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共黨史重大問題研究(馬克思主義研究論庫·第二輯)
- 楊鳳城主編 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系組編
- 10006字
- 2020-08-13 19:15:51
寫在中共黨史專業設立60周年之際———代序
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專業設立于1956年,其時稱為“中國革命史”專業,在歷史系招生,是歷史系僅有的一個本科專業,1958年擴建為中共黨史系。如果從1956年算起,至今已經60年,整整一個甲子。
中共黨史是中國人民大學的特色專業,也是新中國的特色專業、特色學科。如果從專業史、學科史的角度看,可以追溯到中國革命戰爭年代。從陜北公學開始,一直到華北聯合大學、華北大學,何干之、胡華都在講授中國現代革命史、中國革命運動史、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和中共黨史等課程并編寫了教材,初步奠定了中共黨史的專業與學科基礎。新中國成立后,中國人民大學黨史學科長期以來是全國高校唯一一個以中共黨史命名、招收黨史專業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專門學系,在黨史科研與教學等方面起著奠基和示范作用。
中國人民大學的中共黨史專業(在某種程度上也折射著全國的黨史景況)有過20世紀50年代、60年代的蓬勃發展,70年代末80年初中期的黃金歲月,也有過市場經濟大潮涌起后的困惑、反思和調整,更有過新世紀之后的冷靜、興奮和與時俱進的努力。不管怎樣,中國人民大學的中共黨史專業歷經60年依然在堅持、在發展,依然屹立于中國特色的大學學科體系和專業體系中,并且就科研與教學水平,畢業生數量和質量,人才培養層級的完整性、系統性,現有專業師生隊伍結構與規模,以及社會影響力等綜合因素而言,仍然是全國普通高等學校中黨史學科的領先者、領軍者,是全國普通高校系統唯一的中共黨史國家級重點二級學科。
科研是專業發展的引擎、動力,也是專業水平和實力的最重要表征、體現。高度重視科研,多出精品,始終是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專業建設與發展的特色,也是影響力的最重要來源。中共黨史學科奠基人何干之先生便以理論思考精深見長,另一學科奠基人胡華教授則以史料運用見長。改革開放新時期到來后,彭明教授的五四運動研究,彥奇教授的民主黨派史研究,何沁教授的中共武裝斗爭史研究,林茂生教授的陳獨秀研究,以及其他專業教師的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研究、大革命研究、中國革命道路研究、抗日戰爭研究、土地革命與農民問題研究、工人運動研究、思想革命與文化運動研究等,均受到學界高度關注,產生了全國性影響。
90年代以降,尤其是進入新世紀后,毛澤東思想研究、鄧小平理論研究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得到迅速發展,與時俱進地體現著中共黨史資政育人的特點。與此同時,在中共黨史的理論與方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的理論與方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史,執政黨建設,人民公社化運動研究,中國共產黨的文化理論與文化政策、知識分子理論與政策,中國共產黨與國家統一,中國共產黨的宗教政策,中國共產黨與婦女運動等方面,產生了一批高質量的學術成果,形成了良好的社會影響。
學海無涯,科研無止。在中共黨史專業設立60周年之際,也恰逢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我們捧給讀者的這本書,是中共黨史系現任骨干教師對專業一甲子的紀念,也是他們近一段時間以來學術思考的部分結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專業當下的研究取向、特色和水準。
在我們看來,學術研究一定要與時代共舞。對于中共黨史研究而言,首先要適應時代和學術發展的潮流,樹立大黨史的觀念,即黨的活動史(傳統意義上的中共黨史)、馬克思中國化史(或曰中國共產黨思想理論史)、黨的建設史,三位一體。傳統黨史研究,不是沒有關注或書寫到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黨的建設,而是著力不夠;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史和黨的建設史研究成果頗豐,但對中共歷史關注不夠甚至著墨甚少。我們強調大黨史觀念,目的在于增加中共黨史研究的厚重度和深度,尋求有理論思考和提升的歷史研究,有豐富史實支撐和歷史縱深的理論歸納和總結。
問題是研究的引擎,問題意識對學術研究的意義毋庸多言。問題意識源于對史料的發掘、搜集和整理。新史料最能引發對歷史包括已有定論之歷史的發問。同樣重要的是,問題意識亦需要學養。同樣的史料,有的學者能夠從中提煉出很好的問題,有的則不能,這就要靠平時的積累和訓練,當然學術悟性也很重要。此外,問題意識的另一個重要來源是時代。這里有兩層意思,一是時代帶來新的認識高度、新的視野和方法,從而培育出新的問題意識(當然不是以當代的認知水平和價值標準去評判和苛求歷史);二是時代面臨的現實問題促使人們回看歷史,從相關的歷史中汲取智慧(當然不是以今度古、生搬硬套),從而打開歷史的另一扇窗戶,揭示出其他時代沒有甚至不可能關注的歷史內容與歷史面相。對于中共黨史來說,現實關懷顯得尤為重要。問題很清楚,中共黨史在中國作為一個專業、一個學科來設立和建設,是因為執政的中國共產黨希望黨史能夠發揮資政育人的作用。尤其是在今天,中國共產黨作為世界第一大政黨,正處于領導中國人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階段,處于比近現代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夢想的關鍵時期,從這個意義上講,黨領導進行的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任務更加艱巨;黨面向8800多萬黨員、440多萬個黨組織開展自身建設的管黨治黨形勢更加復雜嚴峻;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創新,發展21世紀馬克思主義、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課題更加迫切和重大,“黨面臨的‘趕考’遠未結束”。中共黨史研究如何適應執政黨和國家發展的需要,在資政育人方面跟上時代要求,確實是嚴峻的考驗。進入新世紀后,中共中央于2010年召開全國黨史工作會議并發出加強黨史工作的專門文件,黨的主要領導人均高度重視黨史研究、教育和宣傳,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就此做出系列指示和批示。對此,一方面,黨史學界深受鼓舞;另一方面,在具體研究實踐中,又往往感覺跟不上、力不從心。其實,這里折射的還是一個老問題,那就是中共黨史研究的學術性與政治性的關系問題。一方面,必須承認黨史研究與其他研究相比受政治、受意識形態約束較強,有資政育人的特殊要求;另一方面,中共黨史畢竟是需要客觀研究的歷史和學術領域,不能因為政治性要求而讓其變得和宣傳毫無二致。學術自有學術的規范,宣傳自有宣傳的規矩,二者不能對立,也不能混同。
我曾受邀就當代中國史研究中的學術性與政治性關系問題做過筆談,發表于《當代中國史研究》2016年第4期。其實,這篇文章如果將當代中國史替換為中共黨史,其主要觀點一樣適用,下面我稍做調整將我對該問題的最近思考復述如下:
如何處理好學術研究中科學性(學術性)與政治性的關系問題,在諸多人文與社會科學學科中均存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由于中共黨史與現實的關聯較密切,因而該問題更是一個為人關注且不時被提起的話題。在我看來,社會科學中的諸多問題,尤其是具有矛盾統一體之張力的問題,只能被取消而不能被一勞永逸地解決。換言之,只有問題的前提消失了,問題才無存在的意義,而只要前提存在,問題就存在,從而人們只能探尋保持良好張力的可能性,而不能期望有一了百了的解決方案。實際上,這也正是哲學社會科學的魅力與價值所在,是人類思想前行的砥礪物。
談論中共黨史研究中的學術性與政治性問題,首先需要對學術性與政治性的所指有一個說明,當然,不是做概念界定。所謂學術性也可以稱為科學性,對于歷史學來講核心是求真,即實事求是、保持正當的客觀立場、盡最大努力呈現歷史的真實。中共黨史屬于歷史,這一基本要求同樣適用。所謂政治性也可以稱為主流意識形態要求,對于黨史研究而言,它主要來自執政黨,來自作為執政黨和國家主導意識形態的馬克思主義。換言之,中共黨史研究要發揮資政育人的功能,為國家發展、執政黨建設提供“正能量”,起碼不能違反四項基本原則。就學術性與政治性的關系而言,毋庸諱言,二者存在某種張力,不然,就不會作為一個問題出現并不斷被討論;但同時也要看到二者是可以統一起來的。學術性要求是基礎,沒有了求真宗旨,歷史也就不存在了;政治性要求是顧全大局,是約束機制,意在防止一些敏感歷史問題可能帶來的消極社會影響。實際上,政治性與學術性之間的關系只要認識、處理到位,可以形成良性互動與互補,否認或者夸大二者之間的緊張與對立是不科學的。
在我看來,就中共黨史研究而言,學術性與政治性的關系問題比較集中地體現于下述方面:
首先,是如何看待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成就與失誤問題。突出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建設、改革歷史進程中取得的成就與成功,以利于凝聚黨心民心,增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理論、制度、文化自信,這是黨史研究中首要的政治要求。從這一要求出發,波瀾壯闊的民主革命進程,執政全國初期打擊投機資本與穩定物價、土地改革、“三反”“五反”、合理調整工商業以及抗美援朝等對于社會穩定、國家走上正常發展軌道起了巨大作用的歷史事件、運動自然需要充分研究和彰顯;同理,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共八大及其前后對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探索,20世紀60年代國民經濟調整的成就,尤其是改革開放30多年來取得的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就需要大書特書。即使是在歷史發生曲折的時期,例如三次“左”傾路線時期,“大躍進”與“文化大革命”時期,也要盡力去發掘其中的正面因素,包括閃光的思想與理論探索、在特定領域取得的成就等;對待失誤本身,也要重在總結教訓,分析失誤的主客觀原因,以利于以史為鑒。
與已經畫上句號的歷史不同,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還在繼續,從這個意義上講它本身又是現實。此外,即使從這一歷史的起點1921年算起,距離當下僅僅95年,可謂真正的“近距離”。近距離自有其優勢,那就是難得的歷史現場感,沒有古代甚至近代歷史的那種隔膜以及由此可能產生的非歷史性解讀,我們能更好地理解國史,而只有理解的東西才是真正有意義的歷史,否則只能是歷史知識或者只是文物、文字而已。當然,歷史也需要時間的“長鏡頭”,這樣會更全面、深刻,也更為客觀。從被理解的意義上講,“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一史學名言自有其深刻處,也是從這個意義上,中共黨史研究中的政治性要求自有其合理性和正當性。黨史研究和中國共產黨執政中國的歷史合法性、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華民族復興的道路選擇有著不同于一般歷史研究的密切關系,政治性要求或約束較強是難以避免的。距離越近,敏感度越高,受約束越強,這是歷史研究的一般規律,需要平心靜氣地看待和接受。
弘揚成就與成功的政治性要求是否一定會影響客觀的歷史研究,或者使黨史研究領域變得狹窄呢?就本人看來,嚴肅的歷史研究絕不是簡單地唱贊歌,而是通過充分占有資料,展示歷史的復雜性包括成就背后的代價,使受眾在了解歷史復雜性的基礎上理解曾經的選擇,在理解的基礎上尊重走過的道路,在尊重的基礎上贊同和擁護當今在歷史延續鏈條上的民族與國家的發展方向。中國共產黨取得的成就是巨大的和多方面的,學者遵循專業規范去研究各個方面的成就表現形式、取得成就的艱辛復雜歷程、主要人物的生平思想,評估這些成就的歷史地位等,盡可以各顯其能。事實上許多學者也是這樣做的,且取得了相當的成績,不同程度地促進了中共黨史研究的領域拓展與深化。
這里的另一個關鍵問題是如何看待黨史中的曲折、失誤,特別是諸如“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等問題。一個高明的歷史學家當然不會滿足于對錯誤或災難的由來與終結過程的描述,他要思考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曲折和失誤,如何避免歷史悲劇重演。從這一點上說,出于政治考慮的重在總結教訓的要求與嚴肅的歷史研究是一致的,只不過表達和論證、分析方式不一。實際上,政治與學術形成較明顯緊張關系的是對于歷史失誤或錯誤研究的人力物力投入總量與成果發表的控制。錢穆先生對南宋袁樞的《通鑒紀事本末》評價不高,他批評這部著作“只載動與亂,不載安與定”,“使人只知道史的‘外圍’,不懂歷史的‘核心’”[1]。錢穆先生講的是中國古代史,就中華人民共和國史而言,如果集中地大量地講失誤講錯誤,其政治后果無須多言(實際上,出于好奇心,歷史中的亂與錯恰恰是一般人有興趣了解甚至津津樂道的),黨史研究者應充分理解政治考量的現實合理性。
其次,關于“宜粗不宜細”原則與“沒有細節就沒有歷史”?!耙舜植灰思殹痹瓌t針對的是中國共產黨執政全中國頭30年的歷史,不過對整個中共黨史研究來說亦有啟發意義。鄧小平在指導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簡稱《決議》)的過程中明確提出了這一原則,原因是新中國頭30年歷史的波瀾起伏。新中國成立之初,在短短3年時間內恢復了國民經濟,穩定了社會,國家迅速走上有序建設之路,不管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存在什么樣的問題,這都是巨大的歷史性進步。但是接下來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就比較復雜了,人們的觀感和認識分歧也比較大,涉及改造的時機選擇、目標模式、過程控制等。1956年中共八大前后的歷史時期,得到人們較普遍的認可,尤其是中國共產黨在“以蘇為鑒”背景下對更符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的探索。但是,接下來的反右派斗爭、“大躍進”與人民公社化運動則帶來了嚴重的政治與經濟災難。20世紀60年代初期的國民經濟調整是成功的,這一點幾乎是共識。但是,自1963年逐步展開的城鄉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則是一路向“左”,最后是十年“文化大革命”。這樣看過去,新中國頭30年的歷史難免給人一種運動不斷、“折騰”不斷的印象。這樣來描繪歷史、總結歷史,從政治上看問題較大。也因為此,鄧小平對《決議》的最初文本不滿意,甚至講過如此不如不做的話。[2]
現在來看,當年面臨著兩難困境:一方面,如果對新中國頭30年的歷史做出的評價主要是負面或導致負面評價占上風,那么其對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社會主義道路會帶來不可估量的政治沖擊;另一方面,又必須實事求是地承認和指出“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失誤及其帶來的嚴重后果,否則改革開放便失去歷史的依據。這一處境,其實也是檢驗政治領袖處理復雜歷史問題能力的試金石。從這一角度看,“宜粗不宜細”要求的是放寬歷史的視野,不拘泥于個別的運動、事件,將30年作為一個整體,通過前后比較、通過“長時段”內各個領域發生的歷史性變化,看歷史進程中的進步和成就。如此一來,便可以高屋建瓴,便可以跳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困境。我們現在看《決議》對新中國頭30年建設成就的總結確實有根有據、擲地有聲?!耙舜植灰思殹痹瓌t針對性最強的是如何看待新中國頭30年歷史中的曲折與失誤。一方面,它主張直面錯誤和失誤,回避或無視不是一種嚴肅的態度;另一方面,對錯誤本身不能津津樂道,不能糾纏于細節甚至鐘情于“揭秘”,不能聚焦于個人責任、個人恩怨,而是從大處著眼,重在分析錯誤和失誤的原因,重在分析主客觀制約因素,重在吸取歷史教訓,避免日后重犯。
“宜粗不宜細”原則對于研究新中國頭30年的歷史有其獨特的認識論意義,對于辯證地看待新中國兩個歷史時期(計劃經濟體制時期與改革開放時期)是重要的方法論。鄧小平當年提出“宜粗不宜細”的原則,是為了統一黨內對重要歷史問題的認識,結束過去,開辟未來。1981年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決議》確實也起到了這樣的作用。實際上,不僅是對改革開放前30年的歷史,就是對改革開放的歷史,“宜粗不宜細”恐怕也是一個重要的政治原則。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也并非一帆風順,也并非在每個時期每個重大問題上均皆大歡喜,并非沒有問題和代價,這樣的歷史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只不過改革開放30多年來沒有出現全局性失誤,沒有犯顛覆性錯誤。實際上,在改革開放取得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的背景下,如果拘泥于一些歷史細節和微觀問題,仍然會、事實上也會產生諸多質疑,例如,一度愈演愈烈的“三農”問題、國企在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和產業調整過程中大量工人下崗問題、地區與城鄉差距擴大問題、收入差距過大和社會不公問題,以及一度泛濫的腐敗問題,等等。實際上,只有從宏觀著眼,把30多年的改革開放作為一個整體,才能得出更科學的歷史評價,才能充分看到歷史進步,同時將存在的問題置于恰當的方位加以審視和分析。由此,也可以看到“宜粗不宜細”,重宏觀視角,重歷史整體性,重“長時段”,重紛繁復雜之歷史表象背后的進步與成就這一主流,不僅有政治意義,實際上也有其獨特的方法論意義和知識價值。因此,“宜粗不宜細”原則與歷史研究的學術性要求并不存在截然對立的冰火關系,如果處理好,完全可以形成互補或良性互動。
“宜粗不宜細”并非反對盡最大努力搜集歷史資料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準確的歷史研究與書寫,并不是主張對歷史可以大而化之。歷史學界經常講“沒有細節就沒有歷史”,其意在于,一是史實的準確無誤,尤其是關鍵環節不能滿足于“大概”“似乎”,否則歷史評價就會出問題;二是歷史之所以被稱為歷史是因為有故事,歷史引人入勝并予人以啟迪的方式是有始終有起伏的多彩而復雜的故事,不是理論,不是數字,不是會議,不是干巴巴的成就羅列。從這個意義上講,歷史沒有細節就如一具沒有了血肉的僵尸。然而,另一方面,必須承認,歷史不僅僅是講故事,它承載著更多的社會功能。歷史需要對人們思考人類命運、思考民族國家的未來留下啟迪。僅僅是故事和細節,一個一個的歷史碎片,一個一個的個案,數不清的地方知識、地方經驗,只有這些是不夠的,歷史還需要在它們之上的宏觀分析,需要對歷史進路的俯瞰,需要有對規律的把握,需要宏大敘事。
當然,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由于個人稟賦的不同、學養的不同、興趣的差異,有的善于做大問題、宏觀問題的研究,所謂長袖善舞;有的精于史實考訂,擅長于微觀、個案的條分縷析。他們完全可以發揮所長,“宜粗不宜細”并不構成對嚴肅的黨史研究的障礙或束縛。作為方法論,它有獨特價值;作為政治要求,它鼓勵宏觀研究,鼓勵對歷史成就與經驗的總結,提醒歷史研究者注意成果的社會影響。弘揚成就,正視問題,重在總結經驗教訓,重在資政育人,“宜粗不宜細”的真諦僅在于此,不能泛化,也不能歪曲。
再次,關于《決議》與中共黨史研究。《決議》是中共黨史研究中政治性要求的集中體現之一。人們經常講要遵循《決議》精神和基本結論;異議者則提出,《決議》是一個政治文件,學術不是政治,因而不能簡單地講遵循《決議》,此外,《決議》已經做出30多年了,其涉及的歷史問題,已經有了更深入的研究,有關結論亦應發展和調整。這里的問題是,其一,《決議》作為政治文本對于學術的意義何在?會不會成為深入研究的障礙?其二,《決議》的結論是否過時了?關于第一個問題,我的理解是,《決議》的精神無論從學術研究還是從政治上講,均有其獨特價值。什么是《決議》精神?概言之,就是實事求是,就是在實事求是的原則下,充分肯定新中國建立頭30年的歷史成就,同時也不回避曲折和失誤,以史為鑒,資政育人。這一精神和導向首先是出于政治考慮,但同時也具有學術指導價值。實事求是毋庸多言,提供歷史借鑒、凝聚正能量畢竟也是歷史學的重要功能,何況,中共黨史與現實的一體化延續,更使這一導向具有特殊的重要性。關于第二個問題,要不要遵循《決議》的基本結論,回答是肯定的。因為《決議》對新中國頭30年歷史的評價,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評價,對類似“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人們關心的重大問題的評價,總體而言,經過幾十年的檢驗證明依然是立得住的。
重要的問題在于,遵循《決議》精神和基本結論并不影響、做得好還會促進中共黨史研究在諸多領域的深化。《決議》首先是政治文件,是宏觀研究和結論。政治自有政治的規范,宏觀自有粗線條的特色。它們并不影響學術研究的拓展與掘進,不要將兩者人為地對立起來,相反,它們完全可以按照各自的規范發揮作用,形成互補和良性互動,達到和而不同的理想格局。例如,《決議》對新中國頭30年的言說是粗線條的,且基本上是政治史,而這30年間的歷史內容則極為豐富,就此而言,學者可以“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再如,《決議》的視角是政治,而中共黨史研究還有歷史學的專業規范和方法。舉例來說,《決議》討論社會主義改造主要是從社會主義制度建立的歷史必然性出發,學者完全可以從中國工業化道路的選擇與三大改造的關系入手去深化研究,可以從當年人們對社會主義認識的時代特色去深化研究;《決議》討論“大躍進”主要著眼于國內,學者完全可以放寬視野考察“大躍進”運動的國際因素;《決議》討論新中國歷史經驗教訓遵循的是指導思想、民主與法治、經濟、文化的宏觀思考,學者則可以從體制、制度層面進行反思、發現問題;等等。進行這樣的研究,具有這樣的專業視角,形成獨特的問題意識,這些和《決議》顯然不同,但不是對立,相反,是有價值的成果,是中共黨史作為學科和研究領域存在價值的彰顯,它對于執政黨更全面地認識和把握自身的歷史、更科學地總結歷史經驗有百利而無一害。在這里,《決議》和學術研究完全可以做到互補和良性互動。
最后,關于唯物史觀與百家爭鳴。馬克思主義是新中國的主導意識形態,是文化建設和學術研究的指導思想。由于中共黨史的特殊性,比起其他學術領域,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遵循唯物史觀顯得更為重要。撇開政治因素、意識形態因素不論,歷史唯物論作為一種方法論體系有其獨到的解釋力和犀利性。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去分析、解讀中國共產黨波瀾壯闊的歷史,分析、解讀中國革命的勝利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奠基、開創與發展,依然最富說服力。
同時,我們說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遵循唯物史觀,主要是一種宏觀和方向上的要求,更多的時候唯物史觀體現為一種“底色”“基石”,浸透于或處于歷史研究成果的深處。這種“潤物細無聲”、渾然一體的境界才是唯物史觀應用的最佳境界。遵循唯物史觀,不是要讓相關的原理、范疇變成機械的公式,變成時時浮現的概念,甚至生搬硬套、削足適履,什么問題都要套用,什么問題都要進行標簽式的鑒定。遵循唯物史觀,也并不意味著拒絕和排斥其他史學方法在國史、黨史研究中的運用。相反,在很多問題、很大程度上,一些為史學界所看重、所運用的方法與唯物史觀并不構成對立或沖突,而是視角不同,運用這些方法可以對唯物史觀形成有益的補充。例如,計量史學的方法,對于運用唯物史觀得出的一些定性結論就能起到很好的證實或證偽作用,使之更具說服力,或者做出調整和改變。再如,新文化史的方法運用到中共黨史研究中也能起到別開生面的作用。新文化史注重文化在社會變遷中的獨特作用,注重研究社會觀念、社會心理、文化象征、文化符號等歷史現象,這對于注重經濟社會、政治變遷的唯物史觀,也是一種有益的補充,促使我們更加關注文化與觀念的歷史作用,當然,不是走向文化決定論。
總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唯物史觀為主要方法,不僅僅體現著政治要求,而且有其學術意義上的科學性;它不能變成公式,不能成為標簽,不能自我封閉、排他,相反,包容甚至鼓勵其他史學方法的運用以多方位地深化黨史研究。當然,黨史研究成果在宏觀和方向上,在重大問題上,在成果總量上要體現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唯物史觀為根本方法。但同時,要警惕唯我獨尊、夜郎自大。公式化、概念化地運用唯物史觀,只能導致歷史研究的僵化、低水平重復,這在改革開放前是有過嚴重教訓的。其實,中共黨史研究在方法的運用上,理想的境界應是“雁陣”格局。進一步言之,唯物史觀是“領頭雁”,其他史學理論與方法是“雁陣”中的一員,只要不形成對“領頭雁”地位的顛覆,不構成對“雁陣”的擾亂,完全可以共存共榮,以實現一元主導、百家爭鳴的學術繁榮局面。
史學作品的優劣競爭,首先取決于史料的多寡,正所謂一分材料說一分話。但是,史學畢竟不是材料羅列,而是對史料的解讀、對意義的闡釋。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史料,史學成果卻有高下之分,為什么?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講,史學作品的競爭說到底是史觀的競爭。唯物史觀、實證主義史觀、人道主義史觀、自由主義史觀,還有一度盛行的后現代史觀等,都是歷時長、影響大、起碼紅極一時的治史深層理念或觀念。唯物史觀在中國有著強有力的體制支持,這對于中共黨史研究來說十分難得,如何使唯物史觀在堅持基本原理的前提下,與時俱進,不斷吸收其他史學理論與方法的有益成分,不斷豐富自己,使自己更富解釋吸引力和魅力,是擺在中共黨史研究面前的一項重要任務。有堅守不移的秉持,有容人并存的雅量,海納百川,恐怕是中共黨史研究應有的理念。
總之,理性地看待和處理學術性和政治性的關系,堅持歷史研究和現實關懷緊密結合、史實研究和理論研究緊密結合、黨史研究和黨建研究緊密結合,是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研究秉持的學術理念。我們編輯的這本專題研究集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著這樣的理念。當然,由于各位作者的學養、旨趣、專長不同,所體現的程度和方面也會不同,好在文責自負,敬請同人批評。
最后,特別需要提及的是趙淑梅博士對于此書的貢獻。從組稿、催稿到體例編排,與出版社的聯系,諸多技術性的工作都是由趙淑梅博士完成的。沒有她的付出,這部書稿不可能如此快地交付出版社。對于集體項目而言,這種奉獻精神尤其珍貴,在此對她表示感謝。
楊鳳城
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系
2016年8月11日
注釋
[1]錢穆.中國史學名著.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232,236.
[2]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9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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