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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貧嘴父子

  • 我姓錢
  • 貓柯基
  • 2891字
  • 2019-12-01 21:52:16

錢谷醒來時,紙窗外的昏黃光線一縷縷曬進屋內,塵埃浮沉,一片朦朧。

他有些分不清這是那兒。茫然半響,直到看見少女枕在他的腿邊,他終于緩過神。

“雪兒,現在什么時候了。”錢谷重新閉上眼睛,輕輕的問。

睡著的雪兒聽見聲音后揉了揉紅腫惺忪的眼,望向窗外:“申,申時了吧。”

突然,她怔住一霎,嘩的站起來,隱隱有些哭腔道:“少爺,你醒啦?”

錢谷閉著眼,點點頭。

雪兒大哭。

哭聲驚走了屋外梅枝上停憩的雀鳥,只想靜休的錢谷無奈睜開眼,笑道:“少爺我還沒死呢,哭什么?”

雪兒抹著眼淚,哽咽不已:“少爺你是不知道你三天前剛被送回家時候的樣子。滿身的血,我們都以為你死......反正夫人看見后直接就暈倒在雪地。平常和藹的老爺這三天里也一句話都沒說過。錢宅上下都在擔心你。”

“而且,而且我也擔心....”

雪兒補上最后一句話,就只顧著哭了。

嘆了口氣,錢谷擔憂道:“母親現在怎樣了?”

“夫,夫人兩天前就醒了過來,宮里的御醫來了七位,其中一位孫御醫每日午時過后就來為少爺施針,其余的都在照料夫人。”

孫御醫?錢谷略覺耳熟,但一時也想不起是誰,不過聽見母親并無大礙后,錢谷笑道:

“這樣啊,那快別哭了,去告訴父親他們我醒了吧。”

雪兒抹抹眼角淚痕,喏了一聲,便推開門,捻著裙擺一路小跑出去。

哭聲消失,錢谷長呼一口氣,心想女人哭起來總是很麻煩的。

他想起身喝點水,但發現自己身體僵硬。這才注意到自己全身被裹滿紗布,苦笑片刻,心想自己怎么被包成了一個粽子。

他又往自己身體瞥去,胸膛處的紗布尤其多,高高的堆起來,就像是胸上放了一個蹴鞠。

錢谷記得這里被劍捅了很多下,之后就掉入了冰冷的江水里,還能活著,還真是奇跡。

難道幼時做的被挖心的夢是真的?

錢谷心中疑惑。腦海中回憶起六歲那年的夜,沒有星光,沒有圓月,暗黑的屋中,有人如鬼魅攀附床邊,以手指為刃,割開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那顆跳動的心。

醒來時,屋內沒有人,胸口也不見血跡,只是多了一道疤。

錢谷那時以為是老鼠抓的。

于是他問父親,父親也只說,人沒了心,是會死的。所以當然是假的

會死嗎?

錢谷稍稍歪過頭,想不出答案。

窗外的夕陽正在墜落,陽光伴著晚風游走在屋里,雖然有些扎眼、有些冷;但卻出奇的舒適,與魚尾江里的冰冷刺骨完全相反。

“谷兒,醒了?”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神色憔悴,是錢谷的父親,錢鐘。

“是,父親。孩兒剛醒。”錢谷想起身行禮,但身體自然是動不了的。

錢鐘注意到這一點,皺眉道:“也不瞧瞧自己傷成什么樣,禮數重要還是命重要?”

錢谷佯裝咳嗽:“孩兒...孩兒只是想喝水。”

錢鐘嘆了口氣:“想喝水就直接說,用的著動身子?”

他搖搖頭,走近拿著盛水的碗杯,輕輕喂到錢谷的嘴邊。

“孩兒真的只是想喝口水.....沒想行禮的..再說,天天見面的還行個什么禮..嗚嗚”

錢谷話沒說完,碗杯中的水已經被錢鐘喂進了他的嘴里........

...

...

父子倆的相處模式向來是以錢谷貧嘴為開始,中間穿插錢鐘這個老父親的無奈,最后又以錢谷被打而結束。

錢谷的額頭有點紅腫,自然是貧嘴后被錢鐘給敲的。

錢谷說:“父親,我好歹是病人。”

錢鐘淡淡道:“你若今天醒過來,那便死不了,敲一下也無礙。你若今晚還睡著,為父已經準備好喪事了。”

錢谷沉默,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善開玩笑,所以喪事一說,多半是真的。

“母親呢?”錢谷決定轉移話題。

“在睡。這幾日她總操心你,勞累過多。”

一句話便帶了過去,錢鐘沒有細講。

但錢谷知道母親的柔弱性子。估計是看到自己剛回來時的凄慘模樣,便直接哭暈了過去,這幾日又憂心,身體也跟著差了,跟自己一樣在休養。否則今晚靠在自己腿邊的該不是雪兒,而是母親。

嘆了口氣,錢谷問道:“父親,我是怎么回來的?”

“一個叫羅河的百戶送你回來的。據他說,他是在城南巡夜,見你落在河水里。他便直接跳入江中將你救起,然后又用脫掉自己衣物給你披上取暖,隨后才馬不停蹄的將你送到家里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不過大冬天的跳江里救我,真是難為他了,得好好謝謝。”

“嗯,是得謝謝....”錢鐘微瞇著眼:“不過當晚為父查過他,他巡守的地方應該是你賞景玩樂的地方觀滄樓。雖然與城南僅相隔幾里地,但那晚也輪不到他去。況且觀滄樓大火。他不救火,卻在城南救下你,這倒真有意思....”

錢谷笑道:“這不辛虧救下了我....不然今晚錢宅里都該吹嗩吶了....”

“胡言!”錢鐘兩手指作勢要打錢谷的額頭,卻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想必兒子的這般模樣在心里有些疼惜,他又問道:“那羅百戶只知道你掉河里,你的傷勢緣由他也一概不清。本想留他在錢家好好問問,但畢竟救了你,這樣也不妥。所以便讓他走了。說說吧,你這到底是如何弄的。”

錢谷充分體會到有些話是老子能說,兒子是不能說的。

此刻面對老子的詢問。錢谷收起笑容,思忖片刻,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便從頭到尾毫無保留的把事情經過全部說了一遍。

大致是從到觀滄閣講起,被黑衣人刺胸掉入江中而結束。

而父親錢鐘的神情變化,在錢谷眼中也如流水般波浮。

例如聽見莫心憂時,錢鐘神色如常。但說到莫心憂大庭廣眾之下道出錢谷的身份后,錢鐘又微微皺眉。后又是胖僧楊富貴出現,救下錢谷三兩次時,錢鐘連連點頭,似乎是認為楊富貴這人不錯。

而對于錢谷多次有意提及的武學二字,都被錢鐘選擇性的用面無表情給忽略了。

直到最后,錢谷又說起自己胸膛被那叫唐子墨的刺客捅了六七次后,父親錢鐘的神色回歸平靜,只是手指卻輕輕開始摩挲手指上的木戒。

錢谷看到這一幕,很清楚這是什么意思。

只有錢鐘怒到極致時,才會有手指摩挲木戒的小動作,而他的神情確反而平靜如水。

錢谷從小到大,只見過他的父親這樣兩次。

第一次是錢家宴會,母親被醉官掌摑。當時那位皇帝大人在,父親平靜無比,把母親抱在懷中,手指卻扣在著母親送她的木戒上。

第二次是就是此時。

屋內沉寂了好一會兒,隱隱約約只能聽到風聲。

錢鐘現在正思考著什么,錢谷并不清楚。

但他心中卻有無數疑惑。于是他問道:“父親,你知道原因嗎?”

原因,指的自然是莫心憂為何害他的原因。

錢鐘搖搖頭,緩聲說:“不知道,為父也不需要知道。”

他起身,和藹道:“不要想這么多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了。“

他又接著說:“這幾日你就在錢宅好生養傷,宮中那位孫御醫會來為你調理身子,你記得千萬莫要與他貧嘴,這老頭醫病調息都有一手,但氣量小,受不得氣。把他惹生氣了,指不定你的藥就要多好幾昧辛鼻辣嘴的,雖然都不至于影響身體,但也著實惡心人。為父曾經就被他整過。還有你母親來后,不要告訴她你身上發生的事,免得她又操心,知道嗎?”

“嗯。”錢谷應了一聲,心卻無奈。看來莫心憂的意圖,還是得自己弄清才行。

錢鐘笑笑,彎腰為錢谷捋了捋被子,準備離開。

錢谷這才注意他眼角不知何時爬滿皺紋,布滿血絲的眼睛紅通一片,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過。

“好好休息。”

他拍了拍錢谷的頭,像幼時哄他入睡一般。

他走出門外。

錢谷又突然喊:“父親....”

門外的中年男人頓住腳步。

錢谷長呼一口氣,又問出那個曾經問過數次,答案也全部相同的問題:

“那個夢,是不是真的?”

中年男人怔在哪兒許久,像一顆垂垂老矣的松柏。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這一次,也沒有那重復無數次的答案。

片刻后,他徑直離開。

沿途雪地被踩出一個個腳印,門外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有些單薄,雪花落在男人的頭頂,錢谷突然有些分不清那是白發還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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