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肖禹回到904住了，可也是每天晚上回來睡個覺，白天早早就離開了，于果猜測，他外公的病情可能并不樂觀，也推斷他跟外公感情如此深厚是因為他從小是外公帶大的。后來，她無意間聽到的一陣爭吵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和推斷。

那天，于果由梁小億帶著去醫院復查，經過了復雜的掛號，檢查后，她打發著梁小億去取藥，自己百無聊賴地在等候區刷著手機，很快，旁邊兩人的低聲爭吵就吸引了他，因為那個男子的聲音非常有磁性，很好聽，跟范肖禹很像。

于果回過頭去看，情緒有些激動的男人正是范肖禹，在他的旁邊背對著于果的，燙著卷卷的長發，穿著實在不適合在醫院穿的長裙，腳上是一雙花俏的平底鞋。于果猜測這人就是范肖禹的媽媽，其實不用猜測，因為她清楚地聽見范肖禹沖著她喊了一聲“我的媽。”

“你激動什么？”女人很要面子地看了看周圍，發現果然有人在注視著他們后，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就回去幾天，最多一個星期就回來了。”

“外公情況不好，”范肖禹才不在乎周圍的眼光，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生氣，跟平常那個文質彬彬的大男孩完全不一樣。“他能不能撐過一個星期還難說，你非要讓他臨死前都不能全家團聚一下嗎？”

“你不是在嗎？”女人也失去了耐心，“你外公有沒有我這個女兒根本無所謂。”女人的聲音又帶上了幾分委屈，似乎還有哽咽：“他就早該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下場。”

“媽，”范肖禹語氣軟了下來，他摟住媽媽：“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人之將死，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女人長嘆一口氣，抱了抱范肖禹，起身離開了。范肖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四處看了看，正好看見了伸著長脖子的于果，他一怔，挪到了于果身邊坐下。

“你聽到了？”范肖禹問。

“不太多。”于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為著自己這樣窺探他人的隱私表示抱歉：“但也差不多知道發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我家的事情比較復雜。”范肖禹突然好奇起來：“你來復查嗎？誰跟你來的？”

“小億啊。”于果指了指還在排隊的梁小億：“她今天下課早，就帶我來了，我現在是個廢人嘛。”

“你們三個真好。”范肖禹帶著羨慕，他從小到大，因為環境比較復雜，真心的朋友沒交到幾個，還收到過不少的傷害，直到上了大學才好些，可是大學畢業后，那些天南地北的同學又去了別的天南地北，留在他身邊的就只剩郭少科了，還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

于果表示認同，她們三個真是挺好的，許多人說，大學以后就再找不到真心相待地朋友了，可是她卻很幸運，也許是她們三個真的挺臭味相投的，總之，她們成為彼此最貼心的伙伴了。

“哎，你媽到底為什么非要去國外啊？生意就那么重要？”于果實在不是八卦，因為看到范肖禹難過，她想設身處地地為他出出主意，可她實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兒會在父親病重之時非要離開。

“她在國外談一個大項目，重要是沒有錯，可是她說都是為了我，卻是錯的，我知道，她只是不想理我外公。”范肖禹看著于果，搖搖頭：“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可他們兩個，可能積攢了五世的仇怨，我被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故事其實很老套，范肖禹的外公付晉承，是改革開放后下海的第一批人，那時他在外打拼，范肖禹的外婆一個人帶著女兒付清，家里家外地操持，后來外公有錢了，心也不在家里了，堅決要跟原配離婚去娶在外認識的一個女人。付清那時在讀大學，一天收到了媽媽的絕筆，她緊趕慢趕地回家，也沒見上媽媽的最后一面。她媽媽剛死，爸爸就把外面的女人帶回了家，付清從那時起便改了母姓為肖清，堅決地跟她爸爸斷絕了關系。

再后來，肖清回家是為了爭家產，那是她媽媽用命換來的家產，她絕不愿意讓這份家業落到別人手上，反正她使了不少手段，最終讓那個本身也不太干凈的女人滾出了家門。這時候，付晉承也老了，開始后悔年輕時的荒唐，然而錯已經鑄成，女兒自始至終不肯原諒他。后來范肖禹出生，付晉承勤勤懇懇地帶著孫子，也是想彌補過錯，他和孫子的感情是建立起來了，可跟女兒，卻永遠回不到過去了。

“我外公現在已經不認識什么人了，”范肖禹難過地說：“連我他都不認識，每天嘴里念叨的就是我媽的名字，我以為面對生死，我媽能放下過去，可她看到這樣的爸爸，仍舊是一臉冷漠，說生死早就跟她無關。”范肖禹勸不了外公，只能勸她媽媽，可語言的力量有時候真的很弱小。

“我能理解你媽。”于果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可聽了整個故事，她最同情的卻是肖清：“如果她原諒了你外公，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你死去的外婆，這是一種背叛。”

范肖禹望向于果，不知該說什么。

“她跟她媽媽相依為命，結果媽媽卻因為爸爸的出軌自殺了，肖禹，這種傷口是血淋淋的，不可能愈合的。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被無數個噩夢折磨過。”于果說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覺得你媽媽真的很了不起，因為她至少沒有讓仇恨延續到下一代身上，至少讓你外公享受了帶孫子的樂趣。”

范肖禹怔怔地望著前方，也許是因為從小在外公身邊長大的關系，也許他聽過了太多外公懺悔的話語，可他真的從沒有想過媽媽的處境，沒有接受過媽媽的傷口，他一直一味地責怪著她的絕情，在這種生死時刻，其實他應該做的，并不是讓媽媽原諒外公，而是讓媽媽將所有的恨發泄出來，等外公去了，一切的過去就煙消云散了。

“謝謝。”范肖禹很真誠地對于果道謝。

“兄弟之間不言謝。”于果跟范肖禹捶了捶拳頭，看起來似乎比范肖禹還要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