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也不曉得哪根筋沒有搭對,興起去利安鎮(zhèn)找喬子默的念頭。
我給謝老師打了一個電話,說我和陳香香去郊外的同學家玩兩天,謝老師說新年開始,允許我放肆兩天。
我獨自一個坐上了那輛破舊的長途車,長這么大頭一次坐這么遠的車,在那之前最遠的一次是小的時候和爸媽去省城見世面,結(jié)果在省城的汽車站,他們兩口子又將我給搞丟了。
還好我打小機靈,找到車站的警察叔叔,才沒有被別個拐起跑了。
一路上,我想了好多開場白。
譬如:“喬大頭,最近好嗎?”
我覺得太官方了,應該改個別的。
譬如:“嘿,你個龜兒子這么不仗義,跑到這山青水秀的地方來躲清靜了哈。”
一個學期沒見面了,我害怕喬子默也開不起這個玩笑了。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咱們見面的開場白,覺得都不太合適,最后想得腦殼疼,打了一覺瞌睡。
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車子正在蜿蜒盤旋的山道上。
原來那個出租車司機真的沒有嚇人,這個盤山道,真的不是蓋的,好似在云霧中穿梭似的。
旁邊就是萬丈懸崖,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我努力平復一下心情,暗自祈禱,風水山上風水廟里的菩薩保佑我不要出個啥事情。
越是不想個啥,越是來個啥。
我們乘坐的那輛屁股上冒煙的大巴車在盤過一個彎,一路到了底之后,開始爬山。
這是我出生以來見過最破的公路,說是公路都有點抬舉它了,簡直就是土路嘛。
車子爬到中間爬不上去了,開始頻繁熄火。
到最后徹底罷工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因為是大年頭一天,車上的人不多。全都下來卯足了勁推車。
無奈這輛老破車就是不開眼,愣是半點都不帶挪動一下。
司機和售票阿姨兩個人罵娘不曉得罵了多少回。
最后讓我們在原地等。
等著車子來接應。
無奈接應的車左等左不來,右等右不來。
幾個等著回利安鎮(zhèn)過年的打工青年等不下去了,說是要走路回去。
看到大家前頭前頭的走了,剩下我一個光桿司令,眼見著天色不早了,我只是硬著頭皮跟在那一幫青年后頭,靠著我的雙腳一步一個腳印努力地朝著利安鎮(zhèn)邁進。
娘啊!我這一趟說走就走的沖動,讓我付出特別的代價。
接下來兩個多小時,我都在那條通往利安鎮(zhèn)的路上行進著。
我在想,我這是將這一輩子要走的路都給走完了。
實在是走不太動的時候,我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個。
白子然,等走完這么多路,以后你的人生將是開掛似的,再也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當你滿懷希望地爬到山頂?shù)臅r候,你會發(fā)現(xiàn)前面還有一個山頭。
一路上心情總是在希望與失望中無限次的輪回。
不曉得輪回多少回了,眼看著山腳腳下就是那個該死的利安鎮(zhèn)的時候。
身后響起了那車破舊的大巴車熟悉的嗒嗒聲。
它歇夠了,又開始上工了。
車子停在了利安鎮(zhèn)的街頭,揚起一片塵土。
我下了車,嚴重懷疑我有腿桿不是自己個的了。
我在街頭的石墩子上坐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還沒有回過神來。
眼見著天色一點一點地變黑,我覺得我要做點正經(jīng)事。
那就是找到喬子默家,晚餐一定有安阿姨拿手的蒜臺炒臘肉。
找到喬子默家忒不容易,整個鎮(zhèn)子上人的都姓安。
我一問,人家一臉迷茫。
“妹兒呢,你到底說的是那個安家?”
我報了安阿姨的名字安小麗,結(jié)果人家告訴我,鎮(zhèn)子上有好幾個叫安小麗的,不曉得我是要找哪個。
那天我的腦殼短了路,問到第八個人的時候,終于想起來安阿姨是一個警察。
一個女警察當然不是隨便哪個都能當?shù)模思乙宦犖艺业氖悄莻€當警察的安小麗,立馬就曉得我要找的是那一個。
鎮(zhèn)子后面的那家獨門獨戶的小院,門上的新年氣息特別濃郁,大紅的對聯(lián),一地的鞭炮渣子。
但我敲了半天門也沒能將那一扇古風特質(zhì)特別濃郁的雙開木門給敲開。
我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發(fā)了半天呆。
天色都黑透了,里頭連丁點光亮都不肯給。
我覺得這么等下去不是辦法,在通訊這么發(fā)達的時代,打個電話不就是最好的辦法嗎?
我打給了安阿姨,阿姨的電話很快就打通了。
我說:“安阿姨,新年快樂,我給你拜年了。”
安阿姨的聲音永遠那么溫柔:“然然,新年快樂。”
我試探:“阿姨,為什么沒有回城里頭過年呢,我們大家都好想你們。”
安阿姨笑了:“然然,你猜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
我有一種不詳?shù)念A感:“在哪里?”
“在你們家,可惜你不在,你媽說你和同學去郊外玩去了。”
阿姨最后還十分惋惜:“你和子默好久沒見了,這一次錯過了還不曉得好久才能見到呢。”
我瞬間濕了眼眶,聲音是帶著鼻音的歡快。
“沒關(guān)系的,只要咱們還在江湖上混,遲早有一天還會再見面的。”
阿姨嗔怪:“這孩子,什么江湖不江湖的。“
然后,我聽見安阿姨在喊:“子默,子默,然然的電話,你接一下。”
我在電話這頭期待,但那頭好半天沒有聲音。
再次有聲音的時候,是安阿姨的聲音,她明顯在說謊:“子默和你爸去樓下看那一株桃花去了。等他一會兒回來再打給你。”
我早上走的時候,院子里那一株桃花還只是滿樹的花苞,我不信它這么快就開花了,火箭的速度怕也沒得這么快當。
那天晚上,我一身狼狽窩在利安鎮(zhèn)的一家小旅館里,我那臺老人機一直攥在手心里,但它一直沒有響過。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綿綿細雨。
我打電話給謝老師,我說天要留人沒得辦法,我還得在同學家多呆兩天。
謝老師有點可惜的樣子。
她說:“人家子默一個學期了才回來一回,偏偏你就不在。多大點雨就能將你留住了?”
我說:“沒辦法,人家同學太熱情了,死活不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