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怡姒一直看著桌上的文件,偶爾抬起頭,便能看到身穿囚服,戴著手銬坐在被告席的越涵,她的臉上已經呈現出老態,再不似過去那般端莊大氣。
這是她應有的報應,手中沾著這么多人的血,身上背負著四條人命,她這個幕后主使又怎逃得了一死。
聽得有些久,再加上昨晚又沒怎么睡好,門怡姒的神情難掩疲倦,眼簾微垂,睫毛輕顫,遮去了她眸中的清倦和無力。
她是被越涵突然的尖叫給嚇回神的,有些意興闌珊的掀開眼皮,淡然如水的眸光凝向了對面突然站起來恨不能撲過來將她撕碎的越涵。
她怎么了?刺激受多了突然瘋了?
隱約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但門怡姒還是坐直了身體,單手拖著下顎,神情慵懶的看向被警察控制起來的越涵。
“她不會是想裝瘋來逃避懲罰吧?”唇角揚起玩味的弧度,她半側過頭似是不經意的詢問身邊的辯護律師,但聲音卻不算小,在已經安靜下來的法庭內倒有幾分突兀。
盧煜的眸中也有幾分冷意和嘲諷,這么點伎倆虧他們想的起來。
不過門怡姒的確聰明,很快就能看出對方的意圖,但是盧煜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這么簡單,他拿著資料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這場官司一定要立刻判決,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
“因被告精神狀況有待進一步檢查確認,現在休庭,進行合議庭合議。”主法官輕敲槌,和另外兩個法官一起離席。
門怡姒卻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的目光終是落在了對面的越涵身上,看著她被警察帶出去,良久都沒有動作。
不管要拖多久,要審幾次,她都不會妥協,越涵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會放棄。
這是唯一一件她現在尚能為已故親人做的事。
“就算是要再收集證據,延期庭審,越涵依舊死罪難逃?!北R煜許是看出了門怡姒的心神不寧,便沉聲安慰她。
“麻煩您了?!秉c了點頭,門怡姒站起身離開原告席,沒走幾步胃里忽然有些翻騰,無法抑制的嘔吐感涌上咽喉,她捂著嘴奪門而出。
沖進女洗手間,單手攏著頭發,捂在胸口,另一只手撐在水池邊,她將早餐吐了干凈。
追上來的手冢只能等在門口,緊隨而來的源奈子和葉婼則是快步走了進去。
“阿姒,沒事的,喝點水漱漱口?!痹茨巫虞p輕撫著孩子的背,抽出紙巾替她擦拭著唇邊的狼藉,又伸手打開水龍頭將里面的穢物沖了下去。
推開她的手,門怡姒又一次俯身對著水池一陣干嘔。
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阿姒,對不起,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很快一切就會結束,到時候你就能安安心心待在家休息?!?
葉婼從包里拿出一根發繩,替門怡姒將及腰的柔軟頭發圈在身后,又伸手溫柔的理了理她額前凌亂的劉海。
“葉姨,你不用向我道歉,這是我應該做的。”門怡姒終是止住了那惡心感,接過源奈子遞來的水不停的漱口。
又折騰了一番,她的臉色已然慘白如紙,看上去倒像是不需要上妝的午夜貞子,有幾分嚇人。
小腹隱隱傳來幾分痛意,門怡姒有些許的擔憂,但很快那感覺又消失了,她才稍稍放下心。
庭審結束就去醫院做個檢查。
事關兩個孩子,她不敢有絲毫大意。
“阿姒,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她終歸是跑不掉的?!痹茨巫訉嵲诓蝗绦乃秊榱藞蟪饘⒆约赫垓v成這樣,關鍵是她的肚子里還有兩個孩子,萬一出了什么事,那會是阿姒一輩子的痛。
“媽媽,今天只是胃不太舒服,你們真的不用擔心。”門怡姒露出了有些蒼白無力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的虛弱,似乎下一秒就會暈過去。
看的源奈子和葉婼心都揪了起來。
她是被她們半扶著走出去的,門怡姒對這么沒出息的自己也有幾分無奈,她的身體確實比常人要柔弱一些,如今也只是多耗費了一些心神就變得如此搖搖欲墜。
當真是矜嬌玉養慣出來的。
“阿姒?!笔众5男南袷潜灰浑p大手揪著,痛得厲害,他看著懷里虛弱疲憊的妻子,眸光沉痛,神情也終是有了幾分動搖。
這世上能如此輕易牽動他心神的只一個門怡姒。
“別皺眉頭,老了好幾歲似的,回去吧?!睉阎腥说故菧厝岬匦α似饋?,她抬起手輕輕地覆上手冢的眉,眸光清澈動人。
“好?!蹦腥撕苈犜挼乃砷_了緊皺的眉頭,擁著她向前走。
法官回來后宣布了結果,如他們所料,庭審延后,需要對越涵的精神狀況進行取證調查。
但這一切并沒有結束,將這場官司推向高/潮的,是樓越當著法院外等候的記者的面,向門怡姒下跪。
求她松口給越涵一條生路。
“我到底幫過你,門怡姒,你便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就算你要母親來償命,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睒窃降拿恳粋€字就像是敲打在門怡姒已接近崩潰的脆弱神經上,無數的攝像頭對著她,無數的閃光燈閃耀著。
她忽的笑了起來,蒼白的小臉上那恣意張揚的笑,美的十分凄絕,似寒風中即將墜落的脆弱花朵,已然接近極限。
“樓越,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已經死了。七歲,我看著母親在我面前死不瞑目,十三歲,我看著身患白血病的哥哥在我身上斷氣,死無全尸,二十一歲,我看著父親滿身傷疤躺在太平間。”她的唇角的笑緩緩的收起,眸光一點一點掃過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
“這些,都是拜你的母親所賜!你如今竟是讓我去給她改過自新的機會,你憑什么?!你告訴我,換做是你你要如何去原諒?!”
“她這樣的人,就算是下地獄,十八層也未必夠她受的!”門怡姒的額頭滲出大滴汗珠,她的腹部傳來陣陣劇痛,若不是有手冢扶著她,現在她大約是要栽倒在地。
“門怡姒在一日,她便休想逃脫。上窮黃泉,下至地獄,無論她逃往何處,我都不會放過!”
她說完后,便再也支撐不住,眼前陣陣暈眩,意識也在漸漸遠去,腹部的痛卻在提醒著她,孩子的存在,孩子有危險。
“手冢,醫院,孩,孩子......”門怡姒用盡最后的力氣,攥緊身后男人的襯衣,留下這么一句便暈了過去。
手冢平靜的面孔迅速龜裂,他看著懷中女子慘白的近乎透明的臉,還有失去血色的唇,以及額頭上的大滴汗珠,眸中只剩下驚懼和憤怒。
他將門怡姒抱起來,跑向了前面等候的汽車。
“源弦歌,快過來開車!送阿姒去醫院!”他半轉過身,朝愣在原處的源弦歌怒喝一聲,對方立刻回過神,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汽車旁,將里面的司機拎了出來,坐進駕駛室,猛踩油門車子呼嘯而出。
論車技手冢自然比不過在美國玩過賽車的源弦歌,這種危急時刻當然是讓他來開車。
源高一郎和源奈子回過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和驚懼,他們在保鏢的保護下上了另一輛車,緊跟在源弦歌的車后面趕往最近的醫院。
樓越從地上緩緩的站了起來,看著那兩輛絕塵而去的車子,眸中有了些許波動,他怎么忘了門怡姒已經懷孕了,如今被他刺激,大抵是動了胎氣。
本是想借由輿論的力量讓她松口,卻不想危及到了她腹中的孩子。
“沒想到手冢還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有意思?!臂E部他們也坐上了司機開來的車子,卻只聽樓越說去最近的醫院,而不是回家。
“她懷孕了?!膘o靜的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物,樓越淡淡的丟下這么一句便不再言語。
“看不出來,社長還挺行的嘛?!痹角坝行┮馔獾奶袅颂裘?,眸中雖有些許驚訝和擔憂,但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社長最后一定會和門怡姒在一起。
因為他曾無意中瞥到,手??聪蛩龝r的炙熱目光,他第一次從這個嚴肅刻板的社長眼中看到那樣的眼神。
后來他才知道,那是看著深愛的人才會有的目光,熱烈又帶著幾分占有欲。
雖然她曾失憶數年,但到底是和手冢有緣。
“可惜了,這么難得的美人,便宜了那個冷面癱?!痹角褒堁彭馍钐幉刂荒鑵?,雖是無意的一瞥,但被他目光掃過的樓越還是感受到了他的冷意。
“竟然被手冢搶先一步,還以為最先結婚的一定是本大爺?!臂E部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凝重,這個女子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家世不簡單,個性也不簡單。
看著柔弱,骨子里卻異常倔強,正常人看到樓越當著這么多記者的面給她下跪,第一反應應該是驚訝尷尬不知所措,甚至是慌亂。
可她只是靜靜的看著,神情沒有分毫波動,那雙美麗耀眼的眸也是清冷幽靜的,只唇角的笑帶著幾分嘲諷和冷漠。
自始至終都沒有讓樓越站起來的意思。
似乎覺得自己受得起他這一跪。
說出的話也是字字珠璣毫不留情,毫不掩飾自己對越涵的恨,以及讓她死的決心。
掐斷了樓越所有的希望,亦是讓在場的人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