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周四晴

唐祈風的檢查被安排在了下午，等到全部檢查完成出院，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

方東澤開車接唐祈風回學校，一路上在不停的搭話，和往常的他一模一樣，似乎是忘記了因為季源而帶來的不快。唐祈風則在一旁用手機發(fā)著消息，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話，本來答應(yīng)孫雨惠下午在學校碰面的，只是沒想到會弄到這么晚，因此用短信問她還要不要過來。

醫(yī)院離學校也不算遠，兩人很快就進了校門，方東澤把車往宿舍的方向開去，但是唐祈風卻讓他先不用回宿舍，先去第三教學樓的辦公室。

方東澤問其緣由，唐祈風只說約了人在的辦公室見面。

依舊是那條林蔭小路，方東澤回想起自己開車來學校找唐祈風幫忙破案的場景，也是和今天一樣的天氣，只不過當時沒想到會令自己的好兄弟受傷，更想不到那個案子是自己的另一個好兄弟計劃。

方東澤微微別過頭，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坐在旁邊的唐祈風，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了一句：“早知道我就不來找你幫忙了。”

車在教學樓下停了下來，唐祈風下了車，但卻沒見方東澤的汽車沒有熄火，唐祈風又轉(zhuǎn)身打開車門，把頭伸進去。

“怎么了？”

“你先上去吧，我去買點吃的，晚上到你宿舍里好好慶祝下。”

“有什么好慶祝的。”

“當然是慶祝你出院啊。”

“別搞這些了。”

“沒事，就和咱們畢業(yè)那會兒一樣，買些飲料和吃的，在宿舍的地上吃。”

“好吧，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唐祈風看到方東澤態(tài)度如此堅持，也只得答應(yīng)了下來。不過想想，自己確實挺懷念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在畢業(yè)的那天晚上，宿舍四人圍坐在宿舍的地上，一邊吃著簡單的食物，一邊暢聽人生。

“嗯，你也趕緊上去吧，外面天氣太熱了。”

唐祈風等方東澤的車掉頭離開后，才邁步走進教學樓。即便教學樓的大廳里沒有空調(diào)，但沒有了陽光的直接暴曬，室內(nèi)外的溫度還是有明顯差異的。

“呦，小唐，你怎么這個時間過來啊？”

門衛(wèi)張大爺注意到了進門的唐祈風，連忙出來打招呼。

“老張。”唐祈風微笑著回應(yīng)招呼，但心中卻暗道：‘不好’。

唐祈風頭上包著紗布異常顯眼，想不被發(fā)現(xiàn)都難，老張的忘性又大，估計每次見面都少不了解釋一番。

“你這頭上是咋回事？”老張果然注意到了唐祈風的頭。

“沒事，前兩天下樓的時候摔的，你看我這兩天不是都沒過來嘛，現(xiàn)在恢復(fù)的差不多了，所以來這邊坐坐。”唐祈風隨便找了個相對可信的理由。

“你這兩天沒來嗎？”老張反問道，隨即又嘆息著說道：“唉，估計是我又忘記日子了。”

“沒事，忘了就忘了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說的也是，到我這個歲數(shù)，有啥是不能忘的呢。”老張說話間，眼睛又落到了唐祈風的頭上，關(guān)切地問道：“你去醫(yī)院檢查了沒？我這頭也是摔的，當時沒去醫(yī)院檢查，可別落下個什么后遺癥的。”

“我這剛從醫(yī)院回來，上午還穿著病號服呢，沒事的。”唐祈風微笑著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

“呵呵。”唐祈風陪著笑了兩聲，忽然想到了什么，試探性地問道：“季源前幾天來過這里嗎？”

“小季？”老張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努力回想著什么，過了一會兒，才，老張才好似靈光一閃地說道：“好像是有這回事，我還納悶?zāi)銈兌挤偶倭嗽趺炊疾换丶胰ツ亍！?

老張果然還拿他們當大學生，這也難怪老張一直沒和自己說過季源來這里的事。唐祈風心里想著。

“你們呀，一個個的只管往樓上走，都忙著學習，也不下來陪陪我這個老頭子。”老張開玩笑道，雖然嘴說著抱怨的話，但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是一副慈祥的模樣，看不出沒有絲毫的不滿。

“你要是覺得悶的慌，可以上來找我呀，我的位置你又不是不知道。”唐祈風也開起了玩笑。

“我上去了，這門口咋辦？”

“等我們閑下來了，我就找你下棋。”唐祈風拍了拍老張的肩膀，“好了，我先上去了。”

“嗯，你去忙吧，別耽誤正事了。”

唐祈風乘坐電梯上樓，電梯的悶熱平時還能接受，但現(xiàn)在頭上裹著紗布，額頭直接冒出了些許汗珠，所幸中間沒停很快便到了十四樓。

十四樓還是和往常一樣昏暗，唐祈風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剛往里邁了一步，唐祈風便發(fā)覺腳上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低頭看去了地上有一封信，信封的款式和之前那封一模一樣。唐祈風彎腰撿起信封，又探出頭看了看門外，樓道里空無一人。唐祈風立刻關(guān)上門，隨手拿起空調(diào)的遙控器打開了空調(diào)，然后坐在椅子上，拆開了信封。信的內(nèi)容似乎比上次的多出不少，只不過內(nèi)容依舊是打印出來的。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這座城市，迎接人生的下一個挑戰(zhàn)了，這多虧了你的幫助，我的好兄弟。

北川市的職務(wù)原本是總公司要安排給徐亞的，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及時助我一臂之力，這樣北川市的職務(wù)順其自然地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不過比起這份工作，更讓我愉悅地是能和你較量一番，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心愿。

我和你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見面了，索性這次一吐為快，也算是對你最后的告別吧。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解開徐亞的騙保案只是時間問題，所以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引入案件當中。普通的入室搶劫安肯定提不起你的興趣，但如果你提前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來信，就大不相同了，結(jié)果你和小方果然沒讓我失望。你能夠如此快速精準地鎖定古越是我未能預(yù)料到的，但你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古越與徐亞之間的聯(lián)系，便是你最大的敗筆。

徐亞聽從了我的“建議”，和古越實施了“搶劫”，但兩人對計劃的執(zhí)行卻不能讓我滿意。周六下午的時候，徐亞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們被人拍下了過程，還被威脅，我便“建議”徐亞讓那人永遠閉嘴，并幫他計劃好了過程。由于時間緊迫，未能給你呈上最好的題目，很是抱歉。

我們最后見面的那天，我們分開后，徐亞再次找到了我，擔心自己被發(fā)現(xiàn)。我便告訴他不妨考慮下棄車保帥，比起被你一層層地挖出，還不如讓古越主動跳到你面前，并承擔下所有罪責。下班后，我跟蹤了徐亞，發(fā)現(xiàn)他果然和古越對你發(fā)動攻擊，我等他們走后，確認了你并沒有生命危險后便離開了。

很抱歉對你造成了傷害，這并非我的本意。

看到這里，你應(yīng)該能在徐亞和古越心理上的一些端倪：他們受人引導，逐漸走上犯罪的道路，但內(nèi)心深處卻堅信，這是他們自己的想法。

這一切要從頭開始說起。

那一年你和小方都決定考研，我滿懷期待地把想法告訴了家人，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潑了一盆冷水，他們都極力地勸我趕緊畢業(yè)找工作賺錢，分擔家里的壓力，最后我選擇了妥協(xié)，順了他們的心愿，放棄了自己想要的未來。之后，我看到你在宿舍里沒有備戰(zhàn)考研，而是悠閑地看著推理小說的時候，我心里第一次萌發(fā)了一個想法：你明明不如我努力，為什么你擁有的卻比我多。

也許你會好奇，我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起初，這只不過是我內(nèi)心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這樣的想法，直到你收到考研成功通知的時候，我愈發(fā)明白，我嫉妒你。你有聰明的頭腦、要好的朋友、出色的成績、優(yōu)越的家境，簡直就像是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而我偏偏少了最關(guān)鍵的最后一項，我大學幾年的奮斗只是變成了成績單上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我挑燈學習的努力簡直就是個笑話，而你臉上平和淡然的神情在我眼中仿佛成了輕蔑的嘲笑。原本只是內(nèi)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仿佛成了扎根在心中的種子一樣，不斷成長，終于有一天，種子發(fā)芽開花，結(jié)出了罪惡的果，生出了惡意。我明白了這個道理后，我便開始思索，如果可以在別人的心里埋下惡意的種子，對方是否真的會去為了實現(xiàn)目的而去犯罪，我便以此為題完成了畢業(yè)論文，同時我希望能夠找人來做試驗。當我畢業(yè)后進入公司后，我發(fā)現(xiàn)我的同事都能成為我試驗的小白鼠。當時，我剛進公司，所有人都認為我是個簡單的職場菜鳥，對我根本就是毫無防范，反倒是讓我搜集到了不少資料，很快，我是試驗初見成效，擋在我前面的人一個個離開，我的職務(wù)也快速提升，最終成了銷售部的副經(jīng)理。隨著職業(yè)的上升，我心里的惡意也在不斷放大，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更多。正當此時，我再次遇到了小方，同時也得到了你的消息，本來已經(jīng)隨時間開始淡忘的嫉妒之心再次死灰復(fù)燃，我知道，是時候向你發(fā)出挑戰(zhàn)了。最后，我贏了，在我離開之前，你仍未能破案。

其實我很羨慕你，一個人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即便你當不成警察，你還是可以做你喜歡的推理，扮演好自己偵探的角色，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所追求的樣子，希望你能夠繼續(xù)追求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想看到你成功的樣子。

我知道大學時候你為了讓我拿到獎學金，每次考試都故意讓著我的，不過這次是我贏了。

原本像是季源表露心聲的告別信，但在唐祈風眼中卻更像是充滿挑釁意味的戰(zhàn)書，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季源的炫耀，自己一直幫助的人此時卻輕蔑地告訴自己：你才是最值得可憐和同情的人。

唐祈風將信紙小心翼翼地重新裝進信封，慢慢地打開桌旁的抽屜，準備將信封放進去，但唐祈風剛把信封拿到抽屜口時，手卻停住了。唐祈風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唐祈風似乎終于做出了決定，將信封壓在了抽屜中書堆的最底層。

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吧。

如果人的內(nèi)心埋下惡意的種子，那么促使他萌芽成長的或許就是人的欲望吧，就像徐亞對金錢的欲望，古越對親人的保護欲，李瑤的自我保護，而季源則是想反抗命運、超越自己的欲望。唐祈風再次想起了信的內(nèi)容。

唐祈風將椅子轉(zhuǎn)向落地窗，一片片六七層高的矮樓盡收眼底，遠處還有幾棟高樓，高樓的玻璃在夕陽下發(fā)出柔和的黃光，那些矮樓仿佛眾星捧月一般散布在高樓的四周，。視線往更遠處看去，樓宇綿延至遠方變得越來越小，唐祈風又想起了已經(jīng)去往遠方的季源。

唐祈風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手也越握越緊，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手掌已經(jīng)被指甲刺出幾道淺淺的印子。

忽然，唐祈風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喃喃自語道：“潘多拉的盒子已經(jīng)打開。”

正當唐祈風失神之際，門口傳來了唐祈風的聲音。

“外面真的熱啊，早知道就點些外賣了。”

唐祈風回過神來，察覺到了手掌上的疼痛，沒有立刻轉(zhuǎn)過身來，而是揉了揉手掌，臉上逐漸恢復(fù)了往日平和的笑容。

身后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塑料袋摩擦的“沙沙聲”。

“怎么了？在那兒發(fā)什么呆呢？”

唐祈風轉(zhuǎn)過身來，笑著說道：“沒事。”

方東澤將兩個袋子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直接敞著腿坐在茶幾旁的椅子上，長吁一口氣：“要不，我們等會兒就在這里慶祝吧，反正整層樓都沒啥人”

“我約了個人等會兒來這邊拿東西。”

“沒事，要是你朋友就一起來慶祝，要是一般的工作關(guān)系，那我先把東西收起來，等人走了再過來。”

“應(yīng)該算是朋友吧。”

“那不正好。”方東澤咧開嘴，笑著說道。

“那也要看人家的意思。”

“對了，差點忘了，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咖啡。”方東澤站起身，從袋子里取出一杯咖啡，放在唐祈風身前的辦公桌上，嘴里還喃喃地說道：“呼，幸好沒灑出來。”

“謝謝啦。”

方東澤倚在辦公桌旁，仔細打量著番唐祈風，好奇地問道：“到底怎么了，我總覺得你怪怪的，剛才在車上還好好的。”

唐祈風愣了一下，然后瞇起眼睛，笑著說道：“沒什么，什么都沒有。”

唐祈風說罷便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眼中再次多了幾分神采，似乎有了新的興趣。

窗臺上的盆栽已經(jīng)開花，雖然獨有一朵，但在這萬綠叢中，卻異常的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