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抬頭看了看，古舊的石拱門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上面橫掛著一塊木牌，從右到左用隸書寫著“尕六鄉民族希望學校”。莉莉帶著夏至走進校門，穿過一塊廢棄了的泥土地籃球場，然后爬上十幾級石頭臺階，一排三層樓房出現在眼前。

“這就是宿舍樓，一樓是教師宿舍，二樓和三樓是學生宿舍，除了家在鄉上的，其他學生周日到周四都住在學校，只有周五、周六兩天住家里。我住這邊倒數第二個房間，很簡陋的，你做好準備哦。”說完莉莉把自己提著的一邊帶子交到了夏至手里，從口袋里掏出門鑰匙打開了鎖，然后把兩扇門一起向里推開了。

“喔，果然夠簡陋的。”夏至走進門后環視了房間一周，最里面靠墻角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單人床，床對面有張略顯破舊的書桌，靠門口的位置放了一張更加破舊的桌子，上面擺放著莉莉的日常用品。

“東西那么沉，快放著休息一下吧，我這就燒開水開始煮火鍋，剛才就聽到你的肚子叫聲了。”莉莉用手捂著嘴偷偷笑了笑，然后從暖水瓶里倒水到鍋里，開始忙活，用的是電磁爐。

“不怕你笑話，我確實挺餓的了，早飯吃得太少，坐車時間又長。需要我做點什么？”夏至把零食和自己的背包放在了莉莉的書桌上，然后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道。

“沒什么需要幫忙的，我都準備好了，很快就能吃上了，你坐著休息一下吧。”莉莉把底料和自備的調料加到鍋里面，就等著水開鍋了。

“你從哪兒弄的火鍋底料？這邊有賣的嗎？”夏至看到莉莉拿的是比較正宗的重慶火鍋底料，有些好奇。

“這是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媽媽寄給我的，放假的時候還沒有用完，所以就帶到這邊來了。”因為路途遙遠，莉莉過來的時候帶的行李并不算多，但她還是堅決把火鍋底料裝進了行李箱。

“那還真是挺有意義的，這么大老遠的帶了過來。”夏至看到開鍋了，說完就湊到了小餐桌旁邊，他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米飯是我剛才去接你之前在食堂打的，還是熱的呢，沒有多打，咱倆一人一碗，多吃點菜。”莉莉把扣在門口桌子上的小食物罩拿開，里面罩著兩碗米飯。她把飯端到火鍋這邊，遞給夏至一碗，自己留了一碗，然后就開始往火鍋里下菜了。

雖然夏至已經餓得頻頻肚子叫了，但是他的食量始終有限，而莉莉也不是一個能吃的人，所以莉莉準備的菜只吃了一半左右的時候，兩人就都摸著肚子吃不下了。

“看來晚上不用去食堂體驗了。”莉莉一邊收拾著吃剩下的菜，一邊對夏至說道。

“那太可惜了，不過已經體驗過食堂的米飯了，味道還不錯的。”夏至也起身幫忙收拾著碗碟，雖然莉莉一直說讓他坐著休息不用動。

“再過兩個周學生就放暑假了，到時候可能就要全部自己動手做飯了。”莉莉還沒有問過校長到時候的具體安排，不過聽其他老師說，往年都是這個樣子的。

“對啊，這里的學生也要放假的，那你還怎么支教呢？”夏至此時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初二的學生馬上升初三了，面臨中考，這個暑假開始就會在學校里補習，另外其它年級的學生也可以自愿到學校里來學習。校長說過，這里的孩子父母大都在外面打工，沒有時間照顧他們，所以很多學生放假了都會回到學校里來學習的。”莉莉手腳利落，說話的功夫已經把飯菜收拾妥當。

“原來是這樣，因為學校里原來的教師也需要放假，所以就需要你這樣的志愿者過來發光發熱了，對嗎？”夏至越發覺得莉莉過來支教的舉動很值得贊揚了。

“其實平常也是需要的，這里本來就缺少教師，很多老師都是代課教師，并不是正式的。”來到這里一個多星期，莉莉已經大體上了解了學校的基本情況，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教學條件和設施，都比較落后。

夏至本來還要繼續說點什么，但就在這時，外面的喇叭響起了運動員進行曲，夏至有點不明所以，他帶著疑惑看了看莉莉。

“學校要集合給學生們訓話了，然后學生們就要放假回家了。全體師生都要參加，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一下？”莉莉看出了夏至的疑惑，主動向他解釋道。

“好啊，很久沒有參加這樣的活動了，那我們走吧。”夏至說完和莉莉一起走出了房間，回身替莉莉把房門鎖上了。

夏至和莉莉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大部分學生已經集合完畢了，集合地點就在他們之前穿過的那塊廢棄籃球場。在籃球場的邊上，有一個水泥葺的國旗臺，五星紅旗正迎風飄揚在旗桿的頂端。國旗臺的另一側是一個比較新的水泥地面籃球場，應該也已經使用了好幾年了，地面都磨得有些粗糙了。這時夏至才把學校從頭到尾完整地觀察了一遍，一進校門就是新老籃球場中間的一條石子路，正對著國旗臺。國旗臺的后面是學校的伙房，有一條大煙囪從屋子里通了出來，此時還有淡淡的炊煙正在往外冒著。伙房的右邊是一片菜地，再往右就是剛才的宿舍了，伙房的左邊是一個凹陷進去的大坑，下面參差不齊地長著一些樹木，長得高的半棵樹都露在了地面以上，比較矮的則只露出了個樹梢。大坑的另一側，也就是宿舍樓的正對面，是一排教學樓，也是三層的，木頭門窗上刷的漆都已剝落，顯得比宿舍樓還要破舊。這就是視野內的整個學校了。

音樂停止，全部學生都集合完畢了，夏至大體數了一下，從幼兒班到初中三年級，總共十個班級，學生數量加起來大概有三百人左右，這比夏至來之前的設想人數可多多了，夏至還以為學校里也就幾十個學生呢。

集會的第一項內容是要降國旗，一男一女兩個小旗手面容嚴肅地走上國旗臺，有條不紊地將國旗從旗桿上降了下來，一人一邊擁護著國旗走下了國旗臺。夏至不禁想起了自己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學校每天早上六點會準時升國旗，正是學生們上學紛紛來到學校的時候，每當遇到升旗，夏至都會和其他學生一樣，立刻停止在原地，眼睛隨著國旗的緩緩上升而行注目禮，有時還會忍不住舉起右手行少先隊禮。彼時是何等虔誠，等到上了初中、高中、大學之后，如果再來談虔誠什么的，就只能呵呵了，個中原因，不提也罷。

第二項內容是校長講話，大體就是囑咐學生們在校外要注意各方面安全，要認真獨立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還特別提到了中考的事情，再過一周時間就要中考了，校長勉勵初三的同學們要做好最后的沖刺。

最后一項內容是初三學生代表上臺發言，一表決心，發言內容不長，不過上臺的小姑娘講得慷慨激昂。學生發言結束后，校長提醒同學們周日下午準時到校，然后就宣布解散了。學生們一片歡騰，一個個都雀躍著跑回教室去收拾東西了，放假的心情格外晴朗。

“學生們放假了，咱倆下午干點什么呢？”集會的時候，夏至和莉莉同其他老師一樣，都站在學生隊伍的后面，學生們一哄而散之后，夏至對身邊的莉莉說道。

“你有沒有興趣跟學生一起去他們家里看看？我教的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生天天都邀請我去他們家里玩。”莉莉饒有興致地看著夏至，等待著他的答復。

“聽起來不錯，就這樣安排吧。”夏至能看出來莉莉是比較想去的，而自己樂于作伴。

“先要告訴你，沒得車坐，要和學生們一起走路過去，然后還要再走路回來哦。”莉莉需要先給夏至打個預防針。

“沒問題，正好我很喜歡走路，尤其是在這樣風光秀麗的大山里。不過所有學生都要走路回家嗎？會不會有家離得比較遠的要走很久呀？”夏至坐車來的時候就發現，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散落在山林的各個角落，每一家之間都相隔了很遠的距離。

“是有家離得比較遠的，最遠的好像要走四個多小時呢，我們就去個離學校稍微近點的同學家里就好了，太遠的天黑之前回不來呢。”莉莉問過班里的學生，不論年齡大小，也不管距離遠近，所有的學生都是走路回家走路來學校的，小小年紀很不容易。

“好的，聽你安排。”夏至倒不怕天黑，就怕天黑之后會迷路。

“嗯，那我去教室跟學生說一下，你先回宿舍休息一下吧，等會兒去叫你。”莉莉說著把宿舍鑰匙遞給了夏至。

“好的，那我先回去。”夏至接過鑰匙，轉身走回了莉莉的宿舍。

“我們走吧，學生在校門口等著我們了。”門沒有關，莉莉走進宿舍對坐在書桌前的夏至說道。

“好的。”夏至放下正在翻看的一本小學五年級語文教科書，起身跟隨莉莉一起走出了宿舍。

夏至和莉莉并肩走出了學校，校門外站著幾個小女生正在聊著天，看到莉莉他們出來后，齊聲喊道：“老師你來啦！”

“嗯，我們走吧。”莉莉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和幾個小學生一樣的年紀。

“老師，這是你男朋友嗎？”其中一個扎著高高的馬尾小辮兒的小女生壓低聲音問莉莉，問完后又偷偷地看了夏至一眼。

“他呀，是老師的男的朋友，不是男朋友。”莉莉說著扯了扯小女生的馬尾辮，然后把手搭在了小女生的肩膀上。

“肯定是男朋友，老師不好意思承認。”小女生快跑兩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另外幾個小伙伴，煞有介事地對她們說道。

幾個小學生一齊回頭看了看夏至和莉莉，然后又回過頭去小聲地討論了起來，看得出來討論的內容應該是夏至和莉莉兩個人。

“你別介意啊，小孩子天真無邪，想到什么就會說什么。”莉莉怕夏至誤會，有點不好意地說道。

“不介意，挺有意思的，小小年紀就知道男女朋友了。你沒問問她們有沒有男朋友？”夏至確實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這么小應該沒有，不過初中的學生有開始談戀愛的了，想想自己落后太多了，哈哈。”莉莉這樣說著的時候沒好意思看夏至。

“是啊，我也很落后呢。”夏至也沒有看向莉莉，兩個人幾乎同時加快了腳步，前面幾個小學生已經把他們落了有一段距離了。

他們一開始走的就是夏至坐車過來時的路，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之后，幾個小學生帶著他們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岔路，寬度只有剛才走的路的大概三分之一。不過路兩邊不再是山坡和斷崖，而是變成了較為平緩的丘陵地形，地上長著的也不再是樹木和雜草，而是一株株綠油油的植物，覆蓋了視野之內的整片丘陵。夏至認識，這是煙草。

“我猜，這就是煙草吧？”莉莉沒有見過，但是聽班上的學生說過，有的學生家里種植了不少煙草。

“對的，我們那邊也種這個，不過沒有像這里這么大面積的。”夏至小時候和外婆一起回老家，也見過有人種植的一小片一小片的煙草。

“這么一大片看起來還挺壯觀的，我還真沒辦法把它們和一支支的香煙聯系在一起。”莉莉不喜歡煙味兒，但是看著這一株株茂盛的煙草，她卻覺得滿心歡喜。

“是啊，生長中的樣子比做成香煙要可愛多了，但是如果不變成香煙，它們對大部分人來說也就沒有價值了。”夏至也不喜歡聞到煙味兒，但是種植煙草能夠幫助這里的農民日子好過不少，想到這個的時候，他也就覺得煙味沒有那么難聞了。

“老師你們快點跟上，要不一會兒我們把你們落遠了，你們迷路了可不怨我們喲！”扎馬尾辮兒的小女生跑到夏至和莉莉跟前對他們說道，說完后又飛快地跑回到前面的小伙伴那里了。

“我們不會被這幾個小鬼帶去賣了吧！”夏至看著幾個孩子古靈精怪的樣子，帶著自嘲的語氣說道。

“說不定哦，你做好在大山里當苦力的準備吧。”莉莉順著夏至的話調侃道。

“那你也要做好在大山里生苦力的準備……”夏至說完就跑向前面的幾個小女生了，留下莉莉自己在原地楞了一下神。

“你討厭！”莉莉反應了過來，也加快腳步去追趕前面的夏至和小學生們了。