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山

中國園林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粹，在春秋之前，朝廷就設有掌管大山的官吏“岳”，因此山又稱為“岳”。古代中國人對山有著如同宗教般的崇拜和敬畏，歷代帝王都有登山封禪和祭祀山神的傳統。“山”字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在字典里，山指的是地面形成的高聳部分。而關于山的詞語更是數不勝數。山岳本存在于物質自然世界之中，但通過人們的活動與實踐，山岳被賦予了自然物質意義以外的諸多含義，具有一定的象征性。于是，山岳在中國人的觀念中常顯示為文化符號。頤和園中的山石造景大都師法自然，同時還凝聚著乾隆皇帝個人的藝術創造。

萬壽山的山體在金、元時期因山麓魁大、凹秀似甕形而被稱為甕山。甕山山名的由來還有一種常見于古代筆記中的說法：有一老者在鑿山時掘到一個石甕，大于常甕許多倍，甕上雕琢著怪異的花紋，甕中藏著數十件物品。老者拿走了甕中的所有東西，而把甕放在了山的西面，立下讖語說“石甕徙，貧帝里”。明代嘉靖年間，石甕果然不知去向，從此明王朝的財力、物力也漸耗而貧。這就是傳說中能預知天下的神奇石甕，自此，此山因石甕而得名甕山。

甕山的地貌環境在京城西北郊一帶占據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明代古籍錢習禮的《玉泉山記》中記述：“甕山在都城西三十里，清涼玉泉之東，西湖當其前，金山拱其后。山下有寺曰圓靜，寺后絕壁千尺，石蹬鱗次而上，寺僧淳之晶庵在焉。然玩無嘉卉異石，而惟松竹之幽，飾無丹漆綺麗，而惟土堊之樸。而又延以崇臺，繚以危檻，可登可眺，或近或遠，于以東望都城，則宮殿參差，云霞蒼蒼，雞犬茫茫，煥乎若是其廣也。西望諸山，則崖峭巖窟，隱如芙蓉，泉流波沉，來如白虹，渺乎若是其曠也。至是茂樹回環，幽蔭甕蔚，坳洼渟瀠，百川所蓄，窅乎若是其深者，又臨瞰乎西湖者矣。”這段文字高度概括了古時甕山所處的地勢之勝，山前有湖光澄碧的西湖，西有峰巒蒼翠的玉泉山。在甕山上可以眺望遠處的都城宮闕，俯瞰近處的湖山風景。但甕山本身，體既不偉，形更不奇，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與其相鄰的玉泉山則山形輪廓秀美清麗。人們對此處的風景范圍的理解，是甕山腳下的西湖與玉泉山并稱。元明時期，甕山、西湖、玉泉山之間山水連屬，在景觀上互為借資。罕見的地貌條件為修建皇家園林清漪園鋪墊了良好的自然基礎。

下面就請大家隨同筆者去領略頤和園中的萬壽山。萬壽山的山體從東至西長約1010米，從南至北最寬處約480米，山最高處海拔約109米，比山下的湖面高出約60米，萬壽山屬燕山山脈，是山地進入北京平原的最后一道山脈。甕山的天然山體在乾隆十五年（1750年）始建清漪園時融入了人工雕琢的痕跡，為造園布局所需，將疏浚山前西湖挖出的泥土堆補在山的東麓，造成中部高，東、西低緩，平面如“蝠”形的山形。在前山東部仍然露出“燕臺大觀”自然山石，山東北腳霽清軒院內依舊呈現“清琴峽”天然石峽。同年農歷三月十三日，甕山經過加工定形的園林山體被乾隆皇帝正式命名為萬壽山。由于萬壽山前山坡較平，后山勢較陡，所以在造園布局上，以安排建筑的部位和安排山路的走向來調整山貌。萬壽山前山與二百多公頃的昆明湖水面相對應，景觀采取“因山筑室”，以“寺包山”的方式構造大量建筑，以增加自然山川的氣勢。輝煌的崇樓宮室，嚴整中又富于變化，反映出封建社會后期特定時代帝王生活的特點和要求，體現出清代皇家園林宏大的氣勢和典麗的風格。萬壽山后山的地貌環境與前山不同，山體背陰向北，地勢狹長，景觀注重亭臺掩映，清幽深邃，布置靈活而自由，富于自然山林的風致和意境，兩者溶于山湖景色之中，構成了頤和園萬壽山的特點和自然風貌。

頤和園中的萬壽山究竟代表了什么呢？咱們先從萬壽山三字說起。萬壽是萬壽節的簡稱，指的是乾隆皇帝的生日，而萬壽山的真正含義就是皇帝的壽命如同山一樣長久不衰。乾隆皇帝過生日的真實目的是加強個人崇拜，從而加強封建專制統治。皇太后的生日被稱為圣壽，頤和園興建的目的之一就是為母祝壽，這體現了中國傳統的孝道。從家庭意義上看，“孝”體現為對父母絕對權威的順從；從社會意義上看，“孝”即對統治者的敬畏和絕對服從。以“孝”治天下是中國古代的一種統治手段和政治策略。《論語》《孝經》等經典中涉及大量孝道倫理觀念。秦代，官修正史上立有表彰孝子的《孝義傳》。漢代，統治者提出“以孝治天下”，孝道隨之和政治正式掛鉤。晉代，晉武帝提出了“士庶有好學篤道，孝悌忠信，清白異行者，舉而進之。有不孝敬于父母，不長悌于族黨，悖禮棄常，不率法令者，糾而罪之”的號召。唐代，唐玄宗親自為《孝經》寫序、注釋，并下詔頒行天下。宋代，為政者推崇“冠冕百行莫大于孝”。明代，明太祖用白話告訴百姓們要盡孝道，明確用“孝”來維系自己的封建統治。清代，乾隆皇帝提倡忠君，大力提倡孝道，重視以孝道治天下的手段。帝王們之所以推崇孝道，核心原因就是百姓在家若能盡孝，在外就可為國盡忠，從而減少對帝王統治的反叛。可見，萬壽山的命名有著極其深遠的政治含義。

此外，萬壽山還隱含著“封禪”的意味。古代帝王封禪的地點在泰山。“封”指的是中國古代帝王祭天，而“禪”指的是祭地，“封禪”指的是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時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禮。中國古代帝王為加強自己的統治，不約而同地宣傳“神權天授”的理論。為了使這種理論得以證明，便有了封禪泰山的活動，使泰山祭天的作用得以延續。封建統治者的這種行為讓泰山在人們心中的神山地位進一步強化，封禪隨后成為每代帝王一生必經的大事之一。乾隆皇帝對泰山非常崇拜，一生曾十次到泰山祭拜，其中六次登上泰山玉皇極頂，留下一百四十多首詠頌詩，一百三十多塊碑碣，是中國古代帝王中到泰山祭祀次數最多、留下詩篇最多、碑碣最多的一位皇帝。乾隆皇帝封禪的種種目的與象征，都包含著一層更為深潛的意識：在溝通天人之際，協調天、地、神、人之間的關系，使之達到精神意志與外在行為的和諧統一，從而向世人彰顯清王朝統治的正統性。但泰山離京師太遠了，三山五園區域的中心萬壽山就成了泰山的替代品。乾隆皇帝每每來到萬壽山，都會到大報恩延壽寺拈香，在內心深處默默祈求天、地、神庇佑大清國祚長久。

在中國，山象征著堅強、無畏，更象征著不倒的中華民族精神。《易經》中第五十二卦為艮卦，這個卦是同卦相疊，艮為山，二山相重，喻靜止。它告訴我們，做任何事情都不可失機，應恰到好處、動靜得宜、適可而止。中國的文化歷來與山有著不解之緣。想必在上古洪荒年代，原始的地貌是犬牙差互、陡峭險峻的，如今的平原和坦途則是長期河流沖積和人類世代活動的結果。因此，在中華遠古的神話故事或地理學著作中，充滿了對山川河海的描繪和記載，神仙不是居于山上，就是藏在水中。傳說中，泰山是盤古的頭顱化成，昆侖山是西王母的地盤，太行山是神農氏嘗百草的地方，等等。山成為一種文化，乃是因為士大夫文人已將山岳融進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情調，所以山也與他們的生活處處結緣。求仙、采藥、隱逸、游園、宦游、游冥，均是與山結緣的具體表現，古人不僅以山入詩，以山入文，更以山入畫。

中國園林中的山景師法自然就以典型化方式再現自然，同時凝聚著造園家的藝術再創造。頤和園萬壽山在一年中充分展現出“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欲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的迥別意境，使觀者產生人生有涯而時無涯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