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無雙的牌風如其人，攻勢很凌厲。拖拉機、三連對，紙牌甩在桌面上呼呼帶風，啪啪地響。

孫努叫道：“無雙姐，你這是什么火氣！”

魏猴子道：“你無雙姐今天被太陽頂頭曬了一天。”

蔣無雙將牌一放，手一伸，道：“少廢話，拿錢來！”

魏猴子和孫努不情愿地從自己面前的一疊零錢中，拿出幾張來，交到蔣無雙手里。

馬響看他們斗得挺有趣。邱雨的神情也很松弛。

吃完晚飯，馬響回到魯鬢的公寓。屋子里靜悄悄的，魯鬢和馮柳都不在家。看來這兩人，晚歸是常態。

馬響倒是落得個清靜。他洗了澡，偎在被窩里看起書來。他看的是《紅樓夢》，是剛才進公寓大門前在門口的小書店里買的。

魯鬢家幾乎看不到一本書。而馬響已經養成了讀書的習慣。幾日不讀書，他就覺得生活似乎少了點什么。

小書店只有十平米。店主是個年輕女孩，二十出頭的樣子，臉上的皮膚像白瓷一樣發亮。當時她正準備關門打烊，馬響卻走了進來。

女孩看到馬響，愣了一下，又默默地退回到了收銀臺后面。

書架上的書，大部分都是很文藝的作品。書架上點綴著許多綠葉、蘭花、瓷器、中國結、小燈籠等。書店干凈而又溫馨，彌漫著一股小資情調。就像女孩那白瓷一樣的臉，還有她身上那件煙灰色松垮垮的針織外套一樣。

這些現代作品中，有許多是目前正當紅的年輕作家所寫，有些書屬于思想很時尚、很新銳的作品。馬響讀過這一類的書，覺得價值不大。

馬響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套中國四大名著上，又落在了那本紅色封面、印刷很精美的《紅樓夢》上。

學生時代，馬響的老師要求學生通讀四大名著，重點部分要細讀。出于天然的叛逆心理，馬響只是通讀了這四部書，卻是不曾細讀。在這四本書中，他對《紅樓夢》情有獨鐘，最為喜歡。他一直想著，什么時候能細細地讀一遍《紅樓夢》才好。只是這本書體量過大，煌煌巨作，不是一下子就能重讀完的。而如果讀到一半，或者只讀了一點就又丟開了，馬響認為，那還不如不讀。他有一個習慣，讀一本書，尤其是一本值得一讀的書，他是一定要把它讀完的。而且，在讀的過程中，他不會再讀其它的書。

現在，馬響孤身一人，飄零在外，有了大把的時間和閑適的心情。這種境況下重讀《紅樓夢》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女孩看馬響要買《紅樓夢》，又是一愣。她笑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讀《紅樓夢》這種古典文學的，可是不多。”

“你覺得我是老土嗎？”馬響開玩笑道。

女孩趕緊抱歉地笑，“不是，《紅樓夢》是我們中國人的驕傲，讀它可沒有錯。”

馬響突然有一種想和她攀談的欲望，便又問：“你喜歡讀《紅樓夢》嗎？”

女孩倒是誠實，“說實話，《紅樓夢》的確偉大，不過，要讀它必須拋開那些煩人的紅塵俗事，懷著一顆清靜心。我現在還沒有這樣的心境。”

時候已不早，女孩要關店門了。馬響便不再多說，付錢拿書，與女孩道了別。

跨出店門時，女孩在后面喊道：“你喜歡看什么樣的書，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買回來，價格優惠。”

女孩的笑容如春花綻開。馬響相信她說這話并不僅僅只是為了她的生意。

馬響回頭答道：“好嘞！”

夜深人靜，最適合讀書。只一會兒工夫，馬響就完全沉浸到了《紅樓夢》的世界里了。書中的那些句子，幻化成了一杯又一杯香醇的美酒，或是一杯又一杯清香的鮮茶。原來，好書讀來，是真的可以讓人唇齒含香的。馬響只覺得妙不可言。都說曹雪芹是個天才。這話，馬響很是認同。因為，非天才不能寫出這樣一部奇書。

正看至佳境，只聽外面門響，又聽到高跟皮靴落在瓷磚地上的脆響。馬響知道，是馮柳回來了。

馬響看了看手機，已是晚上十一點。看來，馮柳是常常晚歸的。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馬響房間里的燈光，那雙高跟皮靴被輕輕地放在了地上。那雙換上拖鞋的腳盡可能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隨即那扇房門也被輕輕關上了。

時間已晚，馬響放下書，熄燈睡覺。

馬響覺得，魯鬢和馮柳簡直像兩個幽靈。他早晨起來的時候，那兩扇房門依然緊閉著。他以為他們都還在睡覺。及至出門的時候，他才發現鞋架上并沒有兩人脫下的鞋子。昨晚的那雙高跟皮靴也不知去向。他這才知道，其實那兩人都不在屋里。而魯鬢，似乎昨夜一宿未歸。

這一天下班后，馬響在那家“米米書店”門口又碰到了那位書店店主。她正站在門口跟人說話。兩人的視線撞到了一起，都笑了。女孩的手往院內一指，道：“你就住這里嗎？”

馬響說：“是啊。”

女孩說：“今天店里新到了一批書，有沒有興趣進來看看？”

馬響說：“我有個習慣，就是一本書沒看完，是不會看第二本的。”

女孩笑道：“嗯，這倒是個好習慣。”

跟女孩說話的那人早走了。馬響便問道：“你是姓米嗎？”

女孩略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指著那塊“米米書店”的招牌笑道：“你是從這上面知道的吧？”

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來，微笑說道：“你好！我叫米馨，你呢？”

“馬響。”馬響也伸出手來，握住了那雙嬌嫩的手。馬響覺得，那只小手在自己粗大的手掌里顯得那么柔弱，那么使人憐愛。

“那我們以后就是朋友了。”米馨說道。

“對，你是我在太原結交的第一位朋友。”馬響說。

米馨的眉毛聳了聳，似乎對這句話感到疑惑。她反應很快，笑道：“看來，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不如哪天我們好好聊一聊。”

這時，有人在書店里喊：“老板，付賬！”

米馨跟馬響揮了揮手，進店去了。

馬響上了樓，用鑰匙扭開了公寓的鐵門。門咔噠一聲開了。與此同時，屋里傳出了一陣異常的響動。

馬響一抬頭，就見馮柳慌慌張張地從魯鬢的房間里跑了出來。她衣衫不整，頭發蓬亂。跑出來時，大力地帶上了魯鬢的房門。她看也不看馬響，徑直沖進了自己的房間，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馬響終于聽見魯鬢房間里有響動，這證明魯鬢就在房間里。他簡直就像一只活在秘密里的老鼠。

馮柳的這副模樣，便是傻子也看出來是怎么回事了。馬響愣在門口，有好一會兒動彈不得。他覺得很窘迫，仿佛做了齷蹉事的是他。

馬響慢慢走回自己的小書房，也順手關上了門。他的心還在怦怦地跳。他坐在床沿上發呆，今后該如何與這兩人相處呢？

本來馬響準備今天再動手做一頓晚飯的。但如今這屋里的氛圍，不適合將廚房弄得熱熱鬧鬧。于是他打消了做飯的念頭。那今天的晚飯怎么解決呢？也只好出去吃了。

此刻繼續呆在屋里，馬響覺得有些尷尬。他聽了聽那兩個房間里的動靜，便站起來出門去了。

馬響來到米馨的店里，正好書店里并沒有客人，米馨獨自一個坐在收銀臺后面。

馬響搭訕著，“今天生意怎樣？”

米馨笑道：“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

馬響說：“不如提前把店門關了，咱們去吃飯吧？”

聽了這話，米馨將馬響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明亮眸子里的內容很豐富，但馬響一下子就看懂了。

果然米馨有些猶豫地說：“謝謝你，馬響，今天不行，我已經有約了。”

馬響故意很輕松地問：“是男朋友吧？”

米馨抿緊嘴笑著，點點頭。

“那，看來今天的晚飯我只能一個人吃了。”馬響笑著說。

米馨的臉上掠過一片歉意，好像還有一點失落。她說：“對不住了。”

馬響道：“那有什么。”卻發現米馨的眼睛掠過他的頭頂，看著他身后。

馬響轉過身，見一輛紅色小車正停靠在路邊，車門打開，從里邊下來一位年輕男子。他穿著一件棕色的棉襖，那毛絨絨一大圈淺棕色毛領很是拉風。馬響看米馨身上，也穿著這么一件小一號的棉襖，他們這是穿著情侶服啊。

馬響急忙輕聲跟米馨說了聲：“我走了。”抬腳就走。米馨的男朋友卻已經瞥見了他。馬響看到，那張原本輕松微笑著的臉，猛然變了色，看向自己的眼光十分的不友好。他和米馨站在門口說著什么，馬響已經走遠聽不清楚，但能感覺到那是在說他。

馬響想：但愿那男人對自己不會有什么誤會。但愿他們不吵架。看來以后，自己要少跟米馨接觸。

馬響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尋找吃飯的地方。不覺又走進了上次吃飯的那家小餐館。

餐館老板老李看見馬響，笑道：“今天怎么一個人？想吃什么？”

馬響點了一葷一素。老李答應著忙活去了。老李的老婆李嬸過來給馬響倒了茶。

李嬸笑道：“小伙子長得可真俊，有女朋友了嗎？”

馬響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李嬸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笑嘻嘻道：“一定是你眼光太高了。像你這么個人品，只怕后面跟著一長排姑娘呢！”

馬響笑道：“哪里。”

李嬸道：“我跟你說，無雙這姑娘就很不錯。又大方，又能干。申總如今都不大管事了，一般的事都交給無雙去辦。我看你們兩個倒是很般配。”

馬響沒想到李嬸對電腦公司的事情這樣熟悉。不過也難怪，這兒離電腦公司很近，又都是老太原人老街坊了，知道一些情況也很正常。

馬響不想聽李嬸嘮叨，他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吃頓飯。但這時店中沒有其他的客人。看來李嬸又是一個喜歡跟客人講是非的人。當然，有許多做生意的人都是這樣，他們認為和客人拉拉家常，會讓客人產生一種親切感、親近感，這樣客人就會常常來光顧了。

馬響不好拂了李嬸的興致，只好打起精神跟她說話。

“那個邱雨，人倒是長得漂亮，”李嬸接著說。“就是性格太悶了些，如今還有哪個小姑娘那么不愛說話的。”與談起蔣無雙的眉飛色舞比，李嬸明顯表現得對邱雨沒有什么好感。

馬響覺得有些奇怪。雖然他剛來沒幾天，跟邱雨也沒說上三句話，但他能感覺到，那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姑娘。難道就因為不愛說話，就不遭人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