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愿安寺中,古樸綿長的鐘聲響起,余音繚繞大山,悠揚在這片蘆葦蕩里。
廟宇間升起一片燭火,僧人們就此時開始修行。
楊富貴聽見鐘聲后,邊打著哈欠邊說道:“看來到了寅時中旬,錢小爺,隨我去廟里歇息吧?!?
錢谷點點頭,內心乏意漸濃,眼皮子都有些沉了。
正打算上路,卻見身旁圖南也揉著惺忪的眼睛。
錢谷不由一笑,輕聲道:“看來俠女也是會困的嘛?!?
圖南瞪了他一眼:“廢話,俠女也是人!”
楊富貴見兩人拌嘴,嘿嘿道:“俠女,你如此疲困,何不隨我們一起去寺廟歇息一晚呢?這冬夜趕路,實非明智之舉。”
圖南蹙眉,卻沒說話,她住的地方在京城中一處客棧里,離愿安寺確實有一段距離。
但眼前兩人并不是熟人,雖然憑直覺她認為他們并無惡意,但身為女子,她確實有些猶豫。
錢谷輕笑:“怎么的,俠女怕了?”
圖南頓時怒道:“呸,本俠女什么時候怕過事兒?走就走,愿安寺嘛,天下第一寺,一群心靈上的臭太監還能奈我何?”
說罷,圖南一撇頭,走過錢谷楊富貴,竟自個兒當起了領路人。
錢谷笑而不語,心想這姑娘確實沒什么心思,單純極了,光是簡單明顯的激將法便受不住。
而楊富貴顯然對‘心靈上的太監’一詞并無反感,人家實話實說,能有啥呢。
于是,二人在圖南的領頭下,一路行進到了愿安寺的廟門前。
山邊青燈微燃,圖南領先一步的敲了敲門,特意回過頭看了一眼錢谷和楊胖子,那眼神仿佛在說:“看吧,本俠女可不怕!”
錢谷微笑。
而楊胖子閑逸的挖了一坨鼻屎,根本就沒注意圖南。
門打開,面目消瘦的光頭僧人從中走出,發現是一位女施主敲門,正打算說上一句阿彌陀佛,卻看見女施主身后的楊胖子,他頓時怔住,阿彌陀佛只說了前兩個字,臉色一黑道:
“妙因?你怎么回來了?”
挖了一坨大鼻屎的楊胖子見到和尚眼睛一亮,表情浮夸:“哎呦喂!這不是貧僧的妙空師兄嗎?好久不見!師弟我可想死你啦!”
語閉,楊胖子兩步一跨的走近,大臂展開,一把將這位名叫妙空的僧人抱在懷中,而那鼻屎也被他自然而然的沾到了妙空的百衲衣上。
錢谷汗顏,不止是因為鼻屎,更是因為他眼見著妙空的臉色的漲成了豬肝色,明顯是被勒的喘不過氣,若繼續下去,今天愿安寺的僧人第一件事就該是為其超度了。
正打算出聲提醒,楊胖子突然松下臂膀,把妙空放了下來。
只見妙空跪在地上,不斷的咳嗽,顯然是被勒的不輕。
楊富貴又一臉悲傷之色:
“妙空師兄,大半年不見,你怎的又瘦了?還喘上了?這可不行,需知瘦在您身,痛在我心吶!這寺廟里的伙食著實差了些,若能割肉予你,貧僧定把身上幾斤肥肉割下來贈與師兄你補身子。師兄,你且等著,我去與師父老人家說說,若他允你吃肉,我立馬拿刀自割!”
也不等妙空回一句話,楊富貴便回頭對著錢谷圖南使眼色讓他倆趕緊進門兒。
圖南稍顯疑惑,正想問上兩句,錢谷便拉著她直接跨入門內,只留那妙空僧人在原地咳嗽。
愿安寺內,三人沿著青石臺階直走,兩邊是翻耕過的黑土,里面種著些白菜葉子,幾個僧人正打著燈籠澆土耘地,也有一兩位拿著菜籃子收菜,倒是一片和諧閑適景象。
只是他們看見楊胖子等人后,都停下手中動作,面色也都隱隱一變,也都未曾打半聲招呼,只是注視著三人。
圖南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錢谷則一臉平靜。
不過楊胖子卻頗為熱情的這兒喊一聲:“常星師侄,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可想為叔沒有?”
或者那兒又哀戚的叫上一聲:“恒山師叔,侄兒日夜惦記您,昨夜入夢之時都想著您那張慈祥的臉,一直擔心您老一不小心挑水掉在河里,又或是砍柴劈到自個兒的腳,怕以后再也撿不到您吶!”
說完,還拿著一手帕擦了擦眼角擠出來的淚水,似乎是見到人還活著,喜極而泣。
圖南瞪著眼睛看著楊胖子假惺惺的哭,心想這到底是打招呼還是在咒人。
錢谷亦微微汗顏。
而那收菜的恒山老和尚面無表情,只是不咸不淡的說道:“妙因,自你被離開寺廟已有十七個時節,而今還回來作甚?”
楊胖子放下手帕,換上一副笑臉:“恒山師叔,俺這不是想你們了,回來看看嘛?!?
“是么。”恒山視線瞥到錢谷和圖南的身上,問道:“這兩位施主是?”
楊胖子回道:“是朋友。他倆一宿沒休息,帶他們來寺廟里歇一日,恒山師叔,沒問題吧?”
恒山低頭從菜籃中挑出一根蟲菜扔與地上,淡淡道:
“當然沒問題,妙因你的朋友就是愿安寺的客人。只是年初這幾日拜佛借宿之人極多,所有禪房都安排好了人,若這兩位施主不嫌棄,山泉邊還有兩間柴房可供你們停腳歇息?!?
“山泉那邊的柴房?”
楊胖子微微皺眉,那里水聲激蕩震耳,且無床無鋪,根本不是能休息的地方,正還要辯上兩句,錢谷這時拍了怕楊胖子的肩,輕輕搖頭,示意無礙。
圖南也想發揮一下俠女潑辣性子,卻也被錢谷拉住。
錢谷作輯道:“那就謝謝長老了?!?
恒山點點頭,周圍幾個和尚竊笑。
三人繼續前行,沿途再沒有見到什么僧侶,而氣氛也不免有些安靜。
走了有一會兒,憋著有股氣的圖南終于抱怨道:“喂,胖子,你這人緣也太差了吧。說讓我們歇息,結果是讓我們睡柴房,這還不如讓本俠女在外面自個兒打個地鋪?!?
楊胖子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抬頭苦笑說道:“俠女,這事兒確實怨貧僧,但貧僧也沒想到我那主持師叔就在門口收菜,這不撞了正著嘛?!?
接著,他又補充道:“放心,不會讓你們真睡地鋪的,貧僧的禪房里應該是沒人,收拾一下應該也能睡。”
圖南這才點頭,緊接著蹙眉又問道:“胖子,我怎么感覺寺廟里的人好像跟你關系都不好呀,而且你說話也忒得罪人了吧?你先那意思不就是咒那恒什么山的早點圓寂嘛?!?
錢谷抬頭望著楊胖子,他也有一樣的疑惑。
愿安寺,天下第一寺。
在錢谷的腦海中,這里應該是一片和諧靜謐安然的景象,但進了寺廟才發覺大相徑庭,特別是那叫恒山的老和尚,說話僅有三言兩語,卻處處藏針。
雖說楊胖子出言不遜,咒人在先,但總得有個由頭吧?
此刻楊胖子訕訕摸頭,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唉,這事兒也說來話長...”
想了會兒,他才說道:“你倆位都知道這愿安寺是天下第一寺。但卻不知這天下第一寺廟里,所有的和尚身份也都不差?!?
“你像我那恒山師叔,未出家前,曾是京城中當了幾十年的詹事府府丞后,被罷官心灰意冷后才在這兒又當了十幾年的和尚。又或者我們剛剛開門便遇見的妙空師兄,他父親是當年紅極一時的明威將軍,但因罪被滅了滿門,最后又是師父求情讓他在這里過上晨鐘暮鼓的生活。”
“說簡單點,這愿安寺,除了寥寥幾人,大都背景不俗。而我的背景,想必錢小爺是應該聽過的,我是江湖草莽出身,干的是強盜一職。這里的和尚瞧我不順眼也正常?!?
“貧僧可還記得剛來時沒少受排擠,但貧僧也不是一個任打任罵的人物,這些師兄弟包括那師叔暗地里給我下了不少絆子,曾有幾次險些害我沒了命。若依照以往的脾氣,我非砍了他們不可。但我師父訓我與他們相處要和睦,所以也沒法子。我就只能如此惡心他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