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潭潭柘寺，后有幽州城。阿爹篤信佛教，他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每月逢至初一十五他都會去潭柘寺焚香祈禱，一連數年風雨無阻，他是個極有毅力的人，而且深受學生們的尊敬和擁戴，我有些看不明白阿爹的為人，他對外人永遠都是那么的和藹可親，會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可在對待我和云崢時總給我一種算計籌謀的感覺，他不單單是為了我們，更多的是為了林家，為了自己，在這一點上，我無法去怪他，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我要為家族著想。

他回來了，又是一個十五，他會帶著全家去潭柘寺上香還原，也不知道他究竟像佛祖許下了一個什么樣的愿望，保佑他長命百歲？升官發財？亦或是別的什么，總之我是猜不到。曾經我甚至萌生了這樣一種念頭，難不成是阿爹做了什么虧心事，希望佛祖能夠寬恕他的罪過，我這樣想自己的阿爹確實有些過分了，但只有一次，這樣的想法確實在我心中出現過一次。

我最先梳洗完畢，早早吃完了早飯。佳楹仍在房中磨蹭，前來稟報的下人說她正在挑選衣服。

阿爹顧不上再吃早飯，直接去她房中，像拎小鴨子似的將她拎了出來。她一邊掙扎一邊抱怨著阿爹硬是逼迫她穿了一件極為樸素的衣服。

還好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穿了一件雪青色的襦裙，未施粉黛，只戴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碧玉簪。

“穿那么素凈做什么？又不是去奔喪?！奔验喊逯槪瑳_阿爹小聲嘟囔著，這話真是討打，連我都想動手打人了。我雖不是佛教的信徒，但她這么說實在是太沒有教養了，這完全是對神明的一種褻瀆。

啪的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佳楹的臉上，我看到了阿爹怒不可遏的樣子。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人，他沒有打過我和云崢，最多是訓斥一番，他也沒有打過佳楹。

我那小娘心疼的眼淚直流。云崢心善，將佳楹護在身后，我心中對她雖生幾分微薄的憐惜之意，但不過是暫時的，這丫頭確實欠管教，欠打。打一頓她就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了。

佳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連哭都壓抑著嗓音。前去潭潭柘寺的路上，她執意和我乘坐一輛馬車，這一次，我破天荒的答應了，我得好好教她做人，她觸怒阿爹是小，得罪了外面的人是大。阿爹在朝做官，有些事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她已經十歲了，也該明事理了，真不知道我那小娘平日里是怎么教育她的。

“你錯了嗎？”我板著臉問她。

佳楹自小就喜歡黏著我，她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不會玩弄心機，我煩她是因為她不明事理，太過恣意妄為，倒不是因為她是我小娘所生，我素來對事不對人，但這句話只對好人而言，只對家人而言，她和我雖不是一母所生，但到底是我的妹妹，她的一舉一動都代表了林家，代表了我阿爹林尚書。

“我錯了，阿姐?！彼齽傄谖壹珙^哭泣就被我一把推開了。

“得得得，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坐著，如果你受了委屈而哭泣我的肩膀自然可以借給你依靠，但是這一次是你自己說錯話，惹怒了阿爹，讓你找個記性，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亂說話?！?

佳楹咬了咬下唇，還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我聽到她肚子咕嚕嚕的叫著，知道阿爹懲罰她不許吃早飯，因此特意要云崢去廚房偷拿了兩個紅豆包。

“阿姐，怎么是紅豆餡的，我要吃肉。”她小聲說著，生怕阿爹會聽到，這丫頭這次算是長記性了。

云崢推搡了一下她，解釋道：“你傻?。∪绻侨獍?，阿爹肯定能夠聞出來，紅豆就不一樣了，綺雪天天喝紅豆粥，阿爹聞不出來的。”

佳楹連連點頭，“大哥說的對，我怎么早沒有想到。”

佳楹這孩子其實挺好的，不過我倒有些擔心小娘會教壞她，她給佳楹灌輸了許多消極不良的思想，要她以后嫁給王公貴族，想不明白，那高宅內院就是一堵墻，自古以來葬送了多少女子的幸福，真是見識淺薄，硬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推。

“要不明個兒，等阿爹心情好了我去求他，讓你跟著我讀書練字，你可愿意？”我征求佳楹的意見。

“好啊好啊！我不太喜歡整天和阿娘待在一起，我就喜歡和你還有大哥在一起。”佳楹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糾正她，“以后吃東西的時候，不許說話，你已經十歲了，要有規矩，有章法?！?

佳楹連連點頭。

在過幾年我就該出嫁了，再過幾年她也該出嫁了，身為林家的女兒，有些道理一定要知道。

馬車在山腳下停住，山上的路就靠我們一步一步往上走了。

“林伯父，這么巧啊！你也來上香還愿。”原來是雒錦明，短短幾日我竟又遇到了他，在這偌大的幽州城內，這算不算得上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這幾天我確實有些想他了。

阿爹對雒家的人自然沒有好氣，冷冷道：“這有什么巧的？我和你父親同朝為官，整個朝廷的人都知道我每月初一十五必來潭拓寺上香還愿?！彼f完便邁著大步子向前，留下我，佳楹還有小娘面面相覷…

“我們又見面了，林大小姐?！宾缅\明自然而然的走到我的面前。他今日穿的還是一身白色的衣服，不過材質是棉麻的，像是山間的隱士，樸素無塵。兩次見面，他帶給我不一樣的感覺，似乎這大千世界的各種角色都由他一人瀟灑扮演。對于阿爹方才所言，他似乎并在放在心上。

我下意識的和雒錦明保持距離，盡管我心里是非常不舍的，但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有些事注定一開始就是錯誤的，與其這樣，倒不如直接切斷源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在這個處處被封建禮教束縛的社會，女子很難找到屬于自己的地位，和他，還是不要有太多的瓜葛為好。

我又是一笑置之，他不會怪我的，他怎么怪得著我呢？

佳楹那個傻丫頭倒興致勃勃的和雒錦明聊的火熱，完全沒有看到我和小娘正拼命的朝她使眼色。

“錦明哥哥，你的名字可真好聽?！蔽铱吹搅思验貉壑谐錆M希翼的光，亦如珍兒看向云崢那樣，我預感情況有些不妙，佳楹不似我，不明白事情的利害關系。

“是嗎？你的名字也很好聽，我想你應該出生在藍花楹盛開的季節吧！”我回頭看了一眼，他在說這句話時，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我聽到佳楹想也不想就回答說是…她明明就出生在冬季，當初阿爹真應該選一個叫“臘梅”這么土氣的名字的給她。

“不過說起來，你們兄妹三個的名字都挺特別的，我還以為你們都是云字輩的呢！”他就在我身后，我忽然覺得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目光灼灼。

“我也覺得奇怪，我們三個人的名字聽起來就是不像兄妹，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為兒女起名都太過隨意了?！?

佳楹仍不知分寸的說著，完全沒有注意到云崢看她的眼神銳利如刀，我這個傻妹妹，真的是一竅不通??！后來云崢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拉著佳楹在前大步流星的走著，我也跟上節奏。

“林小姐?！币驗榧验翰辉趫觯运苯臃Q呼我為林小姐。

“?。坑惺裁词聠?？”我倉惶停住腳，心里又驚又喜又有些害怕。還好阿爹此時不在，還好沒有人察覺到我對雒錦明的情愫，我沾沾自喜。

“你為何總是躲著我？難不成我是會咬人的毒蛇？”他說這句話時，雖面帶笑意，但確有責怪之意。我知道自己有些不太禮貌，可誰讓他是雒應鈞的兒子，我即便再喜歡他，也不能不要命啊！

“雒公子，你真會開玩笑，我可沒那個意思，只是男女有別，我阿爹不想聽到那些風言風語，失陪了。”我擠出一絲笑，有禮貌的一一回應，這下子雒錦明應該不會再難為我了吧！

我向前剛走幾步，身后便傳來他的聲音，像是猶豫了很久之后才做出的決定，“那你呢？你對我難道就沒有任何的期許嗎？是我想錯了嗎？”雒錦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感傷，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情竇初開，尚未來得及享受世間的情愛，就被殘酷的現實抹殺了。我有些忍不住脫口而出了，忍忍吧！撐過這一刻就好，有的人雖是你第一眼看到就非常喜愛的人，但注定不能在一起。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那個被人欺負，被人亂丟石子的小男孩。”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拴著紅繩的虎斑貝項鏈扔給我。我想起有一次我途徑一處小巷時，看到有個小男孩被人欺負，那些年歲稍大的孩子罵他是小jianzhong，因為他的母親是風塵女子。我出手救下了他，這人竟然是雒錦明，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對我種下了情根。世間的愛情大都是一場來不及編排的開始，可結局早有注定。

雒錦明是尊重我的，他就站在距離我幾尺開外的地方，用盡全身的力氣望著我，我盡量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寧靜無波，不給他任何希望，自然不會失望，這樣一來就沒人會受傷了。

“我當然記得，當年我救下了你，七夕節那天你救下了我，兩兩相抵，誰也不欠誰的，我希望我們今后不要再有任何聯系，至于這條虎斑貝項鏈，這本就是屬于我的東西，我拿走了。”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些殘忍，但我的確是不得已而為之。自古以來，無數遷客騷人吟詠愛情，可真正的愛情沒有幾個人能夠遇到，有些愛情終難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