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要是看著我沒跪，會更生氣的。”
“你不會這樣啊。”蘇敘斜坐在墊子上努了努嘴：“看見沒有，這樣坐著一點，等你起來就沒那么疼了。”
“哦。”陸安曉學著蘇敘的樣子歪坐了下來，沒成想方略動了動小腿，膝上傳來的酸痛就叫她皺了臉。
“我看看。”蘇敘蹙了眉頭站起身半跪在陸安曉一旁，小心翼翼的卷了陸安曉的褲腿，只見膝蓋上早已青紫，一時暗自咬了牙，從腰間的袋中取了藥膏來，熟練的抹在掌上，待雙手搓熱之后按壓住陸安曉的膝蓋敷了上去，片刻之后方才用掌心輕揉。
陸安曉抿著蒼白的下唇忍不住長嘶了口氣，卻始終沒出聲兒。
“不許動，疼就叫喚。”蘇敘瞥了陸安曉一眼，手上力道略輕了一些，一面輕聲道：“我小時候吧，每次偷懶，我師傅也罰我跪，可是我還是不長記性，三天兩頭的闖禍。每次跪足了時辰，我就自己起來給自己擦藥。這件事情上，我還是很愛惜的我自己的，不然以后等到我醫術很厲害的時候，總不能讓別人瞧著是個跛子吧，看起來也不大可信。再后來，我也就百煉成鋼了，每次我師傅讓我跪的時候，我就歪著點兒，或者趁著我師傅睡著不注意的時候歇歇。傷嘛，總歸是要受點傷的，所以別的我不敢說，我研究出了好多跌打損傷的藥，這都是在我身上試了很有用的。”
“那你師傅都沒發現嗎？”陸安曉頗為驚訝。
蘇敘停了手上的動作瞪了陸安曉一眼：“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傻，做了點壞事兒非得昭告天下？”
“我娘說，不可以騙人。”陸安曉吸了吸鼻子，極是認真的模樣兒指了指上頭：“上面有神仙在看著你，你騙人他們都知道，拿小本子記著呢。”
“記著做什么？等我飛升成仙的時候給我當賀禮？”蘇敘嗤笑。
陸安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醫術那么好，一定可以救很多人，說不定真能成了神仙。”
蘇敘收了手上的藥瓶，就著陸安曉的裙擺擦了擦手：“我要是成了神仙，先把你變個聰明腦袋，別傻乎乎的在這世上禍害人。”
“真的？”陸安曉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蘇敘：“把我變聰明腦袋，也把我變成個醫術很厲害的人，跟你一樣，行嗎？”
“你太笨了，要想變成像我這么厲害的人，是要很聰明很聰明才行。”蘇敘仰天嘆了口氣：“可能我需要耗費很多仙力的。”
“可是你救了那么多人，一定仙力很多，就給我一點點而已嘛。”陸安曉抬起頭眼中晶亮：“哎，那我不要你的仙力，你可以教我嗎？”
“教你什么？”
“醫術啊。”
蘇敘頗為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我不教傻子。”
陸安曉眨了眨眼：“我會很努力的。”
蘇敘愣了愣，撩袍起身準備走：“我不要。”
“我真的會認真學。”陸安曉一把拽住蘇敘的袍子，因為動作太大扯著了膝蓋，一時說出口的話略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我保證。”
蘇敘不好繼續往外走，只得蹲下身試圖掰開陸安曉的手：“我不要！”
“求你了！”陸安曉不放，大有要將蘇敘袍子扯下來的意思。
“都說了我不要！”蘇敘使了勁兒，終是掰開了，一面往外走一面沖著陸安曉做了個鬼臉：“跪著吧你。”
清晨的太陽約莫露了大半張臉，陸老爺子底下的小廝便傳了陸老爺子的話，將陸安曉由侍女扶著帶了回去。許真是因著蘇敘那藥膏的緣故，這回陸安曉在房里頭約莫也就歇了兩日的功夫，便是能下床了。
只因府里頭大娘領著陸安歌陸文恪二人一同往娘家去了，說是要住上幾日。陸老爺子向來事物繁忙，成日里不在府上，只要陸安曉不出現在他的跟前兒，他就幾乎忘了陸安曉這個人，也沒得找什么茬子。于是陸安曉那幾日過的很是清閑，傷方好了，便循著有意無意聽得的，自個兒一人偷偷摸摸的往蘇敘這兒來。因還念及蘇敘上回極愛吃她房里頭的點心，亦是滿滿裝了一食盒，很是懂得投其所好的道理。
“師傅。”陸安曉趴在門邊兒上看著坐在藥爐旁半瞇著眼曬太陽的蘇敘，軟糯糯的叫人。
蘇敘抬起頭四下看了一眼：“叫誰？”
“叫您。”陸安曉彎著眉眼點頭，小碎步跑到蘇敘跟前兒，將食盒放在他手邊的小桌上：“送給您的。”
蘇敘狐疑：“這是什么？”
陸安曉笑瞇瞇的背著手：“打開看。”
蘇敘挪了屁股，勾著食指只將食盒開了一角，待看住了之后一面將食盒往自己跟前兒挪了挪，一面輕哼了一聲：“沒安好心。”
陸安曉擰著帕子搖頭：“好心的。師傅您嘗嘗，都是您愛吃的。”
蘇敘面無表情的別過臉：“不許叫我師傅，我不當你師傅。”
陸安曉打開食盒遞了點心過去：“您先嘗嘗吧。”
“陸安曉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你這個樣子我就會當你師傅。這種事情，一碼歸一碼，要分清楚。”蘇敘很不推辭，頗為滿意的嚼著口中的點心含糊不清的說道：“我這個人還是很倔強的。”
陸安曉當作沒聽見一般笑瞇瞇的問話：“好吃嗎？”
“嗯，還不錯。”
“我做的喲。”陸安曉掰著手指頭數：“不止呢。我還會做蕓片糕，蘿卜糕，豌豆黃，綠豆糕，紅豆糕。師傅您還愛吃什么，告訴我，我給您做。”
“是嗎？”蘇敘挑眉：“那你會做糖葫蘆嗎？”
“不會。”陸安曉一臉真誠：“但是我可以去學。”
蘇敘懶洋洋的瞇著眼：“那等太久了。”
“我現在就去學，明兒就做給您吃。”陸安曉聞言得了便宜似的歡喜道：“那師傅您慢用，我明兒再來。”
就這么一連幾日，正午的面條，下午的點心。前一日蘿卜糕，后一日蕓片糕，陸安曉回回笑意滿滿的捧著食盒去，再笑意滿滿的捧著空食盒出來，論是蘇敘怎么拒絕，人還是一口一個師傅叫的甜膩。到后來蘇敘也就懶得拒絕，抑或是說塞了滿口的點心來不及拒絕。
如此便是五六日。這一日蘇敘早早的就坐在院子里頭，擺開了架勢等，卻不想等了正午不來，半下午還沒來。蘇敘來來回回在院子里踱步了約莫半個時辰，方出了院子去尋她，一路至陸安曉屋旁的院子假山上的亭子里頭方見著了坐在欄上發愣的陸安曉。
“坐在這兒做什么？不是說今兒給我做素面條吃的？”蘇敘極自然的坐在陸安曉身旁打開食盒：“面都涼了。”
陸安曉眨巴著眼看著蘇敘：“這是給我娘的。”
蘇敘一愣，默默的丟開了已然攥在手中的筷子：“你……娘？”
“今天是我娘的生辰。”陸安曉垂著腦袋聲音輕輕的：“師傅，沒人記得。”
蘇敘怔怔的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嘆了口氣的功夫瞥見陸安曉手上的血泡，略蹙了眉頭：“手怎么了？”
“煮面條的時候燙著了。”陸安曉本能的想把燙傷的手往身后縮：“不過沒事兒，我拿涼水浸了。”
“笨。”蘇敘冷了臉，扯過陸安曉的手，一面從腰間的袋子里頭翻找著取了藥粉出來，輕點著灑在陸安曉的手上。
陸安曉只覺得蘇敘指尖冰涼，與他此時的臉色一般。齜牙咧嘴的疼的也不敢出聲，只得忍著疼咕噥：“師傅，您這袋子可真神奇，什么都有。”
“那是。”
“師傅您這個袋子也好看，上頭繡的桃花兒跟真的似的。”
“這是梅花。”
“也好看。”陸安曉訕訕的：“可是師傅，您每天背著這么多瓶瓶罐罐的，不累嗎？”
“累，你幫我背嗎？”
“好啊，師傅我幫你背，你去哪兒我幫你背到哪兒。”
蘇敘瞥了陸安曉一眼，順手拿了陸安曉手邊的帕子將傷口扎了個結方搖了搖頭：“不要，我還怕你給我弄壞了。”
“師傅。”陸安曉抿了抿嘴角：“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所以你什么都不愿意教我？”
蘇敘嘆了口氣正色道：“曉曉，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想學醫？”
“如果當日我娘能遇到像師傅這么厲害的大夫，她就不會那么早離開我了。我想學醫術，讓這世上的孩子都有娘疼，有爹喜歡。”
“可是曉曉，醫術這東西，能治人，也能害人。你明白嗎？”
陸安曉愣了愣，當下說道：“師傅，我不害人。真的。”
“是，我知道曉曉不會害人。可是有的時候，并非所有事情都如你當初所希望的那般。這個時候，你會開始懷疑你當初所做的決定是不是正確。你為此付出很多的時間和精力，你回不了頭，所以當你不確定的時候，這很難。”蘇敘定定的看著一臉茫然陸安曉，笑了笑：“懂？”
陸安曉皺著眉頭想了想，緩緩搖了搖頭。
“好了。”蘇敘站起身揉了揉陸安曉的腦袋：“趕緊回去歇著吧，天色也不早了，我還得回去熬藥。”
一個時辰之后，當蘇敘頗為得意的為自己方才那番話多少震懾住陸安曉幾分暗自得意的時候，陸安曉沖進門的那一刻只讓他覺得眼前一黑。
“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