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肖雅接到調回青囊藥業本部的通知，她在江海的工作由朱梅接手。

在回到本部之前，她決定回趟老家阜陽，看看父母，看看家鄉。

肖雅的家在阜陽郊外的一個小鎮。一路火車，轉汽車，下了汽車她循著藥味便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四合庭院。這個院子坐北朝南，前面一排中間是寬敞的大門，大門上方是黑底金字的匾額“肖氏診所”，大門兩側各分列四間青磚瓦房，后面一排九間三層樓房，東西兩側各六間水泥平房。中間是水泥鋪就的平整場地。場地里分列著大小高低不一的木架，木架上是大小形狀不一的竹制木制的容器盛器，里面晾曬著各色各樣的藥材。

西面的平房里有濃濃的藥味隨著一縷一縷的水汽飄散出來，向空中向遠處彌散開去。

穿過院子進到后面一樓正廳，在后三分之一處立著一塊照壁自左向右端正地掛著扁鵲、華佗、張仲景和孫思邈的畫像，畫像上方是“大醫精誠”四個大字。兩邊的墻上則掛滿了各樣病家所贈的錦旗，內容都是“妙手回春”、“華佗再世”之類的褒獎。

東邊的門虛掩著，里面傳出斷斷續續的對話聲，肖雅知道這是父親正在接診病人。

她推開西邊的門，這是父親的書房，里面是分列兩邊的書架和中間一張書桌，墻邊是兩張舊式木椅。

她放下東西，出了書房，穿過院子里的藥材架子，輕輕來到溢著藥味的西平房。

一排邊十數個液化氣灶上，燉著大小不等的陶罐瓦罐，或濃或淡或粗或細的熱氣，挾著濃濃的藥味升騰著，飄舞著。

一個熟悉的身影聽到腳步聲轉了過來，肖雅燕子般輕捷地撲了上去，緊緊抱住。“媽，”她控制不住心頭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媽媽緊緊摟著女兒，“回來了，回來了，好，好。”竟也噎住聲音，靜靜地就這樣兩人抱著，用顫動的身子相互傳遞著思念的關切的問候的復雜信息。

“是肖雅嗎，是肖雅嗎？”大屋里由遠而近，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了父親的吶喊。

“是我，爸！”肖雅松開母親，擦了把濕潤的眼睛，疾步迎向父親。

“爸，爸，”肖雅撲進父親懷里，眼淚刷刷地涌了出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剛才似乎聽到西房門響了一下，感覺是你回來了。啊，果然是，果然是。”父親一邊輕輕拍著女兒的肩背，一邊囁嚅著說道。

稍頃，肖雅抬起頭，面帶嬌氣地說道：“爸，你先看病人吧。我先跟媽聊會。”

“好，好，她媽，你先弄些東西給娃吃，大老遠的，別餓壞了。去吧，去吧。”說完轉身進了大屋。

母親拉著肖雅進了東平房，端出一碗綠豆蓮子紅棗百合粥，“知道你要回來，你爸高興壞了，早早讓我掐好時間做好，等著你呢。試試，這涼熱是不是正合適啊。”

“嗯，正好。媽，好久好久沒吃到這樣的美味了，這次回來不想走了，就在家吃你的美味。吃膩了為止。”

“拉倒吧，我倒是愿意伺候你呢，可你呆的住嗎？你自個吃，我過去看看藥。”母親說罷，趕緊去了西平房。

肖雅一吃完也過來西平房想幫幫母親，小時候她常這樣。

“媽，現在還有好多人喝湯藥啊？”肖雅聞著這些從小聞慣的藥味，想像著入到口里的那種苦味，不由得問了起來。

“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年輕人不愛喝的。”母親答道。

“上了年紀的人就不苦嗎，現在西藥，中成藥多的是啊，還自找苦吃。”

“多半都是老病人，找你爸看慣了，上醫院嫌麻煩，也有點信不過。還花錢多。”

“那你每天這樣幫著熬藥，也不是個事啊，得教會他們自己熬啊。”肖雅看著母親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忙著幫病人熬藥，不免有些心疼，畢竟，年紀慢慢大了。

“普通熬的藥，我也就教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回去熬了。但有些方子熬起來要復雜些，譬如，有要先下的，有要后下的，有要紗布打小包的，還有些藥熬久了會減毒，有些熬久了會增毒，這我就不放心讓人家自己熬了。你爸也是這么個看法。我累點沒啥，只要人家病好，我們心安就好了。”母親說著，抬起紅撲撲的臉，愉快地笑著。

肖雅心頭一熱，雖說是父親，母親，但這樣的善心，還是讓她有些感動。

“咱家以前做那些膏劑、丸劑，現在還做嗎？”

“做啊，好多人要著呢。特別是到冬天，來找你爸熬膏方的多了去了，根本忙不過來。把你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全喊上，也忙不了。”

“對了，我哥我嫂他們怎么樣？”

“好著呢，你大哥大嫂在亳州倒騰藥材，二哥二嫂在太和倒騰西藥。都發著呢。”

“哇噻，還真要成醫藥世家了，一家人全在做醫藥啊。”

“什么醫藥世家，你爸成天唉聲嘆氣，說是打你爺爺起想要改換門庭，光宗耀祖的希望，到他這兒就算了結了。你們一個個都是返祖復古，做起藥商了。特別是你，好不容易上了個醫科大，卻也跑去賣藥了，他這心里就一直不痛快。”母親說完，也長長嘆了口氣。

“媽，醫療也好，醫藥也好，都是治病救人，少了哪一樣也不行。何必要計較醫生、藥商的呢？”肖雅望著母親有點抱愧地說道。

“話是這么說，路是你們自己選的，你爸也就是個心氣兒，只要你們都好好的，他也不鉆牛角尖的。”

“可是媽，我總覺得有點愧疚也。而且吧，現在我好像也有點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沒做醫生。要真后悔，現在來得及呀，跟你爸說去，他指不定多高興呢。”

“哎，我只是這么說說，還是……沒下定決心呢。”

“三心兩意，沒個定見，這可不好啊。”母親帶著告誡地說道。

母女倆就這樣談著談著，藥熬好了，陸陸續續有人過來提了回去。父親那邊也處理妥當。一家三口便開始張羅起晚飯。

“聽說你回來，今天你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也回來吃飯。一家人好好聚聚。”父親很是開心，跑到樓上搬來他精心泡制的藥酒。

一直等到七點，一家人才湊齊。兩位哥哥兩位嫂嫂都各自開著自己的車先后來到。一個個喜氣洋洋，滿面笑容，一進門都是扯著嗓子喊“小妹，回來了，哥想你啊。”“肖雅，回來了，沒忘了嫂子吧。”

肖雅自然是無比開心，無限幸福。也大著嗓門哥啊嫂的，想死你們了。

酒過三巡，肖雅敬完一圈，向家人宣布她調回西安本部的消息。

“那是要提拔你了？”大哥邊吃邊問道。

“只說是工作調動，沒有明確職位。”肖雅答道。

“我說小妹，你要干的順心就干，干不順心，就回來，現在亳州、太和是全國最大的藥品集散地，中藥在亳州，西藥在太和，都在咱家門口，錢，有得賺。”二哥說著抬眼看了看父親。

“你們不要整天就記掛著賺錢，當然賺錢沒有錯，但一定要記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分文不取。我聽說，兩邊市場都還是有不少問題的。你們要謹慎些，千萬不要違法違規。”父親表情嚴肅地說道。

“大哥二哥，我也聽說過，這邊假藥劣藥，亂開票單的事，時有發生，還是小心點，別被坑了。”肖雅也跟著父親關切地說道。

“爸，小妹，放心吧，藥監那邊我們都有人的。”二嫂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最怕的就是你們這句話，什么叫有人，有人怎么了，藥品不是別的東西，事關人命，人命關天。為了錢，而不顧人命，這是謀財害命，會天打雷劈的！”父親忽然激動起來。

“爸，您別急，我跟老二保證，我們絕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所謂有人，也就是別讓人欺負我們，我們需要個公平公正的環境。放心吧，爸，就是現在不做，我們這錢也夠活一輩子了。不去冒險，不去趟雷。不義之財，分文不取。來來，老二我倆一起敬老爸，表個態，讓老人家放心。”

肖雅看著哥哥嫂嫂們一起舉杯向父親表態，心里很是高興。多好的一家人，這才叫幸福啊。她忽然想起江海的伙伴們，那也是一個小家呀，可惜，現在不得不離開他們了，真的有些難舍。想你們了，王力、李萍、林靜、胖子、林勇還有朱梅。肖雅眼圈一紅，獨自咕嚕喝下一杯酒，敬你們了，我的好伙伴。

“小妹，怎么了，哭了？”二哥發現了肖雅眼睛里噙著淚水，關切地問道。

“一家人，真好。來，我敬大家一杯。祝爸爸，媽媽，哥哥嫂嫂們身體健康，一家人和和美美。”肖雅站起身，一干而盡。

“爸爸剛才說重了些，娃呀，還有你的哥哥嫂嫂們，都別介意，人上了年紀，就總是擔心別出啥事，總希望你們太太平平，和和睦睦。來，爸也敬你們一杯，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啰嗦，固執。”父親說完，一飲而盡。

肖雅和哥哥嫂嫂們唰地一起起立，一干而盡。“爸，您說得對，我們一定記住，您放心。”二嫂擦著眼淚說道，為自己剛才輕率的講話后悔不迭。

一個和睦的家庭，總是不缺少互相關愛，互相提醒，主動糾錯和互相感動的。

這樣的家庭對肖雅的影響是及其深刻和長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