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木器廠的一名值班員工打來的,跟馬響匯報了一點工作上的事。掛斷電話,馬響往回走。
路過衛生間,馬響突然瞥見蕎麥正撐著洗手盆嘔吐。馬響忙過去,輕拍著蕎麥的背,一邊說:“不舒服了?今天你可喝太多了?!?
吐得昏頭轉向的蕎麥,沖凈了穢物,一扭頭,就將頭擱在了馬響的肩上。她矮馬響半個頭,因此整個身體也軟軟地陷進馬響懷里。
馬響有些手足無措。雙手是抱也不好,不抱也不好。忙說:“蕎麥,你有點醉了,來,我扶你進去。”
蕎麥卻更進一步,雙臂已環上了馬響的脖子。一張臉也湊了上來,幾乎要和馬響的臉貼在一起了。
這半醉半醒的女孩身體竟是沉重得很,馬響用力推了推,竟沒推開。
就在這時,周勃突然出現在二人面前。
周勃的臉是醬黑色的,又冷得如同一塊冰。
馬響心知不好,急忙解釋。誰知他剛開口,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見一枚碩大的拳頭向自己臉上沖來。
馬響本能地抱著蕎麥往左一躲閃,那拳頭擦著馬響的右邊頭部過去了,被擊中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疼。
馬響的聲音終于沖出口,“周哥,你聽我說!”
又是一拳撲面而來。這一下,馬響避無可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蕎麥的酒已被嚇醒了一半。她張開雙臂,擋在馬響面前,沖周勃大叫,“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瘋了!”
周勃的臉,黑里又泛起了紅,他的雙眼也是紅通通的。他吼道:“你給我滾開,我今天要教訓這小子,朋友妻不可欺,你問他知不知道!”
蕎麥一手指周勃,大笑道:“誰是你的妻,你搞清楚再說話。我與你有關系嗎?我喜歡你嗎?”
就在這時,包間里的其他人,聽到了動靜都沖了出來,攔住了又要撲上來的周勃。
周勃還要發飆,眾兄弟你扯一只胳膊,我扯一只胳膊,好說歹說,才又把他拉回了包間。
蕭何過來看馬響的臉。那臉上早已腫了起來。
蕎麥心疼得用手要輕輕去摸,被馬響稍稍避開,說:“沒事,不要緊,明天就消腫了?!?
馬響對蕭、蕎二人說:“那我先回去了。蕭哥,你好好勸勸周哥,他真是誤會我了。”
蕎麥慚愧低頭道:“都是我不好?!?
馬響道:“等周哥酒醒了,誤會自然沒有了。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心中卻也是有些埋怨她喝多了酒,便又接著說:“你一個女孩子,以后可別多喝酒了,喝酒容易誤事。”
蕎麥聽出這話里的怨,心里有些不舒服。
蕭何說:“你先回去也好?!?
于是,馬響便獨自一個人走出了KTV。
夜靜風涼。馬響心里的煩惱稍稍緩解了些。馬路上的行人已經很稀少,一些不做夜間生意的商鋪,也都緊閉著門。馬響慢慢地往木器廠方向走。他抬起頭來,城市的夜晚沒有星星,一顆也看不見。一縷惆悵又襲上他的心頭。他突然想起了內蒙古的夜。那一晚,他和芙蓉坐在小河邊看星星。那些星星是那么亮,那么璀璨,世間最珍貴的鉆石也比不上它們的光彩。
芙蓉現在在做什么呢?想一想,又不禁自嘲地笑了。如果芙蓉還在夜來香上班,那這個問題就不必再問??偛贿^,都是些受人欺負的日子。
馬響回宿舍躺下不久,幾個室友也都回來了。大家都不怎么說話。馬響裝睡著,偷偷看了一下周勃,見他使勁瞪了自己一眼,還是氣鼓鼓的樣子,不禁心里暗暗叫苦。
第二天上班,馬響額頭上的腫倒是消了,但那塊皮還是紫的。好在他現在是一個人一個辦公室,不會始終有人盯著他看。
錢富看到了。他問:“你跟人打架了?”
馬響現在很不喜歡錢富跟他說話的語氣。仿佛他已經是他的女婿了。跟他說話時,總是那種封建家長教訓子女的語氣。
馬響不愿跟他詳加解釋,便推說是不小心撞到了柜子上。
錢富冷冷道:“不會是為了哪個女孩打架吧?”
馬響一聽,便知錢富已經知道了昨晚他們為蕎麥過生日的事。但他本來內心坦蕩,倒也不怕錢富知道。便又輕輕笑道:“哪有的事。”
錢富見他不似往日那般對自己恭敬,形容懶懶的,心里更是不高興。一言不發就走開了。
等錢富走開,馬響的雙眉擰在了一起。他知道,這木器廠中,至少有一個人是錢富的密探。這個密探的任務就是監視他。不過,他現在還搞不清楚這個人是誰。也許還不止一個。
馬響暗暗捏了捏拳頭,想: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倒要看看,他長著一副什么樣的嘴臉。
時間進入八月,錢貝的生日要到了。這將是錢貝三十二歲的生日。
馬響已想好了要給錢貝的生日禮物。他要給她買一個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從年齡上講,錢貝當然已屬大齡女青年。而從心智上講,她不過是個幾歲的頑童。她所喜歡的,也都是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兒。
娃娃已經買好了。那是個穿著用華麗綢緞做成的公主裙的娃娃,一頭金黃的卷發披散在肩上。據說那是用真人的頭發做成的。娃娃的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幾可亂真,而且會眨眼,會閉眼。那紅櫻桃一樣的小嘴,還會說一些簡單的句子。
馬響估計,錢貝對這個娃娃,一定會愛不釋手的。
芭比娃娃躺在馬響辦公室的柜子里。今天下班后,馬響就會去錢家,將她送給錢貝。
放在桌上的內部電話卻在這時響了起來。馬響看了一下,是錢富打來的。錢富讓他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馬響敲門進了錢富的辦公室。錢富笑容可掬地立刻站了起來,讓馬響坐。又說:“昨天鄒老板送我的極品碧螺春,我還沒開封呢,你有口福了?!闭f著從抽屜里拿出一盒茶葉來,馬響見那盒子非常的精美。
馬響笑著說:“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他站起來,拿過一只紙杯。
錢富撕開一小袋,倒了一半在紙杯里,又將剩下的茶葉倒進自己的茶杯中。馬響便先幫錢富的茶杯接滿開水,又給自己的紙杯也接滿開水。
荼香氤氳開來。馬響不由道:“好清香!”
錢富道:“當然。一千多一兩呢!你愛喝,等會帶一盒走?!?
錢富愛喝茶。不過,他可舍不得買這樣貴的茶葉。所以馬響趕緊說:“這樣好的茶葉,給我喝,那是糟蹋了。我喝茶只是為了解渴,哪像您,是真正的品茶。還是您留著吧!”
錢富卻笑道:“咱們一家人,什么你喝我喝,只要你喜歡,你都拿去?!?
馬響心中一愣。這話也說得太親熱了些。
“你嘗嘗,味道怎么樣?”錢富又說。說完他也抿了一口。
馬響就喝茶,心里卻是一片狐疑。憑直覺,他知道錢富肯定有話要對他說。
兩人默默喝了兩口茶。馬響偷眼觀察錢富,見他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馬響心里有些不舒服。錢富如此模樣,對他來說卻是個不好的兆頭。
果然,喝了一會兒茶,錢富放下茶杯,換上一副很鄭重的神情說道:“響響,我想跟你說件事兒。就是關于你和貝貝的婚事。”
此言一出,馬響只覺腦袋里轟的一聲。
錢富嘆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這件事,是委屈了你。不過,眼看貝貝年齡越滑越大,她雖然智力上有缺陷,但生理上卻是成熟的。我和你呂阿姨,實在不忍心讓她一直這么拖著。我想,還是委屈你一下,你們兩個盡早完婚吧!我和你呂阿姨,也算是了了人生最大的一樁心事了?!?
說完這些話,錢富看著馬響。他的目光里有慈愛,有期盼,也有一種深深的惆悵。如果,他所指的對象不是自己,那這樣的眼神,真的會讓馬響生出惻隱之心的。
馬響一時迷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憋紅了臉才說道:“我的年齡,還太小啊!還沒到法定年齡呢。”
錢富臉上的慈愛與惆悵已然消失,又恢復了他那種冷峻又理智的樣子。他慢慢地拉開胸前的抽屜,從里邊拿出一個紅本本來。
那是一個戶口本。
馬響的心,沒來由地咚咚狂跳起來。
錢富說:“我找了熟人,把你的年齡改大了。身份證也一同改了。這樣就沒問題了?!?
馬響更為迷亂了,只覺得腦袋里有千萬只蜜蜂在嗡嗡亂叫,吵得他哭不得,笑不得,說不得。
“但是,我還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畢竟,我改這些東西,事先沒有跟你說?!卞X富又說道。
“那就這樣吧。一切聽錢叔安排。”馬響不知道這話是如何被自己說出口的,心靈和嘴巴同時都麻木了。他感覺自己還笑了一下。不知道那笑容在錢富眼里,是自然的,還是強裝的??傊?,馬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從頭發梢到腳指甲,都是僵硬的。
馬響看到錢富笑了。那笑容顯得很滿意。他輕輕點了點頭,將那假的戶口本和身份證又放回抽屜里,并仔細地關好了抽屜。他的動作很是鄭重,似乎在告訴馬響,別想把這個東西拿走,或者毀掉。
馬響是怎樣離開錢富的辦公室的,是怎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的,這個過程他事后完全沒有記憶。只是他的異常并未引起他人的關注。他成功地、很穩妥地又回到了宿舍,好好地躺在了床上。
直到身體到了床上,被子蓋住了身體,馬響才漸漸放松下來。他的大腦仍然很亂。他知道,他點頭同意,完全是下意識地在行使拖延之計。娶錢貝?這是何等的荒唐!怎么可能呢?
馬響很清楚地記得,錢富說,婚禮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離現在還有幾天時間。這幾天,足夠他做出反應。至于要怎樣做,他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所以,他應該保持穩定,要不動聲色,要一切如常,絕對不能讓錢富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亂到極處反為靜。各種各樣的對策在馬響的腦海里翻騰、打架,吵嚷不休。竟使他很快睡著了。
等到醒來時,已是晚飯時間。周勃進宿舍拿東西,看到他睡在床上,陰陽怪氣地說:“你還真是少爺的命?!弊阅侨帐w麥生日,兩人又鬧翻之后,周勃似乎對馬響已厭惡之極,從那日起他就沒有正眼瞧過馬響。馬響很無奈,也對周勃的不理智感到氣憤。所以他也懶得再對周勃低聲下氣地解釋,兩人的關系便一直僵著。連帶著,整間宿舍的氛圍,都怪怪的,不復往日的和諧。
其時馬響已醒。聽到周勃的話,他也沒精神答理,便將頭扭到一邊。
好在周勃沒有糾纏,他拿了東西,就走了。
馬響將雙臂枕在腦后,心想:是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