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了漫長的觀心坡,暮色已是四合。馬響知道,今夜是要宿在山上了。
又走了一會兒,馬響已攀上了山峰的頂點。站在山頭,放眼四望,峨眉山的美景,令他心曠神怡。這山頂便有一家旅館,獨家經營。從外觀上看,房屋算不得齊整,甚至顯得有些寒酸。
走進店內,見有三三兩兩的游客正坐在那里。一樓是餐廳,想必樓上就是客房。
馬響問老板:“還有房間嗎?”
老板四十歲左右樣子,看起來像一位普通的山民。他的態度很是熱情,忙著答應說:“有,有,還有呢。”
馬響要了一間房。他想早點洗洗睡。看這家旅店簡陋的模樣,洗澡是不可能的。不知道能不能洗洗腳。
老板說:“廚房里有燒好的開水,可以洗腳。”
馬響來到廚房。廚房很大,靠墻堆放著很多柴草。這個樣子不像是做生意的旅店,倒像是自家住屋,使馬響產生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廚房里一溜排著十多個開水瓶。馬響倒了一瓶開水到盆里,攙了少許冷水,脫了鞋,將雙腳慢慢放進去。水溫剛剛好——有點兒燙,卻很舒服的那種。
溫暖自腳底朝上蔓延,馬響頓時感到全身舒泰。泡了一會兒,馬響又加了一些開水,接著泡,直泡得他全身都要冒出汗來,才將腳從盆子里拿出來。
擦干凈了腳,馬響上樓睡覺。樓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咯吱咯吱響。二樓有一長排房間,門與門之間隔得很近。門板很單薄。可以想象它的隔音效果及安全系數。當然,這對馬響都不是問題。他只愿那張床舒服一點。
推開門,房間里果然十分簡陋。靠墻放著一張單人床,床頭邊是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房間里什么也沒有,沒有電視,沒有衣柜,沒有開水壺,甚至沒有拖鞋。
一切將就。馬響不打算找老板要任何東西。他檢查了一下床鋪,發現被褥都很潮濕,也不干凈。想了想,馬響決定穿著衣服睡覺。
這個條件,比起伏虎寺來,真是差遠了。而價格卻比伏虎寺要貴。馬響表示理解,山頂上嘛,往來運送物資不便,所有物品,將運費算起來,自然是要比山下貴的。
躺下來,馬響胡思亂想了一陣,眼睛漸漸睜不開了。他翻了個身,閉上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一夜竟然無夢。
馬響是被小鳥叫醒的。那極清脆美妙的歌喉,仿佛就在馬響耳邊唱著。馬響睜開眼,看了看窗外,正是黎明時分,灰白的天色里,浸著濃重的濕霧。
馬響穿好衣服,打開了窗子。一團云霧悠然從窗前飄過去了。窗外的山間,云霧繚繞,美得如仙境一般。馬響的心里頓時升起一片愉悅。此刻,他簡直成了那天上的神仙,因為他正被仙云環繞,只要伸出手去,便可抓住一朵白云。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太令他快樂了。有生以來,他是第一次住在山頂上,在云霧中醒來,此情此景,讓他終身難忘。
一朵云鉆進了窗子,在室內化為了虛無。馬響微笑著,盡情地欣賞著眼前的神妙之景。直到身上被涼意浸透,他才不舍地關上了窗子。
懷著輕松愉悅的心情,馬響下了樓,到餐廳里買了一個饅頭,一杯豆漿,離開了這家山顛之店。
峨眉山本是馬響一時興起來游玩的。他并不是一個心無掛礙的旅游者。但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要登上峨眉山的金頂,去會一會那傳說中的佛光。
早聽說峨眉山的猴子不怕人。這不,馬響一回頭,看見了一只棕灰色的猴子正在他身后的樹上。
它顯然是盯上了馬響手上的饅頭。
馬響的豆漿已經喝完,正在啃饅頭。那只猴躍躍欲試。
身后兩位女孩正將饅頭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丟給猴子們。不過一轉眼工夫,馬響眼前已多了好幾條棕灰色的身影。
這些猴子果然是一點兒也不怕人。它們飛快地將饅頭吃完,便緊跟著兩位女孩,那意思是,還要。有一只正要跳到女孩的身上去。兩位女孩一聲尖叫,丟下剩余的饅頭,落荒而逃。
與此同時,一只猴也朝馬響追來。馬響趕緊將饅頭藏在胸前,猴所不見之處,往前疾走。他并非舍不得這饅頭,而是他知道猴爪的厲害。它們一旦上了自己的身,只怕臉上、身上是要落幾條傷痕的。
這一段路,大概是猴群的地盤。馬響目力所及之處,不時便躥出一只或數只猴子來。他們擾得路上的游人驚懼不定。游客們是喜歡猴子的,但也害怕與它們親密接觸。峨眉山的這條山道上,每天都有游客的衣服被猴子扯爛,身體被猴子抓傷的事。
峨眉山的猴子,不僅不怕人,還大方到了欺負人的地步。
馬響盡量不讓自己與猴子四目相對,一旦你看它,它就會認為你對它“有意”,它可能會主動來招惹你。
走過了這段路,便不見了猴群的蹤跡。
馬響繼續往上攀登。
金頂到了。那佛光出現處,是在一片云海之中。馬響運氣不錯,今天天氣好,那佛光在眾人的矚目下,果然出現。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人們都很高興,認為自己看到了佛光,便是一個幸運的人。有的人雙手合十,低頭祈禱。有的,甚至跪下來,向著那虛無的佛光磕頭。
馬響心中涌起一種沒來由的蒼茫之感,他站在那里,雙手合十,心里陷入一片虛空。這一刻,他并沒有祈禱任何事,沒有向萬能的佛祖要求何種愿望,只是一片靜寂,無欲無求。
金頂到了,峨眉山的攀爬就到了一個終點。緊接著,他就要下山了。下山之后,他要去往何處呢?天地這么大,他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天地這么大,他不知該往哪里去?
下山的路,格外漫長,馬響一邊走,一邊思考著該往何處去的問題。他想,目前最迫切的,是自己生存的問題。他應該找個地方,停下來,掙些錢,來養活自己。有了錢,他才可以繼續流浪。錢是一張紙,這張紙讓人生,讓人死,有著無邊的魔力。沒有這幾張紙,他就會餓死,會沒有衣服穿,沒有地方住。他現在,必須要搞到一些這樣的紙。
到哪里去掙錢呢?他是個男子漢了,有一把力氣,卻沒有什么謀生的技能。他現在才想起母親曾說過的話:有一門技藝在身,不管什么朝代,不管什么環境,總不至于餓死。這話真是真理啊。
你看那街邊烤紅薯的老頭。烤紅薯也是一門手藝啊。他烤的紅薯比別家的好吃,他就能掙到錢養活自己。一個不懂這門手藝的人,是不能把紅薯烤得又香又軟的。這是最低等級的手藝,再比如鐵匠、泥瓦匠、裁縫、石匠、廚師等等,這些技藝又高級一些。只要你會其中一種,就可以在這個世上生存。人們生活在這世界上,總是需要一些專門的手藝人的。
更高級一點的手藝,比如你會造導彈,會造衛星,會做火箭,那就更不得了。你天天在實驗室里搗鼓搗鼓,不必淋雨冒風,就可以衣食無憂,還能成為人上之人。這就是知識的魅力。所以還是得認真讀書。那些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科學家們,誰不是苦讀了多少年的呢?
馬響想起自己平時的不愛學習,內心便涌起一陣慚愧。
依照自己目前的知識水平,他能做些什么呢?
KTV里的工作,不需要他有多么高的學識,只是那種地方,他不想再去了。
馬響一路走,一路想,到了峨眉山腳,他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要到南方去。
中國的整個經濟形式,南方要比北方好。南方比北方發展的好,南方的人比北方的人有錢,工資水平要高。
馬響決定到深圳去。那里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是一座充滿活力的大都市。普通人在那里,能有更多的工作機會。他一無所長,就是一個普通人。就到那里碰碰運氣吧。
做出了這個決定,馬響心里便不慌了。任何時候,人只要有目的便好。
深圳,一個龐大的城市。不過幾十年前,它還是一個小小漁村。
從高鐵站出來,馬響茫然了。眼前的車水馬龍,腳步匆匆,與他全無關系。他是一個外來者。好在,深圳每天都有許多外來者。
他肚子有些餓。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工作。肚子餓,且放后。這一路花銷,已使他的錢包大為縮水。他必須盡快找到工作。他相信,一定有很多地方需要工人。
馬響沒走兩步,便看到一家服裝店的玻璃門上,貼著一張招工單。要求是,18歲到35歲之間的女性。他不夠格。
又走了兩步,一家美容美發店的玻璃門上,也貼著招工單,要求更為簡單:招學徒工,工資面議。
這個條件,馬響是夠格的。不過,他對這個工作實在不感興趣。
以前,馬響家所在的那條街上,有一家美發店。馬響的頭都是在那里理的。店里給客人洗頭發的,都是一些年青的男女。他們長得很標致,女的漂亮,男的瀟灑。但他們的一雙手,卻是讓馬響不忍目睹。由于長期的泡水,他們的手沒有一雙是好看的。夏天的時候還好點,不過是顯出濕潤過度的樣子,讓人看著不太舒服。冬天的時候,那手便紅腫著,生著凍瘡,看著快要潰爛的樣子。
馬響不想讓自己的手變成那樣。
他想,還是再找找其它的事吧。他充滿了信心。這不,才走了兩步,就遇到兩個工作機會。前面,定然還有更多的機會在等著他。他可以比較一下,選擇一個自己喜歡一點的事情做。
但接下來,馬響走了大約兩里路,在各種商鋪之間穿行,卻沒有再看到招工的告示。
一天又要結束了。太陽已漸漸地沉入西山。馬響內心焦躁起來。路過一個賣芝麻餅的小攤,他買了一個芝麻餅安慰了一下忍饑挨餓的肚子。往前面走,城市似乎更加繁華,但似乎也更加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