睛放著亮光，而且好像很熟悉似的。

肖雅注意到了這個新的狀況，便有意挑著話頭往深處說，“王力那不是懶，那是一種領導特質，他不會事必躬親，但他知人善任，調派有方。而且忒會激勵，賞罰分明。這不是領導特質是什么？有他在，江海能不雄起嗎？”邊說邊不時拿眼瞟一下梁艷。

梁艷瞪著大眼一動不動，神情專注地聽著，臉上漸漸泛起紅暈，嘴角掛起微笑。

作為同是青春期求偶期的女孩，肖雅是何等敏感，她立即意識到這個大眼美人跟王力一定有著某種淵源關系，她決定進一步探索下去，如果真的不出她所料，那可真是意外的收獲，真是不虛此行了。

“可惜，王力有個致命的弱點——”肖雅故意停住不說。

“什么弱點？”果然梁艷迫不及待地著急了起來。

肖雅依舊不吭聲。

“怎么，不能說啊？是人，總有弱點的，說說何妨呢？”梁艷那口氣幾乎是求著肖雅了。

“我還是不說吧，反正對你也沒啥用，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所謂呢？”

“說來聽聽嘛，你要不說倒還罷了，你這一提起，就把我這好奇心的蟲兒給喚醒了，這無數的爪子在撓著心呢，癢癢得難受啊。說吧，說吧。好肖雅。”

“噗嗤”一聲，肖雅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你急的，比他女朋友還要過分。”

這一句不打緊，把個梁艷驚呆了。她眼睛張的比嘴巴還大，傻傻地望著肖雅，剛才泛起的紅暈“唰”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你說，他有女朋友了？真的？”她的聲音像三米外的蚊子響在肖雅的耳邊，要聽清楚著實得費點力氣。

肖雅至此已心知肚明，決定不再折磨這個可憐的人了。

“應該有吧，我不是很確定，我估摸著是有，你說他那么優秀，我們那兒又盡是漂亮女孩，倒現在他一個也不理睬。又經常一個人撐著油紙傘，獨自徘徊在他寂寥的雨巷，不是想他的心上人嗎？可那心上人在哪兒呢，誰也沒見過，我估摸著是在很遠的遠方。”

再抬頭看時，肖雅發現梁艷剛剛蒼白的臉又緋紅了起來，兩只大眼眶里已有淚光在閃動，薄薄的嘴唇囁嚅著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肖雅抿嘴一笑，輕聲說道，“青囊管鮑就該是一家，努力吧，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