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哈森要畢業了，卻又保送了研究生。消息傳回家，他的父母懷著矛盾的心情，接受了這個事情。

哈森的媽媽終于忍不住，有一天晚上瞞著曾是小學教師的父親，給哈森打了個電話。

“哈森，是媽媽，媽媽這些天一直睡不著，有一個困惑總是解不開，你給媽媽說說吧！”“媽媽，怎么了？”哈森急切的問。“你的研究生要讀三年，三年后才能工作，才能考慮成家的事兒，是嗎？”哈森本想說，在校期間也可以結婚，但是沒敢說出口，聽著媽媽的口氣，感覺這時候不該開玩笑。“你都24了，雖然現在的孩子結婚都晚，但是家里就兩個孩子，你妹妹小你10歲，我們還盼著你回來成家立業呢！”“媽媽，可我回去最多就是在縣里的氣象局工作，我這里還有和老師一起做的國家項目呢，家鄉太落后了，我想一直搞研究，碩士讀完讀博士，博士讀完就在學校做研究員當老師！”媽媽突然低聲的哭泣起來，電話里聽得一清二楚。

哈森的心開始顫抖，他從小就是個讓父母很省心的孩子，可能因為父親是牧場上馬背小學的老師的緣故，他希望父母為他感到快樂，可眼前母親的話語卻讓他突然一下失去了方向。

“媽媽，我好好想想吧！好嗎？”

事情往往是這樣，得到了啟示，卻要受制于俗世。

哈森是個好孩子，品學兼優，隨著在大學里的這些年眼界也開闊了很多。對于家鄉，他有眷戀、有思念可就是沒有回去的愿望。他計劃好了他今后的發展方向，這是他選擇的道路。

人的一生究竟有幾次依照自我，依照內心呼喚做出的選擇呢？

那機會是少之又少的，即使遇到了也不一定能抓實，因為身不由己的因素太多。人與人的交織形成了社會，在這社會中無數不同的身份疊加在每個人身上。

這些身份既是標簽，也是責任，還是壓力。而每個人又要聽命于給你打上標簽的那個人，在這個社會中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很多時候都要聽那個人的。

需要耳提面命的那個人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師長；也可以是工作單位的領導；也可以是政治人物；也可以是其他的親人；甚至也可以是戀人、情人。然后就在這個人情的大網中，小心翼翼的呼吸、小心翼翼的輕輕抖動身體。

很多人，絕大多數人并不抵觸這種生活。就好像魚也許不知道水的存在，絕大多數人其實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可以生活，盡管它就在眼前。

是的，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就是走出去。

已經有太多的人走出去了，給自己重建了生活，重建自己的身份，拋下過去的標簽，重新給自己掛上新的、喜歡的。如果和過去那個身份還不是那么決絕，那就“回故鄉看看”。

很多電影都表現了那些疏遠故鄉的人，功成名就之后衣錦還鄉的怪誕故事。可見人心深處對于那些桎梏、那些壓制、那些惡是敏感的，是有報復欲望的。當然報復有很多種，衣錦還鄉，狠狠地炫耀、讓別人狠狠地嫉妒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可哈森卻是另外一種不同的類型，這種類型的人屬于世人嘴里的“書呆子”，他們猶如山邊草叢里、溪邊自顧自長出來的一朵罕見、稀有、珍貴的花朵。

開始，沒人會在意這樣一株丑陋的野草。當地人都認為這植物沒任何價值，如果長多了甚至需要動手鏟除它。人們，家鄉的驕傲總是最后才會被家鄉的人看作是驕傲。

這株野草一開始和其他野草混在一起。隨著成長，其他的野草紛紛離它而去。他們要去尋找早已被確定了的價值。它們聚集的地方會被人們稱贊、贊美，搜尋大腦里不多的詞匯一股腦的傾倒出來，有時候甚至會將一個贊美的詞反復使用幾遍。

“這片草場真不錯啊！起碼能收200個大垛的草了。鐵絲網拉好了嗎？樁子要打牢啊！要不然下山的牛群一頂會倒一片的。”

而那株人們看不上的草會如何呢？

“那看那溪邊長得什么？那一大叢中間的。”“看不出來像是什么鬼東西，不是什么毒草吧？”“不會啊！今天那里走了幾波兒牲畜了，也沒出什么問題。”“什么廢物啊？還好沒毒害牲畜，否則還得倒一桶汽油點了。”“我也不認識，不是什么常見的東西，無害就行……”

是的，能在顯示出自己的無能之后，自顧自的成長，還沒被人強迫變得有用，還算是幸福的吧！

一些特質是無法被湮滅的。他的價值在高處，高達云端的地方。哈森很久之前就發現了自己和家鄉其他的孩子之間的差異。其他孩子追逐嬉鬧的時候，他會望著藍天沉思。然后，每一朵云彩都和他交上了朋友；沉沉的夜幕也會和他熱烈地交談；繁星會迫不及待的趕來和打招呼；風呼嘯著來找他，只為將空氣中飄蕩的花香讓他聞聞；甚至山谷里回蕩的各種聲音聚合成的交響樂都要等他來才會奏響。

他是大自然最好的朋友。他會和家鄉山谷里的所有成員交流。每一種草、遇到的每一種動物、流淌的河流、偉岸的山川、喜愛崩開水花的溪水、調皮愛跳躍的石頭、還有總是互相在鬧別扭的泥土和塵埃、以及樹，總是嚴肅的站著，靠著樹卻能感受這個挺拔群體的溫暖，他們會輕輕隨風用樹葉、樹枝撫摸、拍打后背，表示友誼和欣賞。

哈森會回去的，不僅僅是為了家人、家鄉的人；還會為了那里的除了人以外的所有朋友。那些親密的朋友們也在盼著他回去，所以他知道他會回去的。

不過不是現在，他還有計劃沒有完成。

“媽媽，我不能就這樣回去了，我要讀研究生……”

“孩子，怪我，你爸爸知道之后也生了我的氣，他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可我想你啊，你要時常回來看看我們，我只不過希望你的像別人的孩子那樣，完成學業、回到家鄉工作、結婚、生子、就在我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