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繞過一片池塘，繞過一片田野，繞過三條街，繞過四個胡同，又繞進一個小樹林，江水心里想，繞成這樣看你怎么找我算賬。

“你是不是帶我繞路了，怎么還沒到？”走了半天還在田野里游蕩的朱翊逼問。

“金滿樓在長安最繁華的地段，你現在在長安最窮的地段，你說遠不遠？”江水賊眼明亮。

“怎么還沒到？你休要耍花樣！”繞到胡同里遲遲出不來的朱翊逼問。

“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耍花樣也逃不掉。”江水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你最好乖乖送我過去，不然讓你小命難保！”朱翊狼狽不堪，精疲力竭卻仍然威言脅迫。

江水不屑地撇撇嘴，陪著笑臉指著前方：“咯，你前面左拐之后再右轉便是金滿樓了？”朱翊看著前方，這里的路他記得，又瞧她滿頭大汗一瘸一拐，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你叫江水？”

江水心里咯噔一聲：他打聽我名字，難不成真想找我算賬。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帶他來的時候早就想到了，明明半個時辰的路程繞了四個時辰，他要再找回去也難。

“我們之間是那種不需要知道名字的關系，我一個窮小子，你世家公子，反正以后也見不到，快走吧…”江水推著他離開。

哼，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朱翊第一次被人拒絕心里總有些不快，冷哼一聲負氣而走，走幾步駐足，一時想起了河邊洗衣時她們的談話。

“江水啊…我聽說劉家村有個寡婦，你爹沒再娶的意思嗎？”

“可能太忙了沒考慮過吧。”江水答。

“哎，你爹不娶，你今年都十八了，也該成親了。”不知怎么的她又把話題扯到江水身上：“我聽說李家有個女兒不錯，我幫你張羅張羅？”

“不用了，我還想再陪陪我爹。”

“又不是大姑娘出嫁見不了爹娘，你娶個媳婦回來多口人多熱鬧，從你們搬來這里，我就看你孝順又懂事，每天早起幫你爹做飯洗衣，還去碧璘苑幫他，家里也是打理的是井井有條，心比姑娘家細，會針線又能抗麻袋，誰家姑娘嫁給你真有福氣…”

朱翊莫名還想再看她一眼，一轉身，便看這張臉近在咫尺，邪魅一笑。“噹…”當頭一石，便兩眼一翻不省人事暈倒在地。

江水得意地扒下了他這件云錦緞袍：“住客棧也要付錢的，你這衣服就當付我一晚房費。”這時她看到那塊血玉，兩眼冒光揣進口袋，忽而想到昨夜他暴怒的神色，這么寶貝這塊玉，應該是對他重要的東西，否則也不會不死心找一整天：算了算了，他救了我一命，這血玉值千金，我的命值千金，這玉就當是換了我的命咯！

她努力說服自己，閉著眼睛把玉又放回他懷中，怕再看下去管不住自己的手又要去拿了，再瞧他鞋子上鑲著金絲，便把鞋子也扒下來，一溜煙，跑了………

作為一個有原則的賊，池江水生存法則第一條：丟了西瓜撿芝麻，不嫌少！

黎明破曉，燕雀齊鳴，芍藥花染著晨露，一襲身影掠過悄聲出門，露珠滴答落地，又一個身影閃爍，穿梭在廚房院內。天色大白時，老爹捕魚而歸移步廚房，鍋里兩菜三饅頭，吃完又挑著魚筐去往碧璘苑。

·江水為老爹做好飯菜，收好房屋，接著出門洗衣，發現老爹衣上沾有血漬。回來時撿起老爹早晨用過的漁網進行修補，然后去買一天的菜，中午將飯菜送到碧璘苑和老爹一起吃完，幫他殺半筐魚，挑筐回家后再去魚塘幫忙。晚上，父女倆坐在院內，月圓之夜，芍藥嬌艷，微風輕拂叫人神清氣爽。

江水托腮看著老爹，一壺小酒，二兩肉，吃得樂滋滋，咧嘴便笑了：“爹，我會賺很多很多銀子，讓你每天不用這么辛勞。”

“你只要給我做好三餐便好，其他事你別操心。”老爹喝了口酒，看她便笑：“也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

“我可是你兒子，理應為你分擔。”江水抿了口酒。

老爹臉色一變，嘆了口氣，江水意識到說錯了話，扮了十年男兒身，如今說話走路做事，儼然都是男兒做派，常會忘記自己實際是個姑娘家。

“在等等，等過完這個年，爹就帶你離開長安，以女兒的身份咱們重新開始生活。”老爹難得這么認真，心里像是壓著一塊石頭，神色間皆是沉重。

江水聽到這樣的話心里總會有些期待，為什么非得扮成男兒她不知道，只記得八歲那年娘忽然死了，家沒了，爹帶她來到了長安，事關性命安危，老爹一再告訴她不能露出馬腳，于是從小她便像男孩子那樣長大，跟著街上的小混混偷搶闖禍，除了個頭較小，身軀偏瘦之外，人們都覺得她是個調皮有時會偷點東西的混子，就連小菀也看不出來。

“就這樣好的很。”江水看他愁容滿面，故意笑嘻嘻說：“女裝羅裙麻煩，嬌滴滴的，還要什么胭脂水粉，你看我現在，我現在出去別人都怕，跑得快，吃的多，什么都能做。”

老爹臉上露出一絲笑：“只要你別再去偷就好…”

“我改過自新了…”

“我知道你孝順想讓我過好日子，但偷不行…鄰居們都說閑話。而且，我們現在也沒有窮到家徒四壁，公子每月給我不少銀子!”老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水又為他斟滿：“我知道，那陳大嬸還夸我懂事要給我張羅姑娘呢，誰會說閑話…”

老爹抿了口酒：“人都是人前人后說兩套，我渾身的優點你都沒學會，偏偏學些歪門邪道…”

江水撿了個花生米扔進嘴中笑：“誰說的，我還遺傳了你的英俊…”

老爹聞此樂得大笑：“對對對，還有你娘的美貌…”

兩人哈哈大笑，邊吃邊說：“對了，我今天洗衣看到你的衣服上又沾了血漬，那件衣服你就別穿了吧，魚血也洗不干凈！”他們來到長安之后，幸得碧麟苑的老夫人收留便一直在店里干活，這些年老爹從店里伙計轉到魚商為他們提供貨源，順便幫他們殺魚，一年四季從不停歇，傷風感冒也從不休息，穿著的那件舊衣上已經染了不少的血漬，他也不舍得扔掉，總說洗洗還能穿。

老爹多了份傷感，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是笑道：“湊合穿吧，新的穿了還得沾血。”

江水搖搖頭，二人坐在院中有說不完的話，星星也都不耐煩藏在黑云之下，唯有院內花香，散在風中醉人。

天色微明出門去，

手持漁具無憂慮。

只愿今日收獲豐，

大小魚蝦網中聚。

江水一字一字念著這首詩，聽著隔壁傳來的打呼聲，時而又是呻吟聲，愉悅的閉上眼睛，暗暗發誓：爹，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