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書院門口,慕映洹遠遠地就朝著前方招手。
那人頭發半束,在來來往往梳著四方發髻的同窗間顯得格格不入,走得近了,一雙桃花眼悠悠上挑著,薄唇似染上女兒家的胭脂,微微泛紅。
“映洲兄,映洹。”笑開時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皓齒。
打過招呼,慕映洲自顧自地往前,他是三人中最年長的,個頭也竄得快,長腿邁步,兩人立即跟上。
“嘿,我跟你們說,這兩日我得了一個大消息。”莫步非說話時語調故作神秘,慕映洹倒是被提起了興趣,慕映洲臉上絲毫不為所動,腳下步伐不減。
“前些日子,五王爺在前往加州任職的途中,被謀殺了……全家人都死得好慘,特別是那個小郡主,嘖,倒在冰天雪地的梵行山里,被豺狼啃得只剩下骨頭!”
話落,慕映洹一陣惡寒。
“還有更令人寒心的呢!”莫步非微微壓低聲音,”五王爺尸骨未寒,他以前交好的沈將軍上折意欲請求皇上徹查,給五王爺平反,哪知皇上不僅駁回他的奏折,一怒之下還把他貶到了南疆守關,你們說氣不氣人。”
慕映洹蹙眉,“就算五王爺不受寵,皇上這……虎毒還不食子呢。”說到一半,慕映洹把嗓子邊的話咽下去。
“五王爺雖不受寵,但理政的能力是一等一的,我聽說啊,此次刺殺,是王皇后的氏族所為,就是為了測測皇上的反應,掂量掂量他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如今朝中重權大都把握在他們手里,五皇子不受皇寵,但深得民心,除掉他,就除掉了一個皇位繼承人,還能測測皇上心中是怎么想的。”
“聽說?”慕映洲驀地開口,“聽誰說的。”
“聽,聽我爹他們說的。”莫步非一時沒反應過來。
“巡撫大人真是……以后朝堂上的事少議論,小心你們的腦袋。”慕映洲語氣不輕不重,兩人卻是不敢講了。
“你哥怎么了啊,脾氣這么大。”莫步非拉著慕映洹放緩腳步,不愿與他同行。
“我們家新來了個妹妹。”慕映洹聲音沉得更低。
“妹妹?”
……
兩人在后面悄悄討論,三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幾人先遣書童將衣物送往學舍,而后信步去了喻學堂。
學堂今日比往常熱鬧些,你一言我一語,嗡嗡嗡地鬧成一團。
慕映洲只覺他們吵鬧,不滿地擰了擰眉,從書箱里抽出一本史書,靜心讀下來。他雖無意功名,但多讀些書,才不會那么糊涂。
“聽說此人是沈大將軍的次子,隨沈夫人回了娘家永州。”
“沈將軍?可是那個擊退北族入侵,平定西南戰亂,勝過無數戰役的威武將軍?”
“正是!據說前幾日他被皇上派往南疆守關,一家人也離開京城,沈大少爺隨之前行,沈夫人便帶著沈二少爺回了永州繼續求學。要說沈將軍這等氣魄和胸襟,是你我都難以企及的啊!”
“如此,那這沈二少爺定是人中龍鳳了!”
“那是自然!”
眾人議論紛紛,對今日新入學的同窗抱有很大的期望。
“嘁,沈二少爺是名副其實的草包,這在京城可都是傳遍了的。”莫步非笑道,“沒想到他居然回來了,看來以后有的玩了。”
“你倆認識?”慕映洹問道。
“交過幾次手。”莫步非思及往事,眼光有些發寒。
慕映洹垂眸,繼續研著手中的磨。
“咳——”先生拿著書卷,背著手走進來,一聲咳嗽學堂立即安靜下來。
他眼神往下掃了一圈,見學生個個都正襟危坐,滿意地摸了摸胡子。轉身望向門外的少年,向他招招手。
“你過來,大家認識認識。”
沈凌霄學他一樣背著手,微馱著背,進來時還咳嗽一聲。
座下的少年們忍俊不禁。
老先生見他這模樣,臉色一沉,突然就想到昨日沈夫人拉著他前來拜訪說的一句話,“小兒紈绔,還請先生多擔待。”
“本人,沈凌霄,年方十五,身高八尺,長得呢,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啊,陌上世無雙,公子人如玉,說的就是鄙人。”沈凌霄挺直腰板,手拍拍胸脯,頭微揚,提省說道。
底下有人努力憋笑,“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不知是誰小聲嘀咕。
沈凌霄臉色僵住。
“傻蛋。”莫步非朝著前面翻了個白眼,一別多年,還是改不了的傻氣。
“反正差不多就這意思啊,以后大家要有什么不懂的,盡管來問我,”沈凌霄一點不覺得尷尬,一邊說著還一邊舞著手,“咱們一起去請教請教博學多才的先生。”沈凌霄站開,露出老先生氣得直吹胡子的臉。
眾人放聲笑起來。
“還不快快去坐好!”老先生把書砸在書案上,沈凌霄嚇得一哆嗦,這老頭,看著還挺溫和的,哪知這脾氣這么大“坐……坐哪啊。”
老先生不善地看看他,手隨意指了個方向,沈凌霄順著看去,扁扁嘴,在最后啊。不情不愿地游手走過去。
在路上沒注意被人使了個絆子,摔了個狗啃泥,又是一陣哄笑。得,剛剛豎起來的威風,這下全整沒了。
沈凌霄罵罵咧咧地坐好,死死盯住右前方那個半束發的后腦勺。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嘿,”散學后,先生剛走出學堂,沈凌霄就把書箱朝他扔過去,砸飛桌案上的硯臺,染了旁邊無辜的慕映洲一身墨。
眾人聽見聲響,有的都已踏出學堂,又悠悠地轉回來看熱鬧。
“你幾個意思啊?”沈凌霄兇狠地問道。
那人轉過頭,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眉頭輕挑,眼神無波,斜睨了他一眼就轉過頭繼續收拾,這是一點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凌霄怒火中燒,從小到大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多了去,這還是第一個這么明目張膽地。
“我知道你是嫉妒小爺的花容月貌,但是背后給人使絆子,你這是小人作為,可恥!”沈凌霄抑制自己的憤怒,試圖用事理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娘說他已經是個讀書人了,不能再用野蠻的方式解決問題。
莫步非收拾好書具,這才慢騰騰地站起來,轉身望著他,“你哪知眼睛看見我給你使絆子了?讀書人說話要有理有據,你血口噴人,侮人清白,這才是小人作為。還有啊,你這副二世祖的模樣,也好意思自稱‘花容月貌’?不懂就別亂用,真丟我們永州書院的臉。”
旁邊圍觀的人“嘻嘻”笑了起來,沈凌霄指著他們說道:“他們都可以給我作證!”
“哦?”莫步非一個眼神掃過去,眾人忙斂了神色,往后退了幾步,一副我啥也不知道的模樣。
沈凌霄見狀急得跳腳,怎么會有如此不要臉之人!
“沈少爺還是回去多讀些書再來與人理論吧。”莫步非輕笑,提著書箱便穿過人群往外走去。沈凌霄忙提步想要跟上,手腕卻被一個人握住了。
抬眼望去,眉眼如墨,凝視著他,猶如深淵的壓迫。
“干嘛?”沈凌霄蹙眉。
“衣服。”慕映洲啟唇。
沈凌霄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衣服?衣服怎么了?一身黑,真晦氣。這人難道想給我炫耀他的衣服?不過瞬間,沈凌霄的腦中就轉過千百回。
“真好看。”沈凌霄勉強道。
慕映洲挑挑眉,“你,砸了硯臺,弄臟了衣服。”
沈凌霄正在苦想這三者間有什么聯系,轉眼瞥到一旁的凌亂,硯墨撒了滿地,忽地就明白過來。
“我,我賠。”他有些歉意,慕映洲還是很滿意的。
“不用了,知道錯了就好。”語氣完全是一個長輩的態度,緩緩放開他的手腕,抬步走了出去。
沈凌霄在原地一臉懵,這些人到底是哪路神仙?
不過,沈二爺想要稱霸學堂的幻想,在第一天就破滅了。
之后也試著崛起幾次,都被收拾得妥妥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