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特色發展經濟學:探索與構建
- 周紹東
- 26135字
- 2019-10-25 20:13:50
第二章 經濟發展:路徑、循環與螺旋——中國特色發展經濟學的分析范式
本章是全書的理論中樞。我們從“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這一唯物史觀基本原理出發,嘗試構建了一個經濟發展的理論框架。在這個框架中,經濟發展循環環環相扣,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格局,經濟發展階段也從低級上升到高級,實現在更高層次上的“復歸” 。在經濟發展循環中,可以根據兩個不同的維度將其進一步分解,兩種維度的分解都能夠得到不同的經濟發展路徑。從生產力到生產關系的經濟發展路徑,體現了唯物史觀的理論邏輯,而從生產關系到生產力的經濟發展路徑,體現了制度演變的歷史軌跡。因此,本章對經濟發展路徑的梳理,力求實現邏輯和歷史的統一。本書后續篇章,特別是“微觀行為篇”和“宏觀建構篇” ,在分析具體經濟發展問題時都采用了本章確立的理論框架,這也體現了本書在理論和實踐運用上的一致性。
第一節 生產方式:兩種含義上的辨析
一、所謂“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原理
發展的本質是對立面的矛盾運動過程,在人類發展過程中,位于核心位置的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也正是在“生產力—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解釋經濟發展、階級斗爭和政權更替的。但是,“生產力—生產關系”的分析框架在很多現實問題面前存在解釋上的困難。一方面,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兩者的變遷并不是完全同步的,對于這個問題馬克思和恩格斯等經典作家已做出深刻闡述,典型的如針對“卡夫丁峽谷”的分析。另一方面,后發經濟體向“生產力—生產關系”的分析范式提出了尖銳的詰難。例如,拉美國家被公認是發展中國家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案例,拉美國家以新自由主義為指導思想的生產關系改革阻礙了生產力發展,而工業化早期的歐美發達國家奉行的正是純粹的資本主義市場化道路,但這些國家都沒有遇到過中等收入陷阱。英、美、德、俄、日等國家從經濟起飛到完成工業化和現代化,其整個過程中都不存在發展長期停滯現象,其中美國和日本甚至只用了不到七十年時間便實現了經濟起飛,從而成為世界經濟強國[1]。
“生產力—生產關系”框架暴露出的問題,使很多學者都意識到,生產力對生產關系的影響可能并不是直接發生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演進并不是完全同步的,兩者之間還存在著第三者或中介。國內較早提出這個問題的是馬家駒和藺子榮(1980) ,他們提出,馬克思提出的生產方式并不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統一,而是兩者之間的中介[2]。吳易風(1997)則指出,應從“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原理來看待生產方式的含義,這也是最符合馬克思邏輯思路的分析,通過大量的文本解讀,吳易風指出:馬克思從早在1846年致安年柯夫的信、1847年《哲學的貧困》 ,直到《資本論》(第3卷) ,都堅持了“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分析原理。這個原理表明,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生產方式是必不可少的中介[3]。
二、生產方式(一般)與生產方式(特殊)
“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分析思路突破了生產力一元決定論,但是,這又容易產生一種新的決定論,這就是“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決定論,也就是說,生產力發展水平決定了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而生產方式進一步決定了生產中各主體之間的關系。針對這一決定論,各種質疑接踵而來,吳宣恭(2013)指出: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是以生產資料所有制為基礎的,也就是說,生產關系是決定生產方式的[4]。實際上,馬克思的如下論述,也已經表達了類似的含義,“在當前考察的場合,自由工人和他的生產資料的分離,是既定的出發點,并且我們已經看到,二者在資本家手中是怎樣和在什么條件下結合起來的——就是作為他的資本的生產的存在方式結合起來的”[5]。孟捷(2016)進一步提出:生產方式是一個統攝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更高層面上的大系統,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是其內部的子系統,這兩個子系統從事著不同的“目的論”活動。由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是生產方式下屬的目的論活動,因此,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兩者之間存在兩種可能的因果關系,在這兩種因果關系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生變化的順序是截然不同的[6]。為此,孟捷(2016)提出,不應當僅僅從生產力一元決定論的角度去把握歷史唯物主義,生產力作為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因,不一定在“事先”的意義上,也可以在“事后”的意義上體現出來[7]。筆者也曾提出,可以將“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作為核心的分析框架,并將其具象化為“勞動—分工—所有制”的經濟發展理論范式。但隨著理論探索的深入,筆者也意識到這一分析框架是具有重大缺陷的,譬如,僅僅從分工出發無法對所有制演變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釋,在十分接近的分工水平下,所有制關系的形式可能是千差萬別的,反之,同樣是實施資本主義私有制,歐美發達國家與東南亞資本主義政體的發展中國家相比,兩者的分工和專業化程度相差極大。
由于“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分析框架無法對以上質疑做出合理解釋,這就向我們提出了理論創新的迫切要求。我們的創新是以區分生產方式(一般)和生產方式(特殊)作為出發點的[8]。生產方式作為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具有兩種含義。第一種含義是生產方式(一般) ,也即在抽象掉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前提下,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這實際上是資源配置方式的概念,區域分工、行業分工、國際分工、城鄉分工等都是這一層面的反映。在這個層面上,生產方式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統一體,它影響的是一般性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包括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 “這種生產方式既表現為個人之間的相互關系,又表現為他們對無機自然界的一定的實際的關系。 ”[9]
除了生產方式(一般) ,馬克思所指的生產方式還包括第二層含義。如果將生產方式(一般)稱之為勞動方式,那么第二層含義的生產方式則是生產的社會形式。為了將其與生產方式(一般)區分,我們將這個層面上的生產方式稱為生產方式(特殊)[10]。生產方式(特殊)的含義是:任何生產過程都既是勞動過程,又是一個具有特殊的社會規定性的過程。在資本主義社會,其生產的社會形式是雇傭勞動者與資本相結合進行生產,雇傭勞動者必須服從資本所有者的生產調度和指揮。[11]也正是在這個層面上,馬克思提出了《資本論》的研究對象, “我要在本書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12]。
兩個層面的生產方式具有不同含義。對于生產方式(一般)而言,也即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相結合的方式,這種生產方式是技術與階層之間的中介環節。當抽象掉生產關系特別是生產資料所有制后,生產方式最多地表現為社會分工、職業分工和腦體分工[13]。從更廣義的視角來看,生產方式(一般)表現為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在不同維度上的“搭配” ,如行業分工、城鄉分工、區域分工、國際分工等。
生產方式(一般)至少包括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面的內容。第一是微觀層面的生產方式(一般) ,這是指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在具體生產過程中的結合方式,這種結合是發生在特定的勞動時間和生產空間中的,因此我們也可以將其稱為“勞動方式” 。在西方經濟學和管理學理論中,“技術—經濟”范式是與“勞動方式”較為接近的概念。如福特制、精益生產、大規模定制、個性化定制生產、彈性專業化生產等都屬于勞動方式的范疇[14]。生產方式(一般)的第二個方面內容是指中觀層面的區域和產業,也即勞動者與生產資料是如何在不同的區域和產業中進行組合和搭配的。這里的區域概念包括國內和國際兩個方面含義,產業概念則包括產業間和產業內部兩個方面的含義。生產方式(一般)的第三層內容是宏觀層面的資源配置方式,這包括自然配置方式、市場配置方式和計劃配置方式。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微觀和中觀的生產方式(一般)也可以采用不同的資源配置方式,但為了凸顯資源配置方式在宏觀和總量層面的特定含義,我們仍然將其作為生產方式(一般)的一種獨立形態來處理[15]。
第二節 經濟發展的循環
當我們仔細考察“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這一理論架構時,就會發現,三者之間絕不僅僅是簡單的線性決定與被決定的關系。在傳統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兩者之間的關系也只是通過作用與反作用來表示。很顯然,決定與被決定、作用與反作用,都無法完整刻畫人類經濟發展和制度演進的真實圖景。為此,我們初步考慮從生產方式(一般)和生產方式(特殊)的差異性這一視角出發,引入“經濟發展循環”“經濟發展路徑”等術語,為經濟發展和社會制度變遷提供一個新的分析思路。
一、經濟發展進程總覽
在本節,我們將使用循環的形式來表現“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之間的復雜關系(見圖1) ??梢詮膬蓚€維度對圖1中的循環進行分解,第一個維度的分解是橫向的,這將圖1分為兩個部分。路徑Ⅰ為:生產力進步—生產方式(一般)變革—職群分裂—生產關系演進;路徑Ⅱ為:生產關系演進—階級分化—生產方式(特殊)變革—生產力進步。路徑Ⅰ和路徑Ⅱ的最根本區別在于:在路徑Ⅰ中,生產力是率先發生變化的,而在路徑Ⅱ中,生產關系率先發生變化。
第二個維度的分解是對圖1進行縱向分解,這將經濟發展循環分解為兩個子系統:第一個子系統是“生產力—生產方式”子系統,也即圖1的左半部分;第二個子系統是“生產關系—職群階級”子系統,也即圖1的右半部分。
二、經濟發展的路徑Ⅰ:從生產力到生產關系
我們首先要討論的是對經濟發展循環的第一個維度的分解,從這個維度來看,經濟發展呈現出兩條路徑。由于經濟發展中大部分問題都可以在這兩條路徑的討論中得到解釋,因此,我們會在后面的討論中簡要地談談對第二個維度的分解。
經濟發展的第一條路徑是經濟發展循環的上半部分,這條路徑的起點是生產力進步。生產力水平的提高體現在勞動者自身素質、勞動工具改善以及勞動對象本身質量的提高等多個方面,但這些因素的獨立變動都無法實現生產力進步,換言之,生產力進步的直接后果是改變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也即生產方式(一般)變革。我們將這種由生產方式(一般)決定的分工群體稱為“職業群體” ,也即由于從事同一種職業而聚集和組織起來的群體[16]。當生產方式(一般)發生變革時,其直接后果便是社會分工程度的提高,這將造成職業群體數量的增多。可以從兩方面把握職業群體的特點。一方面,職業群體已經具有等級分層的含義,因為即使抽象掉了生產資料所有制,不同職業群體支配資源的權利也是具有很大差異的。但另一方面,職業群體之所以不同于階級概念,也正是在于它并不體現經濟主體在生產資料所有權方面的差別。
然而,職群分裂如何改變經濟主體之間的生產關系,職業群體的形成如何改變所有制并促成階級的產生,這在政治經濟學研究中鮮有涉及。恩格斯自己也坦言:“至于畜群怎樣并且在什么時候從部落或氏族的共同占有變為各個家庭家長的財產,我們至今還不得而知。 ”[17]。這就涉及經濟發展循環中的“生產關系—職群階級”子系統(圖1中的右半部分) 。當然,歷史考古方面的資料在這里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原始社會末期,產生新階級的源泉在于分工演進和職群分裂,但是,從職群分裂到階級分化卻是通過兩條不同的途徑最終達成的。第一條途徑是職群分裂直接導致階級分化[18]。這里的第一種情況是指,在原始部落中出現了一個承擔魔法宗教活動的巫師和通靈群體,這個群體最終演變成為奴隸制僧侶貴族的前身[19]。在古代,處于原始社會形態的鄂溫克族、鄂倫春族、錫伯族等少數民族中存在薩滿(巫師) ,薩滿是靈物的代表,他可以交往于人神之間,他擁有法術的力量,可以為病人驅鬼,為獵人祈福。薩滿最初只從事無償的巫術活動,薩滿本人也是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但是隨著其統治地位的確立和鞏固,薩滿在巫術活動中開始索取報酬。由此逐漸以此為職業,薩滿逐漸演變成無償占有勞動產品的社會寄生蟲,并演變成我國古代奴隸制國家中的“巫、尹、史”[20]。這些職業角色,在統治階級取得政權和維護統治時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因此,其特殊的階級地位也被鞏固下來[21]。
在世界各地的文明形態中,都存在著巫師、通靈脫離直接勞動的考古證據。在南非的游牧民族布希曼人中,在愛斯基摩人和澳大利亞土人中,即使在現時代仍然可以見到巫師。法國三友洞里的巫師巖畫,是描繪巫師的最早的畫,描繪了巫師祈求動物神靈保佑族人狩獵時能滿載而歸的場景。這些都表明,巫師們已經從生產食物和制造工具的勞動中脫離出來,專門為族人祈福并施展巫術[22]。
職群分裂直接導致階級分化的第二種情況是,那些承擔部落氏族公共事務的“領導者” ,他們在行使公共權力的過程中逐步占有公有的剩余產品,成為一個脫離直接生產活動的階級。在原始社會末期,部落首領雖然承擔了一些公共管理的事務,但是其本人還是參加體力勞動的。春秋戰國時期的大量諸子文獻中都有堯、舜、禹本人參加體力勞動的記載[23],在這個時期,部落首領與一般勞動者并沒有形成階級對立。然而,隨著禹的領袖地位的確立,他開始謀取具備暴力特征和鎮壓能力的國家權力。治水之后,禹號令部落首領在會稽集會,但放風之君遲到,被禹處斬,這表明一個新的統治階級已經出現。這同時也揭示出:最初的階級分化并不表現為生產資料的差別,而是剩余產品的多寡。恩格斯對此有一段經典論述:“社會產生著它所不能缺少的某些共同職能。被指定去執行這種職能的人,就形成社會內部分工的一個新部門。這樣,他們就獲得了也和授權給他們的人相對立的特殊利益,他們在對這些人的關系上成為獨立的人,于是就出現了國家。 ”[24]
而職群分裂導致階級分化的第二條途徑中增加了所有制變遷這一關鍵環節。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不直接參與體力勞動的職業群體意識到:僅占有剩余產品只是對勞動成果的分配,只有進一步占有生產資料才能更有效地占有他人勞動。專業從事公共管理事務的部落、氏族領導者也開始從僅占有生活資料和少量生產資料逐步轉變為占有大量生產資料[25]。生產中的領導者們,可以假公社之名控制生產資料支配權,這又通過兩種方式達到:一是利用領導地位逐漸奪取部落和氏族“公共生產資料”的所有權(這甚至包括在戰爭中掠奪而來的奴隸本身) ,二是利用領導地位直接形成對部落和氏族大部分成員的剝削關系[26]。在此基礎上,生產資料私有制開始確立起來。我國原始社會末期墓葬考古為這一轉變提供了大量證據。在我國歷史上,氏族社會初期的殉葬品僅限于骨器、蚌殼和石珠等裝飾品,但是到了氏族社會晚期,已開始出現將生產工具和家畜等作為殉葬品的現象[27]。典型的例證包括:在大汶口文化(新石器晚期,約公元前3500—前2200年)的成對男女合葬墓中,男方一邊放置了大量生產工具隨葬品,在仰韶文化晚期(約公元前3500—前2900年)的墓葬中,早期墓葬中的公共儲藏生產資料的窯穴消失了[28]。這些墓葬遺跡都表明:從職群分裂到階級分化的第二條路徑是間接的,存在著生產關系演進這一中間環節。
職群分裂導致的社會矛盾斗爭推動了生產力發展,一方面,在人類歷史早期,占卜等宗教迷信活動是與各種科學活動混合在一起的,如天文、地理、醫藥、動植物學等,這些活動雖然披著宗教的外衣,但是由某些特殊人物專職從事這些活動,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自然科學和生產技術的發展。在奴隸制社會早期,由原始社會神職人員演變而來的“巫、尹、史”不斷發展和分化出一大批專業化的職業,如天文、地理、禮節、祭祀、軍事、教育、音樂等,這些專業化的職業為推動生產力的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專業的公共事務管理者的出現,也極大地推動了生產力發展,他們在公共事務中積累大量的實踐經驗,對內處理生產組織、產品分配、賬務管理等事務,對外代表公社行使爭奪資源、交易商品、戰爭決策等職能,逐漸與公社的其他成員形成了“領導者和執行者”的分工[29]。更為有趣的是,早期人類社會的迷信活動和公共事務管理也是聯系在一起的,從最早的文字記載中可以發現,祭司們不僅主持各種宗教活動,還管理著大量公共活動,譬如,他們記載每年洪水泛濫時的情景,這些記載對于防御洪水具有重要作用。他們還承擔著極為重要的管理水利灌溉的職責,如分配水量、負責水壩和溝渠的建造和維修等[30]。
三、經濟發展的路徑Ⅱ:從生產關系到生產力
在經濟發展和制度變遷領域,一個長期以來得不到完整解答的問題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是不是僅存在“作用—反作用”的關系?如果是這樣的情形,經濟發展的“第一推動力”一定是生產力進步。然而,在大量經濟發展的現實案例中,推動發展的原動力都來自制度變革,換言之,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互動過程中,在很多情況下,生產關系是先動并且獨立于生產力運動的。在我們的經濟發展循環中,這體現為第二條經濟發展路徑,也就是圖1中的下半環,此時,系統中出現了一條“生產關系演進—階級分化—生產方式(特殊)變革—生產力進步”的路徑。
應該說,這里的第二條路徑更多地體現為一種制度上的“重塑” 。生產關系演進的最主要內容是生產資料所有制性質和結構的改變,而在生產資料所有制中身份的轉變,將直接導致經濟主體的階級地位發生改變。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列寧指出:“所謂階級,就是這樣一些集團,這些集團在歷史上一定社會生產體系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對生產資料的關系(這些關系大部分是在法律上明文規定了的)不同,在社會勞動組織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領得自己所支配的那份社會財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所謂階級,就是這樣一些集團,由于它們在一定社會經濟結構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其中一個集團能夠占有另一個集團的勞動。 ”[31]在這個對階級的定義中,盡管經濟主體在生產資料所有制中的地位并不是唯一的決定因素,但仍然被視為決定階級地位的首要因素,并且,這種生產資料所有制通過法律形式固定下來,上升為上層建筑的一部分。在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巴比倫王國的《漢穆拉比法典》中,私有制和階級分化兩者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該法典第六條規定:“如果一個人盜竊了寺廟或商行的貨物,處死刑,接受贓物者也應處死刑。 ”該法典第203條、第205條規定,如果貴族階層的人打了貴族出身的人,須罰銀一明那。如果任何人的奴隸打了自由民出身的人,處割耳之刑[32]。
階級分化將極大地改變生產方式(特殊) 。馬克思所指的生產方式具有兩層含義,一是勞動方式,二是生產的社會形式。本·法因和艾倫·列潑德將前者稱為抽象層次上的生產方式,將后者稱為具體層次上的“社會形態”[33]。對作為勞動方式的生產方式,馬克思通常不加任何限定地簡單稱之為“生產方式”[34],指的是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與勞動資料結合的方式[35]。而“生產的社會形式”則表明:任何生產過程都既是勞動過程,又是一個具有特殊的社會規定性的過程。在資本主義社會,其生產的社會形式是雇傭勞動者與資本相結合進行生產,雇傭勞動者必須服從資本所有者的生產調度和指揮。[36]也正是在這個層面上,馬克思提出了《資本論》的研究對象,“我要在本書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37]。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由于資本家掌握著生產資料,社會階級分裂為資本家和工人兩個對抗性的集團,在這個前提條件下,資本家通過將資本作為紐帶將工人和生產資料結合起來的方式,從而塑造出與以往私有制社會截然不同的生產方式(特殊) 。在這種生產方式(特殊)中,工人在勞動過程中必須服從資本家的控制和管理,勞動成果也全部歸資本家所有,工人的收入和消費都服從于再生產和資本積累的需要。生產方式(特殊)的重構將極大地改變生產力。由于資本家利用資本紐帶將實現工人與生產資料的結合,就有可能通過空間和時間上的邏輯化安排,最大限度地提高生產過程的效率,機器大工業所迸發的巨大生產力,其源泉正是在于生產方式(特殊)中各要素的重新分配和組合。
之所以需要強調經濟發展的第二條路徑,是因為這涉及對歷史唯物主義原理的重新理解。長期以來,歷史唯物主義都受到西方新制度學派的詰難,這種詰難主要集中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技術決定論傾向” 。諾思就此認為:“馬克思模型的局限性,在于沒有一個理論解釋技術變革率,還在于忽視其他變革原因的情況下對技術的強調。 ”[38]而實際上,歷史唯物主義與生產力的一元決定論存在著顯著差異,在社會經濟形態發生重大轉折的歷史時期,生產關系往往率先發生變革,由此推動生產力的跨越式發展。
四、歷史案例:生產關系變革在特定歷史階段的決定性作用
在本部分,我們整理了戰國時期的變法運動和明治維新兩個歷史案例,來說明生產關系變革在特定歷史時期所發揮的決定性作用,這同時也是對第二條經濟發展路徑的注釋。
戰國時期,諸侯裂土封疆,為增強國力乃至統一中國,變法圖強成為當時的時代主題。魏國李悝、楚國吳起、韓國申不害、秦國商鞅先后主持了各國自上而下的變法運動。這些變法運動通過調整奴隸與奴隸主、農民與地主、奴隸主與地主以及君主與貴族等之間的生產關系,適應了當時日益發展起來的“封建租佃制”生產方式,推動了以農業科技為代表的生產力發展,初步完成了中國從奴隸制向封建制的轉變。在這些變法中,尤其以秦國的商鞅變法最為成功,建立了一整套封建君主專制的政治、經濟和法律制度,對中國社會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正如毛澤東在《七律·讀〈封建論〉呈郭老評價》中所指出的,“百代皆行秦政制” 。
商鞅為適應秦國的“戰”“農”需要,著力推進了政治經濟領域的改革。首先,在政治方面,建立君主專制的中央集權制,確立軍功授爵制度。“筑冀闕、宮廷于咸陽,秦自雍徙都之”(《史記·商君列傳》 ) ,使君主擺脫貴族集團的干擾,逐漸掌握絕對權力,方便獨斷國事。君主可以直接任命丞相、將軍、卿大夫和郡縣官吏。行政上實行郡縣制, “集小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史記·商君列傳》 ) ,使新興地主階級逐漸掌握了從中央到地方的統治權。軍事上獎勵軍功,取消世卿世祿制度?!坝熊姽φ?,各以率受上爵……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史記·商君列傳》 ) 。這些改革措施調動了新興地主階級和平民階層的積極性,給奴隸主舊貴族勢力以沉重打擊,掃清了舊的上層建筑對封建生產方式發展的障礙。
其次,在經濟方面,建立起封建土地制度,鞏固新興小農經濟。 “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平斗桶權衡丈尺”(《史記·商君列傳》 ) 。廢除井田制,建立起封建土地私有制,并允許土地買賣。 “粟爵粟任”(《商君書·去強》 ) ,“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史記·商君列傳》 )等措施激發了新興農民和奴隸的生產積極性。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史記·商君列傳》 ) 。強制人們分家析戶,建立起個體化的小農經濟社會。商鞅還頒布了統一的度量衡標準,促進了土地交易和商品交換,這些舉措為新興地主階級通過生產資料獲取財富以及奴隸改變身份地位開辟了渠道,同時,也引導了人們的經濟行為,增強了社會流動性,激發了社會活力,鞏固了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經濟基礎。
最后,在法律制度方面,為保證變法措施有效推行,商鞅還對法律制度進行改革。對于貴族階層,他提出“公平無私,罰不諱強大,賞不私親近”(《戰國策·秦策一·衛鞅亡魏入秦》 ) 。這使奴隸制時代的“刑不上大夫” ,“有罪可以得免”成為過去。對平民階層進行嚴格控制,“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史記·商君列傳》 ) ,“重刑而連其罪”(《商君書·墾令》 ) 。這些法律制度為生產關系變革提供了有力保障,降低了變法改革的阻力。
商鞅變法所推動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變革,有力地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首先,促進了農業生產和農業科技進步。強制分家析戶,不得自由遷居,把人們牢牢地控制在土地上,為農業生產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通過精心耕作,奴隸可以贖身,農民可以捐爵,調動了生產積極性,促使人們提高勞動強度,應用鐵犁、耕牛等生產工具,提高了勞動效率?!短锫伞贰稁仿伞贰秱}律》《徭律》等經濟法規促進了農業發展。其次,軍功授爵制度刺激了軍事、冶煉、手工業等技術發展。秦軍的戰車、弩機制作精良,便于拼裝。青銅鑄造、冶煉技術以及手工業技術都得到長足發展。最后,度量衡的統一,促進了商品交換,有助于社會公平。全國統一的度量衡標準,尤其是幣制統一,便于貨幣計價,避免了亂征賦稅。這增強了貨幣的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職能,有效消除了地方割據勢力的影響,還削弱了底層平民對奴隸主、地主的人身依附,為人們從事經濟文化交流活動提供了便利。
在19世紀中期的幾十年里,中國和日本都面臨著來自西方擴張的威脅和壓力。在中國,儒家秩序是如此之強,它能夠遏止政治上或觀念上的變革,并最終形成國內保守勢力日益壯大、對外一味妥協退讓的局面,這也加速了封建王朝的滅亡和民族革命的進程。而日本“以夷制夷”的國家戰略獲得了成功,并相繼提出了一系列建國方略,最終成長為一個能夠與西方平起平坐的強國。
對于“王政復古”和明治維新,井野邊茂雄(Inobe Shigeo)認為二者是對外國威脅最終不得不做出的反應,是他自己的(也是令人滿意的)理想社會得以創建的手段[39]。對于當時日本國內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變動,高橋龜吉(Takahashi Kamekichi)的觀點如下:資本主義因素在19世紀中期的德川經濟中就已經出現,但是其發展受到了日本經濟孤立的限制[40]。在這一局面下產生的結果是封建主義被削弱,但并未完全瓦解;出現的是動蕩不安而非革命。這樣一種局面受到來自西方在政治和經濟上的挑戰,揭露出幕府和上層武士統治集團的軟弱無能,由此引起人民對現存社會秩序的懷疑。維新運動加速了日本成長為一個成熟資本主義社會的進程,而這個社會的種子在舊的德川社會中早已播下。
相對于經濟基礎而言,日本的明治維新更為重要的意義在于對國家治理機制進行了大幅度的改革和重構[41]。通過改革行政管理體制,引進先進技術和人才以及重構社會成員的身份標識,明治維新改變了日本社會的基本結構和治理秩序。譬如,在明治維新過程中,強化了以天皇為名義元首、首相為實際領導者的中央集權體制,同時建立和完善了現代法律體系。在此基礎上,改革傳統的、復雜的社會等級制度,簡化社會階層。此外,在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的同時,加強科學技術引進和學習,重視教育發展,增強整體國民經濟實力。這些舉措都為日本走向一個現代化國家奠定了政治組織和經濟物質保障。
明治維新從國家治理主體權力配置、以神道教為基礎的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建構、國家物質與軍事力量建設等多個層面開啟日本國家治理機制的現代化進程。其對于國家形態和治理機制的重構和改進主要從行政管理體系、主流思想與主流意識形態、物質基礎與治理工具等方面入手,為實現日本的現代化、工業化、市場化提供了物質和技術基礎,也為日后日本成為東亞強國奠定了基礎。
明治政權推翻了封建制度,建立了以天皇為核心的中央集權制度[42]。日本明治維新是一場自上而下的改革,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有利于整合全國資源,為改革的順利開展提供了物質保障,有利于各項改革措施的落地。以政治改革為首,明治政府相繼推進了社會、經濟的變革,并引進吸收西方的科學技術,加速了日本的發展。
從以上對經濟發展兩條路徑的分析來看,經濟發展循環的路徑Ⅰ體現了唯物史觀的理論邏輯,這個理論邏輯就是生產力推動生產方式變革并最終改變生產關系的過程。而經濟發展循環的路徑Ⅱ反映了制度演變的真實歷史,也即在很多歷史轉折的關鍵時期,恰恰是生產關系首先發生演變并最終改變了生產力的演變通道。最近的一個案例可能不需要我們再加以贅述,那就是,在1949年到1956年中國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的過程中,生產力本身的發展遠遠沒有達到生產關系變革的激烈程度。事實上,兩條路徑統一在一個大的循環中,恰恰體現了馬克思主義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一貫要求。
五、經濟發展循環的第二個維度的分解
在前文有關職業群體分裂如何導致階級分化的分析中,我們實際上已經探討了經濟發展循環的第二個維度的分解問題,也即從縱向上將圖1分解為兩個部分,即右邊的“生產關系—職群階級”子系統,左邊的“生產力—生產方式”子系統。
在第二個經濟發展維度上,“生產力—生產方式”子系統的演進過程是:生產方式(一般)變革—生產方式(特殊)變革—生產力進步。對于這個過程需要做出解釋的是,生產方式(一般)是如何直接引發生產方式(特殊)變革的?我們的理解是,這種變遷是生產方式(一般)首先發生變革,在不改變生產關系性質的前提下,推動生產方式(特殊)在某些方面發生變化。譬如,由福特制向精益生產模式的演變,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企業中資本控制勞動的具體方式。
相應地,“生產關系—職群階級”子系統的演進過程是:生產關系演進—階級分化—職群分裂。對于這個過程需要解釋階級分化是如何直接引發職群分裂的。由于階級是生產關系網絡中處于不同地位的群體,而生產關系網絡在另一個層面上表現為不同的職業群體,因此,階級分化有可能引發職業群體的分裂。譬如,企業內部的管理層員工掌握一定生產資料所有權后,就蛻變為資產階級的一部分,這種階級分化在現實中表現為職業上的分裂,企業中開始出現基層工人和管理層,管理層實際上發揮了資本的監督作用。
在第二個維度的經濟發展循環劃分中,兩個子系統表面上來看是獨立運轉的,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獨立運轉的兩個子系統揭示了“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協同運動的另一種方式。不過,由于這兩個子系統獨立發揮作用的場合并不常見,因此,我們并沒有將其界定為經濟發展路徑。
第三節 經濟發展的螺旋
“發展”本身就內含有事物由低級向高級變化的意義,前文我們使用了“循環”這一術語,意在表現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職群、階級這些概念之間復雜的互動關系。但是,由于循環中的各個經濟范疇是水平并列的,所構成的循環也是一個“平面” ,因此“循環”一詞的使用有可能產生歷史循環論之嫌,無法體現出發展的本質含義。因此,我們在本節使用“經濟發展螺旋”來表達經濟由低級向高級形態的演變過程。
一、否定之否定:發展的螺旋式
發展的螺旋式是對事物發展過程中必然出現的曲折性的形象概括,否定之否定規律表現對形態的哲學描述。它表明事物從簡單到復雜、從低級到高級的發展不是直線式的,而是近似于一串圓圈,近似于螺旋的曲線,即由自身出發,仿佛又回到自身,并得到豐富和提高的辯證過程。馬克思主義哲學指出,物質世界的各種事物、現象都是一個矛盾的體系,是包含著相互對立方面的整體。事物自身的發展,就是事物中的對立面的展開,在對立面的又斗爭又統一中,實現由低級到高級的辯證運動,其基本方向、總趨勢是前進的、上升的,是一個螺旋式或波浪式的曲折前進的過程(見圖2) 。列寧指出:“人的認識不是直線(也就是說,不是沿著直線進行的) ,而是無限地近似于一串圓圈、近似于螺旋的曲線。 ”[43]
綜合圖1和圖2進行分析,圖2中的每一個橫截面都代表圖1中的“循環” ,而這種由小到大的螺旋結構,目的是要表現兩種含義:第一,經濟發展在規模和數量上的擴張(也即經濟增長) 。每一個新的經濟發展階段都比舊有經濟發展階段擁有更大的產量、價值量或勞動量。第二,經濟發展在質量上的提升。每一個新的經濟發展階段都包含了舊有經濟發展階段的某些特點,但同時又在本質上不同于舊有經濟發展階段。
二、經濟發展在更高層次上的復歸
螺旋式是事物發展的前進性和回復性的統一。事物的自身發展,經過肯定、否定和新的肯定,即否定之否定的曲折過程,仿佛是向出發點的復歸,但實質上是在高級階段上反映出某些低級階段的特性。人類發展過程中第一個“經濟的社會形態”是原始社會,而未來會進入共產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在生產力、生產關系、階級關系、職業群體、生產方式等各個方面都重復著原始社會的某些特點,但卻又遠遠超越原始社會。
譬如,在生產力方面,由于原始人類是以部落和氏族的形態聚集生活在一起的,因此原始人類的聯系是天然而快捷的。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高,人類拓展未知區域的能力也在提高,人類逐漸從一個聯合體走向地理上的分散。但是,隨著新型通信技術的出現特別是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人類又逐步回到了一個聯合體的狀態。人類本身就包含了分散和開疆拓土的動力,這個過程就是探索未知世界的過程,而探索未知世界使得人類必須開發更為便捷的通信方法和技術。這個矛盾的展開推動著生產力發展,在未來社會,人類將如同在原始社會時期一樣,互相之間保持著緊密的聯系,但這又是在更高生產力層面上實現的。
在生產關系層面,未來社會的“復歸”更為明顯。經典作家對這種復歸進行了理論上的探討。一方面,生產資料所有制將由私有制向社會共同占有復歸,在這里,否定之否定規律獲得了一個經典的詮釋。馬克思說:“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 ”[44]另一方面,在分配制度上,與原始社會相同的是,共產主義社會實現的是按需分配,“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他們的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45]。但是,與原始社會資源極度匱乏條件下的按需分配截然不同,共產主義社會的按需分配是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達和社會資源精準計劃調配基礎上的,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生產和消費的無序性。
在生產方式上,原始人群勞動的整體性極強,因為任何原始社會的個人都不可能獨立完成生產活動,而是必須依賴原始人群的整體才能存活下去,在這種生產方式中,分工也主要是建立在性別、體格、年齡等基礎上的自然分工。在未來社會形態中,生產過程的系統化、自動化、智能化水平得到很大幅度的提高,工人已經不再被局限在某一個特定生產工序和勞動部門,而是作為“整體工人”控制生產過程。相對于第一個階段“人的相互依賴”和第二個階段“物的相互依賴” ,“第三個歷史發展階段”的社會物質生產條件達到了這樣的程度:“這里已經不再是工人把改變了形態的自然物作為中間環節放在自己和對象之間;而是工人把由他改變為工業過程的自然過程作為中介放在自己和被他支配的無機自然界之間。工人不再是生產過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 ”[46]這就表明:在第三個歷史發展階段,工人將不僅僅是運用生產工具來作用于生產對象,而是對整體生產過程進行控制,將自然過程改變為工業過程。與此同時,由于個人能力得到極大提高,工人能夠在不同工作崗位和部門之間自由流動,強加在工人身上的分工枷鎖得到解除[47]。未來社會生產方式的這一特點與原始人群生產方式的整體性具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但其技術基礎又是遠遠超過原始社會的。
在職群和階級層面,由于原始人類面對著嚴峻的生活挑戰,每個個體都需要掌握各種生活技能和勞動方法,因此基本上不存在“職業”概念,更沒有等級觀念和“階級”一說。到了未來社會,隨著生產力的巨大涌流,人類通過掌握整體生產力,使得自身從分工和專業化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不僅實現了職業上的流動性,同時徹底消滅了階級存在的物質基礎和思想基礎。這又是一種向更高層次的復歸。
第四節 經濟發展階段劃分:一個歷史視角
中國特色發展經濟學之所以不同于西方發展經濟學,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中國特色發展經濟學具有寬廣的歷史視野,它不僅在橫截面上關注欠發達經濟體、中等收入經濟體甚至高收入經濟體的經濟發展問題,更為重要的是,中國特色發展經濟學將目光投向整個人類的社會經濟形態演變,這種演變,非但不是羅斯托筆下的“起飛前—起飛—后工業化”的三階段,也不同于經典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的五階段。本章試圖通過分工演進的歷史脈絡,為人類社會經濟形態的演變提供“金釘子” ,以對分工階段的劃分解析人類歷史發展的各個階段,并對未來社會做出一些猜測性質的構想。同時,本章將重點探討人類發展從“物的依賴性”向“自由個性”轉變的階段性特征,特別分析了人工智能、“互聯網+”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在推動發展階段轉變過程中的作用,并在此基礎上闡述了如何在新的歷史背景下理解和把握經濟新常態。
一、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劃分的“五階段論”
一般來說,《 〈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論斷往往被認為是馬克思劃分社會經濟形態的經典表述:“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做是社會經濟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 ”[48]根據這段論述,經典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將社會經濟形態劃分為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五個歷史階段。然而,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這種劃分法受到了越來越多的質疑,這主要集中在這樣兩個問題上。第一,以上“五階段論”中, “亞細亞”形態與原始社會形態是不能畫等號的,因為“亞細亞”這個概念只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在考察東方社會從原始社會向新的社會形態過渡時所提出的特殊概念[49],它與古代的、封建的生產方式之間可能存在著重疊。第二,如果說以上“五階段論”是對整個人類歷史的階段劃分,那么顯然還缺乏一個“后資本主義社會”階段,反過來說,這里的階段劃分可能并不是對整個人類發展階段的考察。基于這些疑問,學者們對“五階段論”中的“社會經濟形態”概念進行了辨析[50]。
辨析的主要結論是“五階段論”中的“社會經濟形態”應譯為“經濟的社會形態” ,也即德文“?konomischen Gesellschaftsformation”應直譯為“經濟的社會形態” ,1995年出版的第二版《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已對此進行了修改[51]。問題的癥結在于:“社會經濟形態”和“經濟的社會形態”兩者之間的內涵是有差別的,前者更多地指社會在經濟方面的形態,這貫穿于整個人類歷史,而后者則是指一種特殊的社會形態,是人類歷史中的一個特定階段。社會經濟形態與社會文化形態、社會政治形態等是并列存在的,在人類歷史發展的每一個階段都具有這些形態特征,而“經濟的社會形態”只是指“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社會形態,更確切地說,這是《經濟學手稿(1857—1858) 》(倫敦手稿)中所提出的第二種社會形態,是包括前資本主義私有制社會和資本主義私有制社會的“異化的社會” 。與“經濟的社會形態”相對應的是“非經濟的社會形態” ,這包括前私有制社會的原始社會和后資本主義社會。也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在2012年出版的第三版《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中,關于社會形態劃分的原文已經被翻譯為:“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希臘羅馬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做是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 ”[52]
二、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劃分的三階段論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所謂“五階段論”并不是一個規范的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劃分方法,實際上,早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草稿) 》中,馬克思就從另一個視角,將人類發展歷史劃分為三個階段:“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 ,是最初的社會形態……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態……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造條件。 ”[53]這里,人的依賴關系、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和自由個性都是指人在生產活動中體現出來的關系,因此,這種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劃分的標準,其實質是以生產方式作為依據的。由于分工是生產方式最為重要的存在形式和表現形式,經濟社會發展階段也可以根據分工劃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自然分工的原始社會經濟形態、強制性分工的私有制社會經濟形態和自覺分工的共產主義社會經濟形態。
“分工起初只是性行為方面的分工,后來是由于天賦(例如體力) 、需要、偶然性等等才自發地或‘自然地’形成的分工。 ”[54]在這種純粹“自然分工”的歷史條件下,原始社會形成的是財產的公有制,這是因為,由于原始人類主要從事集體性的狩獵、捕魚、采摘等活動,原始人類并未有意識地進行勞動分工,當從這些活動中獲取生活資料時,并沒有個人因其在分工中的特殊地位而占有更多的生活資料。在傳統解釋中,原始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沒有多余的生活資料以供分配,因此無法產生私有觀念。這一解釋的缺點就在于,如果存在有意識的勞動分工,那么即使總體生產力水平低下,也不能排除單個人在其專業從事的勞動活動中獲得超過自身需要的生活資料,這樣一來,私有觀念仍然有可能萌發出來。當我們從無分工狀態或自然分工狀態的角度進行分析時,就會發現:原始社會公有制的直接原因是勞動分工沒有在真正意義上發展起來。
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勞動分工在原始社會末期逐步產生,人們通過狩獵活動學會了飼養家畜,通過采集活動逐漸掌握了種植方法,火的使用使人們開始食用熟食,毛皮、織物開始成為人們制造衣服的材料。生產活動種類的豐富,使得勞動分工開始突破純粹生理分工的界限,出現了相對比較固定的分工形式。勞動分工的發展,逐步瓦解了原始社會的財產公有制,這種財產公有制開始采用部落所有制、氏族所有制的形式,當父權真正確立下來后,以家庭為單位的私有財產制度也隨之確立了。這種所有制形式變化的主要特點是:勞動分工程度越高,私有制實施范圍越小,私有產權越是牢固。部落所有制相對氏族所有制、氏族所有制相對家庭所有制,都具有這種特點。
在原始社會末期,隨著種植和養殖開始逐步取代采集和狩獵活動,原始部落中完全由性別等因素決定的自然分工發生了變化。一方面,由于男性在生產勞動中的作用逐漸增大,生產中增加的物品和財富也逐漸被男性所掌握,伴隨這個過程的是原始社會末期母系文明和“共產制家戶經濟”逐漸退出歷史舞臺[55]。在隨之樹立起來的父權制文化中,男性通過“專偶制”生育出確定為自己的子女后代,也同時瓦解了原始社會部落這一社會組織形式,取而代之的是家庭。盡管此時的分工仍然帶有性別分工的痕跡,但已經從自然分工轉變為強制性分工了,與之相適應的是最初的私有制形式?!八拿妊亢妥畛跣问皆诩彝ブ幸呀洺霈F,在那里妻子和兒女是丈夫的奴隸,家庭中這種誠然還非常原始和隱蔽的奴隸制,是最初的私有制,但就是這種所有制也完全符合現代經濟學家所下的定義,即所有制是對他人勞動力的支配。 ”[56]
強制性分工貫穿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三大歷史階段。在這幾個歷史發展階段中,社會分工都具有強制性特征,人本身在養成特定技能的同時,也就被固定在物質生產活動中的某個特定職業中,在不同職業和崗位中流動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資本主義社會仍然是以私有制作為生產關系基礎的,但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很多論述中都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進行了單獨的分析。究其原因,不僅在于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處的時代正是資本主義社會,更在于相對于前資本主義的三種私有制社會經濟形態而言,資本主義私有制將強制性分工發展到了極點?!八棺匀豢茖W從屬于資本,并使分工喪失了自己自然形成的性質的最后一點假象。 ”[57]
在《 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明確地將具有“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這一特點的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形態作為人類歷史發展中的第二大形態。與前資本主義的私有制經濟形態相比,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形態在分工上具有以下特點:第一,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形態打破了以往私有制中通過各種不同紐帶聯結起來的人身依附關系,使得各個人只有通過分工和交換才能集合在一起。在前資本主義私有制中,部落、農莊、行會都可以稱為人們社會關系的紐帶,但在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形態中,這些紐帶都遭到了無情的瓦解,甚至家庭的血緣關系在強制性分工的沖擊下都逐漸退化為工人代際傳承勞動力的場所。
第二,不僅分工從社會分工和企業內部分工兩個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并且勞動者作為一個整體的無產階級而言被牢牢鎖定在強制性分工體系中。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形態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個社會經濟形態的分工特點是:在社會分工繼續發展的同時,一種新的分工形式產生了,這就是企業內部分工,也正是這種新的分工形式,將強制性分工的發展推向了頂峰。在企業內部分工中,工人被固定在專業化的工作崗位上,所形成的勞動能力單一且固化,這使得工人作為一個整體階級,喪失了在社會分工體系中流動的可能性,不得不從屬于資產階級。正因為如此,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形態中的分工結構,比以往任何私有制社會的分工結構都要固定,與之相適應的資本主義私有制關系也比以往所有社會的私有制關系都要穩定。正如恩格斯在《共產主義原理》中所描述的:“分工把每個工人的活動變成一種非常簡單的、老一套的機械操作,這種操作利用機器不但能夠做得同樣出色,甚至還要好得多……這樣一來,這些工業部門同時也就全都落到了大資本家的手里,工人也就失掉了最后的一點獨立性。 ”[58]
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所提出的共產主義社會中,自覺的社會分工是其區別于其他一切社會形態的重要特征。所謂自覺的社會分工,是指在共產主義社會,隨著勞動者勞動能力的全面發展和生產力水平的巨大提高,維持生活的必要勞動時間已經大大縮短,勞動者可以不必被束縛在狹隘固定的職業和崗位上,而是可以在不同的分工部門自由地流動,并且,人們可以根據社會需要進行合理分工,以最大限度地實現人自身的發展。在這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有一段震古爍今的描述:“而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定的活動范圍,每個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展,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為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 ”[59]
我們認為,共產主義社會的自覺分工需要建立在三個方面的前提條件之上,分別是生產力水平的提高、生產組織的深刻變革以及對人類勞動習性的正確引導。第一,生產力水平的巨大提高,使得必要勞動時間大大縮短了。1877年,恩格斯在批駁杜林時指出:“只要社會總勞動所提供的產品除了滿足社會全體成員最起碼的生活需要以外只有少量剩余,就是說,只要勞動還占去社會大多數成員的全部或幾乎全部時間,這個社會就必然劃分為階級。在這被迫專門從事勞動的大多數人之旁,形成了一個脫離直接生產勞動的階級,它掌管社會的共同事務:勞動管理、國家事務、司法、科學、藝術等等。 ”[60]一切人都有足夠的自由時間來參加各種社會活動,這實際上就已經宣告了那種束縛人、限制人和異化人的舊式分工的破產。
第二,共產主義的自覺分工還需要建立在消滅私有制的生產關系基礎上。生產力的巨大發展對于生產關系提出了消滅私有制的必然要求,這是因為,任何生產資料的私人所有制都是阻礙社會化大生產的障礙,同時也是阻礙勞動者“通曉整個生產系統”的障礙,也就是說,共產主義的自覺分工必然要求生產關系的深刻調整和公有制的建立, “因此現在已被機器動搖了的分工,即把一個人變成農民、把另外一個人變成鞋匠、把第三個人變成工廠工人、把第四個人變成交易所投機者的這種分工,將要完全消失。教育可使年輕人很快就能夠熟悉整個生產系統,它可使他們根據社會的需要或他們自己的愛好,輪流從一個生產部門轉到另一個生產部門”[61]。很顯然,要實現勞動者的自由流動,促使其了解整個生產系統,就必須實現生產資料的社會所有?!爱斏鐣蔀槿可a資料的主人,可以在社會范圍內有計劃地利用這些生產資料的時候,社會就消滅了迄今為止的人自己的生產資料對人的奴役……代替它們的應該是這樣的生產組織:在這樣的組織中,一方面,任何個人都不能把自己在生產勞動這個人類生存的必要條件中所應承擔的部分推給別人”[62]。
第三,共產主義自覺分工還需要對人類的勞動習性進行引導。早在1843年的《大陸上社會改革運動的進展》一文中,恩格斯就敘述了空想社會主義者傅立葉的“自由勞動”以及“勞動和享受同一性”觀點,這種觀點的主要精神是:每個人天生就愛好某種勞動,所以個人愛好的全部總和就會形成一種能滿足整個社會需要的力量。人類本來就具有活動的要求,絕對懶惰從來未曾有過,也不可能有,因此,共產主義社會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對人類的這種偏好勞動的習性進行正確引導,以達到這樣一種狀態:“生產勞動給每一個人提供全面發展和表現自己的全部能力即體能和智能的機會,這樣,生產勞動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產勞動就從一種負擔變成一種快樂。 ”[63]
第五節 物的依賴性階段向人的自由個性階段的轉變
新科技革命中涌現的人工智能、3D制造、“互聯網+”等先進技術手段,已經開始將“站在生產過程旁邊”由理論上的可能性變為現實中的可行性,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第二個歷史發展階段已呈現向“自由個性”的第三個階段過渡的某些先兆特征。
我們以人工智能在生產領域的發展為例進行分析。人工智能是計算機科學的一個分支,它企圖了解智能的實質,并生產出一種新的能以與人類智能相似的方式做出反應的智能機器,該領域的研究包括機器人、語言識別、圖像識別、自然語言處理和專家系統等。在生產過程中,人工智能的應用主要表現在工業機器人、信息物理系統(CPS) 、智能制造體系(IMS) 、物聯網和務聯網等方面。人工智能在工業生產中的普遍應用,將為人類從直接生產過程中擺脫出來提供技術上的可行性。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第一,直接生產過程中的機械性、重復性、危險性工序環節完全可由工業機器人操作。工業機器人是自動執行工作的機器裝置,是靠自身動力和控制能力來實現各種功能的一種機器。它可以接受人類指揮,也可以按照預先編排的程序運行,現代的工業機器人還可以根據人工智能技術制定的原則綱領行動。所有工作的完成都具有高效性、持久性和準確性。工業機器人的參與,使得工人從第一線的直接操作活動中擺脫出來,不需要直接接觸勞動對象就可以完成生產活動。
第二,生產過程中的信息交換可由智能系統掌握。在人工智能控制的生產過程中,通過信息物理系統(CPS) 、物聯網和務聯網,能夠實現不同工序之間、不同生產環節之間、價值鏈上下游之間的信息自動交換,極大地降低生產者在信息通信上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CPS是一個綜合計算、網絡和物理環境的多維復雜系統,通過3C(Computer、Communica‐tion、Control)技術的有機融合與深度協作,實現大型工程系統的實時感知、動態控制和信息服務。CPS使計算、通信與物理系統的一體化設計得以實現。CPS通過人機交互接口實現和物理進程的交互,使用網絡化空間以遠程的、可靠的、實時的、安全的、協作的方式操控一個物理實體。物聯網利用局部網絡或互聯網等通信技術把傳感器、控制器、機器、人員和物等通過新的方式聯在一起,形成人與物、物與物相聯,實現信息化、遠程管理控制和智能化的網絡。物聯網是互聯網的延伸,它包括互聯網及互聯網上所有的資源,兼容互聯網所有的應用,但物聯網中所有的元素(所有的設備、資源及通信等)都是個性化和私有化的。務聯網是依托互聯網實現的現實世界與數字世界相互融合的網絡化應用服務形態,它以服務的形式支持網絡環境下的各種生產性商務服務、生活消費服務、社會服務、信息服務、軟件服務等,實現軟件化服務系統的互聯和社會化服務系統的互聯。
第三,生產過程中的部分決策活動也可以由人工智能輔助處理,智能制造體系(IMS)的發展甚至已經部分地替代了生產中的腦力勞動。IMS是一種由智能機器和人類專家共同組成的人機一體化智能系統,它在制造過程中能進行智能活動,諸如分析、推理、判斷、構思和決策等。通過人與智能機器的合作共事,擴大、延伸和部分地取代人類在制造過程中的腦力勞動。IMS有效地更新了制造自動化的概念,將其擴展為柔性化、智能化和高度集成化。
第四,生產與需求的對接可以更多地通過信息網絡來進行,這將極大地減少產品設計、生產調節、市場營銷的工作量。隨著自動化從剛性自動化到柔性自動化再到智能自動化的轉變,制造模式也實現由單件生產模式向大批量生產模式再到多品種小批量生產模式最后到變品種變批量模式的轉變。企業的生產動力來自消費需求。在互聯網環境下,消費者對企業的運作管理的參與度正逐步提高,生產制造活動也由內部封閉的運營模式向開放型的智能生產變化。
第五,在智能化的生產體系下,管理和服務需求的增加將創造大量新的就業機會。人工智能的發展并不意味著消滅工作機會和就業崗位,而是勞動者的工作方式發生巨大轉變,全新的就業崗位對工人提出了更高的知識要求,工人勞動的智力強度提高,工作時間反而減少。全新的協作方式使得工作可以脫離工廠,通過虛擬的、移動的方式開展,員工將擁有高度的管理自主權,可以更加積極地投入和調節自己的工作。同時,員工角色由體力型、技能型向知識型、管理型轉變,極大地改變了勞動力市場需求。據麥肯錫咨詢估計,智能化生產替代傳統生產將帶來原有的1個勞動力需求變為2﹒4個新勞動力需求。在智能制造體系中,將形成包括大數據分析、模型建構、在線咨詢、遠程監控在內的眾多服務需求與就業機會[64]。
本章小結
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恩格斯引用了摩爾根的一段話,我們認為,將這段話作為本章小結是非常合適的。
自從進入文明時代以來,財富的增長是如此巨大,它的形式是如此繁多,它的用途是如此廣泛,為了所有者的利益而對它進行的管理又是如此巧妙,以致這種財富對人民說來已經變成了一種無法控制的力量。人類的智慧在自己的創造物面前感到迷惘而不知所措了。然而,總有一天,人類的理智一定會強健到能夠支配財富,一定會規定國家對它所保護的財產的關系,以及所有者的權利的范圍。社會的利益絕對地高于個人的利益,必須使這兩者處于一種公正而和諧的關系之中。只要進步仍將是未來的規律,像它對于過去那樣,那么單純追求財富就不是人類的最終的命運了。自從文明時代開始以來所經過的時間,只是人類已經經歷過的生存時間的一小部分,只是人類將要經歷的生存時間的一小部分。社會的瓦解,即將成為以財富為唯一的最終目的的那個歷程的終結,因為這一歷程包含著自我消滅的因素。管理上的民主,社會中的博愛,權利的平等,教育的普及,將揭開社會的下一個更高的階段,經驗、理智和科學正在不斷向這個階段努力。
這將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愛的復活,但卻是在更高級形式上的復活。[65]
與五階段分類方法不同,本章沒有按照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的順序來考察分工的歷史演化,而是從自然分工、強制性分工和自覺分工這一視角探討了分工及人類自身發展的問題。在原始社會的自然分工中,人類社會總體和人本身是混沌地一體化發展的,而在強制性分工發展的階段,人類社會總體和人本身的發展是被人為分割開來的,特別是在強制性分工發展到頂峰的資本主義社會,人類社會生產力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但人類自身因分工而產生的“異化”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人類社會總體發展和人本身發展之間的矛盾在新的社會形態中得到解決,這就是自覺分工的共產主義社會。也正是在這個層面上,筆者認為,作為共產主義社會的先導歷史階段,當社會主義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時,單純提高生產力就不應作為社會主義社會的本質來理解,取而代之的應是人類自身的全面發展。
注釋
[1]1790年,美國工程師仿制出英國的水力紡紗機,揭開了美國工業革命的序幕,到南北戰爭(1861—1865)前,美國基本上完成了工業革命,建立起近代工業體系。日本從1868年明治維新到20世紀初就基本完成了工業化。參見:周紹東,錢書法.拉美國家“中等收入陷阱”新詮釋與再思考:基于“勞動—分工—所有制”框架的分析[J].當代經濟研究,2014(11).
[2]馬家駒,藺子榮.生產方式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經濟研究,1980(6).
[3]吳易風.論政治經濟學或經濟學的研究對象[J].中國社會科學,1997(2).在這篇論文中,吳易風根據對“生產方式”的文本考證,提出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應包括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兩個方面,同時,生產方式是指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這種結合方式實質上就是一種資源配置方式,因此,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還應包括資源配置。
[4]吳宣恭.論作為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生產方式范疇[J].當代經濟研究,2013(3).
[5]馬克思.資本論:第2卷[M].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44.
[6]孟捷.歷史唯物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2.
[7]同[6]13-27.在該書中,孟捷教授將生產方式界定為以占有剩余為目的的生產活動,但這一點我們并不認同。
[8]高峰(2013)對生產方式進行了文本和現實雙重層面的詳細考察,他從“社會生產的類型或型式”“社會生產的勞動方式”兩種含義上理解生產方式,并認為后者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中介,實際上,這里的“勞動方式”更接近于生產方式(一般)的概念。但高峰(2013)一文存在一個邏輯上的矛盾,他指出馬克思所要研究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實質上是指“資本主義勞動方式” ,也即在“社會生產的勞動方式”這一層面上使用生產方式概念,但我們理解,馬克思所指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 ,是在生產方式(特殊)上使用這一概念的。這在后面我們分析經濟發展的第一種路徑時還會繼續討論。參見:高峰.論生產方式[J].政治經濟學評論,2013(2).
[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95.
[10]本·法因和艾倫·列潑德將前者稱為抽象層次上的生產方式,將后者稱為具體層次上的“社會形態” 。參見:Ben Fine and Ellen Leopold.The World of Consumption[M].Lon‐don and NewYork:Routledge,1993.
[11]周紹東,錢書法.以“勞動—分工—所有制”為主線的馬克思主義經濟發展理論研究:兼與劉剛、于金富兩位同志商榷[J].當代經濟研究,2013(12).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
[13]盡管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社會分工和腦體分工還不是同一個概念。參見:吳英.對馬克思主義分工—階級理論的再解讀[J].史學月刊,2004(5).
[14]也有學者從勞動過程視角對微觀層面的生產方式(一般)進行了界定,如謝富勝(2012)考察了資本主義勞動過程中的控制與效率問題。需要注意的是,將勞動過程置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背景下進行分析,已經不同于生產方式(一般)的抽象性質了,而是更接近于具有所有制特征的“生產方式(特殊) ”概念。
[15]周紹東,解勇.五大發展理念: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解讀[J].政治經濟學報,2017(1).
[16]涂爾干將這種職業群體又稱為法人團體(corporation) 。他對職業群體寄予厚望,認為職業群體的建立和完善將成為解決現代社會各種失范現象的重要組織形式,并有助于社會的“有機團結” 。但本章借用“職業群體”這一概念,僅僅是出于界定這一范疇的方便起見,并不打算探討其在社會學領域中的深刻含義。參見:涂爾干.社會分工論[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103:17-22.
[1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78.
[18]有關職群分裂導致階級分化的過程,我們在本書后文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的章節還會對此展開更為現代意義上的闡述。
[19]李澤厚.從歷史文物試探體腦分工的起源[J].文物,1979(9).
[20]秋浦.鄂溫克族的原始社會形態[M].北京:中華書局,1980:67.
[21]張光直.中國青銅時代[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3:488-495.
[22]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從史前史到21世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2-13.
[23]“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韓非子·五蠹》 ) ;“舜勤民而野死” ,“稷勤百谷而山死” ,“冥勤其官而水死”(《國語·魯語上》 ) ;“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雖臣虜之勞,不苦于此矣”(《韓非子·五蠹》 ) 。
[24]《資本論》書信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504.
[25]如早期的家長制公社中,公社家長的權力僅限于“對外代表公社,有權出讓小物品、掌管賬目,并對賬目和對整個家務的正常經營負責” 。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8.
[26]劉景華.領導者的地位與階級的形成:學習《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札記[J].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1986(3).
[27]此處案例選自大甸子墓地。該墓地在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原昭烏達盟)的西拉木侖河以南,距今年代約為公元前1735—前1695年,相當于歷史紀年的夏代末期。參見:課題組.從大甸子等地出土文物看歷史上的階級分化[J].文物,1976(1).
[28]李澤厚.從歷史文物試探體腦分工的起源[J].文物,1979(9).
[2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82.
[30]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從史前史到21世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52.
[31]列寧全集:第2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382-383.
[32]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從史前史到21世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62.
[33]Ben Fine and Ellen Leopold.The World of Consumption[M].London and NewYork:Routledge,1993:191.
[34]馬家駒,藺子榮.生產方式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J].中國社會科學,1981(6).
[35]從宏觀上來看,生產方式(一般)比較接近于資源配置方式的概念。如果將勞動者和生產資料都看作是“資源” ,那么,兩者的結合方式在宏觀上就表現為資源配置方式。但是,生產方式還包含了微觀層面上的生產組織方式這一含義,而這一點是無法通過資源配置方式進行理解的,企業作為微觀主體,其組織生產的方式必然是計劃調節和層級管理的,不存在一個“市場組織”的企業內部結構。參見:周紹東,錢書法,王昌盛.分工與創新:發展經濟學的馬克思主義復興[M].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15:48.
[36]周紹東,解勇.五大發展理念: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解讀[J].政治經濟學報,2017(1).
[3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
[38]諾思.經濟史上的結構與變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3:29.
[39]William G﹒Beasley.明治維新[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138-140.
[40]大限重信.日本開國五十年(上)[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65-66.
[41]保建云.論明治維新對日本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影響及啟示.教學與研究[J] ,2016(3).
[42]1868年4月6日,日本天皇發布“五條誓言” ,定下了國策方針。其中第五條“求知識于世界,大力振興皇基”反映了日本明治政權的進取精神和實行對外“開國”之基本方針。1868年6月11日,發布《政體書》 。1869年6月和12月,廢除公卿、諸侯之稱,改稱“華族” ,廢除中下級武士、大夫之稱,改稱“士族” 。同年7月,對政體進行第二次改組,目的在于強調“祭政一致” ,以加強神的觀念。1870年,準許平民擁有姓氏。同年9月,向各藩下達藩制改革的命令,要求各藩“務除舊弊” ,以使“政績相顯” 。1871年8月19日,發布《廢藩置縣詔告》 ,實行廢藩置縣。同月,禁止武士任意刀傷下民,廢除賤民的稱謂。同年12月,準許各階層之間的通婚和職業自由。1872年,頒布禁止人身買賣,準許農民自由選擇職業的法令。同年12月28日,發布了《征兵告諭》 。1873年1月,頒布《征兵編制及概則》 ,并于同年11月整頓警察制度。在此期間,還進行了第三次政體改組,設外務、大藏、兵部(后分為陸、海軍兩部) 、司法、文部、宮內和神抵諸省。在1872年增加教育?。ê蟪烦?,在1873年增加內務省。
[43]列寧全集:第3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411.
[44]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832.
[4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365.
[4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100.
[47]王立勝,周紹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探索路徑[J].南京財經大學學報,2017(1).
[4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3.
[49]尹樹廣.晚年馬克思歷史觀的變革[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0:158,191-192,193-194.
[50]張凌云.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片論[J].學術研究,2008(9).
[5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3.
[5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3;這里還需要強調指出的是,將亞細亞的、古希臘羅馬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看作是“經濟的社會形態”的四個發展階段,就意味著“亞細亞”階段并不是原始社會階段,因為在原始社會階段,商品經濟并未發展起來。
[5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04.
[54]德意志意識形態:節選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6.
[55]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對這個過程做了十分詳盡的分析。盡管學界對原始社會末期是否存在母系社會階段仍存有爭議,但在這一時期男女之間分工角色發生了轉變這一觀點上是一致的。
[56]德意志意識形態:節選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8.
[57]德意志意識形態:節選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58.
[5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31.
[5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37.
[6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13.
[6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370.
[62][6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81.
[64]周紹東,解勇.五大發展理念: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解讀[J].政治經濟學報,2017(1).
[6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97-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